阴世眉月儿家。
鬼卒越走越近,直到离眉月儿和佳勃仅有几步之遥时,却停住了脚。眉月儿耳聪心明,虽说刚才也是紧张过,但真到了危险之深境,居然也就平静安然起来,她不像嫂子佳勃那般胆怯,平日里嫂子一派泼辣粗糙,真遇上险恶了却不知所措,六神无主起来。
那鬼卒回转身,应着不远处头领吩咐去了另一边。
佳勃的前胸使劲贴住眉月儿的后背,浑身一刻也不停地颤栗。牙骨相碰,如石块相磨。眉月儿悄声附耳劝慰:“嫂子,莫怕,我手里有销魂簪,一般鬼卒是不怕的!”佳勃点点头,但仍免不了惊惧。她却盼着满院子的鬼卒快些离去,正听着有个鬼卒呵斥着问:“那边有吗?看来是没逃出院落……”
眉月儿骤然一惊,难道他们发现了自己和嫂子逃出草屋?
若在阳间,念隐身字诀,便可隐身遁形,只是这阴世,却不管用。这如何是好?嫂子无辜,却要陪着自己受惊担怕,若只是这样也倒罢了。倘若有个生死意外,可怎么对得起她?
如果此时跳出院篱,也是不可,外边有千百鬼卒正执戈搦弓,哪里是他们对手?仔细听听院篱外,声息全无,这更表明他们是单单等自己跳出院篱的。
眉月儿想了想,低低地说:“嫂子,这矮墙的另一侧,有个平时储存瓜果梨枣的地窖,若能绕过矮墙,钻入进去,那些鬼卒是一时半会儿发觉不了的,如何?”
佳勃望了望院篱外,黑黢黢的,并看不透有多少鬼卒把守。她复又将身子贴近眉月儿说:“眉月儿,不敢乱动的,万一被发觉,就连这处小地盘也没得躲了,还是等等吧!但愿他们一会儿就撤走……”
眉月儿焦急起来,她扯住嫂子的手:“快些行动吧!不然晚了就更逃不掉了,我好像听见又有鬼卒过来了……”
佳勃敛声屏气,使劲摁一下她的肩头。
果真,几个健硕鬼卒弓着身子,举着长戈,蹑手蹑脚向这边摸来,最前边的鬼卒手握一把火把,将院子里唯一的黑暗角落也一点一点映亮,再无隐私可言。
眉月儿突然一把扯起嫂子,摸索着绕到矮土墙后边,用力推开青石板盖着的地窖口,一下子将嫂子推下去,冲着地窖里低喊:顺着走,左拐有个小出口!随后,她覆上青石板又绕回土墙下。
真不出她所料,院篱外突然亮起无数的火把,箭矢齐发,纷纷落于墙头下角处,眉月儿握簪在手,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仿佛坦然束手待缚。鬼卒头领说:“她在这儿,给我擒了,捆起来!”
紧接着,上来两个鬼卒,分左右摁向眉月儿。
只见眉月儿突然挥手,以极快的速度向一个已经触到自己身上的鬼卒刺去,几乎在同时,她的手腕迅速折回,向着另一边的已经捉到自己肩头的鬼卒刺去,顷刻间,俩鬼化作一阵青烟,不知所终,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可见祖父赠予的销魂簪是何等厉害!
已经奔过来的鬼卒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但并未闹明白前两个鬼卒因何不见了,四处搜寻着,可是没有寻到。后两个鬼卒原本也抱着试探,低下身去擒眉月儿的胳膊,眉月儿凭着感觉,又是左右猛刺,只要销魂簪触刺到鬼卒身上,那便会化作青烟。后两个鬼卒又不见了。
紧接着站在略远处的头领看见了,手一挥:“慢着,这个女人手里有武器!务必将此宝物给我抢到手!上!”
前四个鬼卒化作了青烟,后边的鬼卒便不敢再冒然行动。
正巧眉月儿也可以喘息一番。
原本初春寒冷的夜,被大火给烤的温暖燥热,眉月儿的汗水浸在鬓角。头领命令鬼卒上前,他们见识了销魂簪的厉害,哪肯再上前?
