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知莲走出房门,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还觉得身上很冷。
“妈妈。”她循声看去,只见侯意穿着睡衣,长发及腰,揉着眼睛从床上站了起来。
“我等了你好久,今晚不是说好陪我睡的吗?”
“我去找你远靳哥哥谈事,他答应你跟迟楠交往。”说着,又把侯远靳的原话转达给她:“你远靳哥哥心里也是疼你的。”
“真的?!”侯意露出欣喜的神情,笑容羞涩,不知是为了迟楠,还是为了侯远靳。她自己开心,忽而又抱住金知莲,在她脸上大大亲了一口:“谢谢妈妈!我保证,迟楠会是我这一生的转折点。”
“好了好了。”金知莲将她抱住,疼爱地说:“困了吧,快躺到床上,小心着凉。”
“哦。”侯意重新回到床上,金知莲给她盖上被子。她突然从被子伸出手,拽着金知莲的袖子。“妈妈,我想再听一下那首歌,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都这么大了。”
“唱给我听嘛,像以前那样,不然我睡不着。”侯意哀求道。
金知莲听着女儿哀求的声音,心一下子就软了:“好。”
她便慢慢起了调,很温柔的调子,是母亲唱给宝宝的摇篮曲,夜的宁静,月的祥和,还有淡淡的雀鸟轻声啼叫。
“桃南镇……妈妈,我好幸福……”侯意在她的臂弯处惬意地换了一个舒服得姿势,嘴里喃喃道,最后眼睛完全闭上,沉入了梦想。
金知莲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渐渐,调子停了。
她仔细掖了掖被角,吻了吻侯意的额头,然后起身,坐在镜子前,看着那张渐渐衰老的脸,眼神慢慢地变了。
桌上还有一张照片,是四个人的合影,侯明翰坐在轮椅上,左边站着小意,右边站着她,后面站着侯远靳,每个人望着镜头的神态都不一样。
思绪回到很多很多年前。
她当时嫁给了一个赌鬼,后来因为赌博欠下巨额赌债,她的丈夫被人从窗户推了下去,活活摔死,她带着刚出生的小意,被追债的逼得走投无路,濒临崩溃。无奈之下,她求助于当时声名显赫的侯明翰。
她在未出嫁前,曾与侯明翰有过一夜风流。
她将小意的照片拿了出来,告诉侯明翰,那是他的孩子。
当时侯明翰对孩子这个话题显得暴怒异常,直接就要杀了她,毁尸灭迹,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帮她还了五百壹拾万的巨额外债,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她带着阮明镜生活在桃南镇。
她答应了。
小小的阮明镜被送到她手上时,才一岁多一点,比侯意大不了多少。
当年那么年轻,带着侯意与阮明镜居住在桃南镇,忍受着风言风语,忍受着低矮的房子和破落的院落,日子过得很不顺心。更何况阮明镜离开温暖的家,总是半夜啼哭,惹得侯意跟她一起哭,让她非常生气。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小意从一出生就远离大都市,无法接受最好的教育和生活水平,只是因为小意是私生子,只是因为为了活命,就只能作为阮明镜的附属,受着保护,也受着监视。那些缭绕的茶烟和茶香几乎要将人逼疯,她一度想要逃离,可一次次被现实逼了回来。
她自觉对阮明镜不好不坏,不少吃的不少喝的,可是阮明镜跟她不亲。她是侯意的母亲,偏爱自己的女儿,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后来阮明镜越长越大,越发懂事,也越发理解她所谓的偏心是什么情况。她害怕看到那孩子眼里的嘲讽,所以总是打她,掐她,骂她,她知道自己不合格,但是那孩子也不是什么好果子。
那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不露痕迹地诉苦,让周围的邻居知道她虐待了她。甚至在她将她锁在阁楼上时,还会有男孩子偷偷跑来,将她解救出去。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撒野,还这么放荡,简直就是小贱人。
后来阮明镜终于被侯家接了回去,她们却只能继续留在桃南镇。因为她自己没有任何一项生活的本事,侯明翰为了防止她泄露关于阮明镜的身份,直接要求她要么一辈子留在桃南镇,要么死。
她留了下来,以保证小意能有书读,有漂亮的衣服穿,有美味的食物饱肚。
她听说阮明镜在侯家受尽宠爱,有一个传媒巨鳄的爸爸,有十一个哥哥,将她当做掌上明珠,盛世公主。与小意不同,走出桃南镇的阮明镜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怨恨阮明镜,为什么小意要在桃南镇过着这么苦的生活,那个小小贱人,却回到奢华的世界,享受独一无二的尊宠?
后来又过了很长很久的时间,她们终于得到侯明翰的许可,住进侯家,代价是她作为第二任妻子嫁给失去一条腿的侯明翰。
她还记得小意当时那么小,听说能住到侯家那个漂亮的大房子后,又是尖叫又是蹦跳的,可怜可爱,让人心疼。她们从桃南镇出来,洗尽风尘,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以为能够重新获得爱与温暖的家,可谁知道,她们只是棋子。
是侯明翰为了保护阮明镜而布下的棋子。
侯明翰从始至终只见了她们一面,签订结婚协议,照全家福,紧接着就让人把她们带走,再也没召唤过她们了。
她还记得签好名字后,直接被保镖送出去,侯意的小手被她拉着,还悄悄回头去看高高在上,只可远观的侯明翰:“妈妈,我以后要叫他爸爸了吗?”
“是的,以后你有爸爸了。”她紧紧握着侯意的小手。
“太好了,我终于有爸爸了!”侯意开心得很,穿着白色的裙子,笑容纯净得宛若天使。
她那么小,那么值得再得到幸福得机会。
可是,第二次再见面时,侯明翰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她甚至无法向小意解释,为何只不过叫了一声爸爸,这辈子再也没了叫爸爸的机会。
幸好……
她们得到了所有的家产。
谁也不清楚遗嘱是怎么回事,但重要的是,她们母女俩成为了侯家的主人。
只不过,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伤透的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复原。
“明翰,你对我们母女实在太苛刻,你毁了我们的幸福,所以我不能原谅你。”她的手指划过侯明翰的脸,眼中慢慢变得亮晶晶的,溢满了泪水:“我永远也不。”
镜面冰凉,倒映出一张仍残存着年轻时美貌的脸,而那滴清寒的泪水,迟迟未落下来。
而镜框里的侯明翰依然板着威严的面孔,那张饱受苦难的额头,皱纹深深,两鬓斑白。他望着含泪的金知莲,眼中没有可怜,没有同情,只有漫无边际的冷漠,深严而肃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