“各位听着,我眉月儿一向低卑无权,又不曾惹怒各位,因何要烧我栖身草房,害我性命?我本不想伤你们,是你们欺人太甚,敢问你们是听候谁的差遣?”
“哼!眉月儿,你祖父雍门司马在边疆违抗军令,已作叛臣处置,今日要将你一并拿下治罪,你非但不束手受缚,反而害我四名兵卒,看来你是不想活了,若放聪明些,就交出武器,束手就擒,倘若顽抗,定斩你于今宵……”
“呸!你们一定是听信于妖蛛郑袖蛊惑,我一个柔弱田妇,岂是无缘无故伤害你们鬼卒?再者,我祖父冒死在边疆戍守,你们却要加害于他,良心何在?今日宁死也要和你们拼了,只可惜,不能亲眼所见郑袖下场,来吧!看看你们有何本领,擒了我去。”
众鬼卒只是乱吵乱叫,却不敢上前。
鬼卒头领突然大喊一声:“弓箭手给我听着,将叛贼眉月儿射钉于墙上。
鬼卒头领一声令下,眉月儿前边呼啦啦闪出一片空地,数十名鬼卒张弓搭箭,一起对准柔弱失明的眉月儿。眉月儿突然站起来,心一横,欲要吞下销魂簪。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道白光从院篱外“嗖”地闪进。
原来是一个身穿白衣的蒙面鬼士,他手持一把蛇形斩魂剑,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响声,过后,那些手持弓箭的鬼卒,顿时手里皆空空如也,傻傻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当他们明白过来时,白衣蒙面鬼士早背起眉月儿,几下跃上院篱墙,翻将出去,便消失了。
从白衣蒙面鬼士出现到救起眉月儿消失,仅仅瞬间功夫,众鬼卒遂一片唏嘘声,是谁有这般本事?
鬼卒头领大喊一声:追!
众鬼卒追出院篱外,却只是徒劳,连个鬼影儿也没见。
鬼卒头领见放跑了眉月儿,感到万分惭愧,回到水肖殿,郑袖却冷笑几声:“罢了罢了,一个小小的眉月儿,看你能跑到何处去?哼!给我满城戒备,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噢,那个救她者长什么样子,看清了吗?”
“报,那白衣鬼士蒙面遮脸,并不曾看清是谁!不过,他手使一把威力无比的长剑,剑到之处削铁如泥!……”
“噢?还有这等威力的剑?给我查查!”
鬼卒头领答应一声:“诺!”便出去了。
郑袖长裙曳地,在水肖殿里徘徊猜疑,却想不出那白衣蒙面者是谁。
突然,她眼前一亮,难道是他?
天渐渐亮了,眉月儿伏在白衣蒙面鬼士的背上,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只觉得浑身乏力,又饥又渴,有些迷昏。
白衣蒙面鬼士将眉月儿放下,不远处便是一户农家。白衣蒙面鬼士去了那户农家,讨了一个稷面饼子,一瓢水,让眉月儿吃下,然后随农户里的老婆婆去了家里。
眉月儿先是道了谢,然后才细细“望着”救命恩士,白衣蒙面鬼士不苟言笑,只说:“眉月儿,你暂避于此,待过些时候,我再来看你,切切记得,莫乱出去走动,免得被鬼卒捉去!”
眉月儿心怀感激:“不知壮士真面目,待眉月儿双目复明后,定然报恩不忘……”
白衣蒙面鬼士站起来:“眉月儿,莫说些见外话,先避过追杀再说……”
白衣蒙面鬼士双手抱拳,礼毕辞行。
眉月儿欲言又止,只好由这户老妇引着去了草房,歇下。
虽说浑身疲乏,哪能睡得下?也不知嫂子佳勃是否脱险。相必这些鬼卒是对着自己而来,并不该去伤害嫂子,如此想着倒也放心下来。
这户人家,仅仅是一个老婆婆独自生活。儿子去了边疆,死活不知,老伴早早过世了。老婆婆耳聋体弱,平日里摇着纺车吱吱嘎嘎不停。眉月儿不能外出,虽说又看不见,可纺线的活儿,并难不住她,她失明前,纺线缠梭,已是娴熟于心,凭着感觉,竟也能帮着老婆婆做起活来。
眉月儿却想起那个救自己的鬼士来,他一定是认识自己的,不然,又是如何能喊出自己的名字?只是他不便暴露身份,才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吧!
唉!不知祖父是生是死?
眉月儿手在织机上,心却飞回家中。漫天的火光,呛人的浓烟,狼藉的草房,家没了。此后却不知怎么过活。若投向阳间,或许会好些,然而,阴世鬼卒一定处处把守,自己又岂能逃得出去?看来,郑袖这个扰世妖蛛定是不肯放过自己了。哥哥王闬此时又不知去向何方?如此想来,一家就这样四零八落,连个照应都没有。
眉月儿不觉伤心起来。
老婆婆望着眉月儿:“好俊俏的姑娘,只是不知你为什么哭了?想必是被鬼卒追杀吧!唉!……”
眉月儿赶忙揩去眼泪:“老婆婆,眉月儿尽是给您老添麻烦了,也不知如何报答?……”
老婆婆说:“姑娘,咱都是受苦的鬼儿,活在这阴世,哪里有什么自在?你也别说见外的话,咱们就相互照应着吧!只是你不可出门,送你来的白衣鬼士交代过的,等过些时日,再出去闲散也不迟……”
老婆婆的草房在村子边上,其他户里的鬼家,也稀有来往,也许见她年事高了,怕扰了她的清静罢!好在邻舍百家,也待她不差,凡是她有求于他们,定然是宽心相助。老婆婆的确喜静不喜闹,平日里在家,除了纺车、锅灶响声之外,其它声响却不多。
老婆婆站在院门外,望着通向村外的小路。
她在盼望着唯一的儿子归来,她的儿子今年已十九岁,十三岁便被征徭役再没回来过。
闲下来时,眉月儿不禁哀叹起来。
这天午后,眉月儿正在织着布,只听见一阵猛烈地拍打柴门声。
眉月儿忙停下手,告诉老婆婆:“是谁来了!”
老婆婆起身扯开草房后门,后院里有一堆柴草,她掀开柴草,吩咐眉月儿快些躲进去,并再三叮嘱:“不准出声!”待眉月儿躲好后,她才出了柴门。
柴门那儿已经吵骂起来:“死老鬼,耳朵聋了?听不见拍门呢?”
老婆婆故意拿手挡住耳朵:“啊!军爷来了,老婆子耳聋了,听不见了,军爷别发怒……”
“去去去,快些将纺的线抱出来……”老婆婆忙去抱来纺好的线,帮几个鬼卒装在车上。
几个鬼卒临走时,将一张画像贴在门边墙上,大声呵斥着:“若是见到这个逃犯,立马上报,知情不报者,当以从犯论之,格杀勿论!记下了?老婆子!”
老婆婆诺诺而退。
那张辑凶告示上分明就画着眉月儿的头像。
几个鬼卒远去后,老婆婆复又关上柴门,还加了根顶棍儿。她冲着几个鬼卒远去的方向,狠狠地啐道:“祸害!祸害!”
眉月儿料到郑袖不会放过自己,又怕连累了老婆婆。
这日清晨,天还没有亮透,她便欲要不辞而别。
刚走到柴门边,手还没摘掉顶门棍儿,就听见身后说道:“姑娘,你走到哪里也是大秦的天下,你能跑的了?我一个老婆子家,还怕什么?尽管在这里住着吧!粗茶淡饭,只要饿不死咱娘俩就成!”
眉月儿回转身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老婆婆扯过她的手:“快些回屋,免得被鬼卒看见!”
眉月儿顾自叹惋着,回到屋里,心里怅然难过:偌大的一个阴世,竟无容我之地!
日里夜里,眉月儿便没白没黑地帮老婆婆纺线,老婆婆却心疼地不知说什么好。老婆婆很是喜爱眉月儿,甚至盼着儿子归来,让眉月儿做自己的儿媳妇。
眉月儿只是笑,并没有应允,毕竟,自己的心上人是阳间的楚江童呵!可是,阴阳两隔,那岂是说想就能想的?
眉月儿不禁又矛盾起来。
正在此时,柴门外,有几声咳嗽传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