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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相见

酒姬 琬墨 3880 2024-11-19 00:47

  雪夜沉静,皑皑洁白映了皎皎月色,洒下一片朦胧的光晕,薄纱一般笼着,院子倒显得比屋里更光亮些。

  莞儿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难眠。

  想到明天可能会见到阔别近十年的师父,她心中又激动又忐忑,想着明天见到师父了该如何诉这些年的经历,又担心万一见不着,那可白高兴一场了。

  这样无甚意义地纠结了许久,她才想起,明日要与曹植一同出行的事还没有与甄宓一声。

  可是这事却如何跟甄宓?

  若是去一梦阁帮着料理琐事还好,可是若她与曹植单独出行,叫有心人瞧见了,却不知道会把流言蜚语传成什么样子。

  思来想去,莞儿还是觉得要知会甄宓一声比较好。

  这边莞儿辗转难眠,那边曹植也还未睡下。

  他忆起当年父亲母亲拿莞儿的性命来逼迫自个成亲时,他曾想过要送莞儿去寻她的师父。

  甚至,他还想着就这样与莞儿一起离开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当时莞儿倒是坚决拒绝了他,那现如今,若是他再提出趁势送莞儿与她师父离开邺城的话,莞儿会接受吗?

  若他和莞儿一起走呢?

  怕是再无可能了罢。这一次,他已不是那个散漫的少年,他身上肩负的重任——父亲的殷切期望,与曹丕的相争,还有崔莹与白鸢两个都要他来保护的弱女子,让他再也无法抛却一切就这样带着莞儿一走了之。

  何况,莞儿也不一定会心甘情愿罢。

  斜月西沉,他静静靠在床头披着外衣,渐渐熹微的光线从窗缝里透进来,照亮他挺直的鼻梁,清俊的侧脸,如墨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几瞬的犹疑,无奈与计量。

  纤长的睫毛垂下,盖住了眼中的许多复杂。

  “你要去见你师父?”甄宓疑惑问道,“你师父他眼下在邺城?”

  今日一早莞儿便前来,屏退了左右,轻声与她了来意。

  “前日三公子与我,他在城里见了个算命先生,与我师父很是相仿,想着叫我去认一认。”她咬着唇,“夫人,我……能去吗?”

  甄宓思忖着,笑道:“若真是你师父,可是件好事了,没什么不能去的。”

  得了她的允准,莞儿才抿起个笑,眼底有藏不住的雀跃:“多谢夫人。”

  看着她掀帘而去的背影,甄宓眼眸沉沉。

  她叫了方才被莞儿支使出去的霁月进来,慎重问道:“霁月,那日我叫你送的信,你可都好好地送出去了?”

  霁月肯定地头:“都送到了,夫人放心。”

  甄宓长出一口气,眸底一片白茫茫:由她亲手撒下的一张网,正在不知不觉地扩张着。

  她指使着太医令吉本等人蠢蠢欲动,而那个人,却在指使着她。

  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莞儿和曹植埋在心底的深情会不会死灰复燃,她都不晓得。

  但是只要她要的最终都能得到,中间过程怎样……她,都可以不在乎的罢。

  谁料,崔莹却突然来了。

  “前几日为着苗儿的事,一直不得空,也没能来探望嫂嫂,嫂嫂近日可觉得好些了?”她笑盈盈地寒暄,眼底却有脂粉盖不住的乌青,面色透着隐隐的憔悴。

  甄宓笑道:“是啊,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倒是我无用,这个节骨眼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嫂嫂可千万别这么,”崔莹忙道,”莞夫人这几日都来帮忙,尽心尽力的,倒是该谢谢她才对。”她眼波微动,“莞夫人现下不在么?”

  甄宓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来意。

  她不动声色地随意道:“她平日也不总来我这儿,多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窝着,现下可能正在准备着开春要伺弄的花草罢。”

  崔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嫂嫂,实话与你,莞夫人现下却是与我们爷一同出门去了……!”

  甄宓面上露出惊讶:“这怎么会?”

  话已至此,崔莹索性一股脑全倒了出来:“昨日爷突然把莞夫人拉到一旁了些什么,却恰好被我撞见,只听得爷今日要带她出行,夫人,听闻他二人少年时本就……若不赶紧阻拦下来,只怕会坏了莞夫人和我们爷的清誉啊!要是传出去,还让人以为我们魏王宫宫闱混乱呢!”

  “这话不能乱,”甄宓忙打断了她,“你也没有证据,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才会被嚼舌根呢!”

  崔莹犹疑:“可是……”

  “叔虽性子豪爽了些,却也不是个不知礼法的,莞儿亦聪慧过人,我信他二人的为人,不会发生你想的那种事的。”甄宓道,“近日王宫还在修建,各处人流杂了些,还是谨言慎行罢。”

  崔莹心下却也有了计量:甄宓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敷衍着,只怕她心里也是清楚的。

  只不过她向着莞儿罢了,却要自己谨言慎行。

  她心里苦涩,却也无法,只能起身告辞。

  甄宓这里的明言暗示莞儿是不晓得的,她换了身素气的衣服,跟了曹植出门去。

  这还是这几年来,她第一次与曹植单独出行。

  原本莞儿满心都是见师父,直到此时曹植真的策马在她身旁时,她才觉得脸颊有些热,不太好意思地撇过脸去。

  曹植见状,却忍不住抿唇一笑:“莞儿,一会儿见到了师父,你会不会激动得哭鼻子?”

  莞儿瞪他一眼:“才不会!老头子抛下我这么长时间,我得先好好骂骂他出出气才行。”

  曹植呵呵笑。

  原来碰见了曹丕带莞儿出来,擦肩而过之时,他心下是极不甘又无力的。现在莞儿就行在他身旁,曹植只觉得连冬日的空气都清爽得舒畅。

  过了年,春日就该来了罢。

  嘴上虽这样着,莞儿在远远望见那面油渍麻花的大旗子时,却还是忍不住地心下颤抖,眼眶中有热流涌出,划过面颊,滴在月白的衣领,便濡湿了一片深渍。

  “师父!”她带着震颤的声音冲口而出,引得许多摊贩都朝这边望过来。

  曹植一双凤眸里含了深深的疼惜,眼见着莞儿慌张地拉住手中缰绳,从马上翻下来踉踉跄跄地奔过去,瘦弱的背影极容易便能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却又能被他一眼辨识。

  老头子依旧盘腿坐在原地,眯了双眼瞧着不顾形象向他奔来的女子。

  他的徒儿破厄,如今的莞夫人曹莞。

  这些年,她受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波折?

  九姬曾明确阻止过他,不要再来见丫头,她各人有各命,你不能随意干涉,到头来,不定还要将你自己搭进去。

  可是她一直不晓得,她脑海中被掩藏的那些记忆,她静静等待的那人,都是……眼前这个女子的魂魄啊!

  几瞬的功夫,琤玙的眼前却闪过了无数的影像。

  那个先他一步带了化作人形的呆草离开的白衣男子,天界的司酒神君九辞,素来是一副笑颜示人,待谁都温和,眼底却凝着千年不化的琉璃冰。

  他对呆草道:“我名九辞,你既然跟着我,那也就随了我的名字……嗯,叫九姬,如何?”

  呆草跟着他遍访三界,数千年形影不离,除了琤玙以外,谁都以为他二人会终成眷属。

  命运却从来不会成全。

  当琤玙听闻九辞因了一桩情事被罚下天界,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时,九姬已经回了奈何桥来。

  她的双眸覆了青绫,面无表情间,却时而掠过一丝茫然。

  竟不知用了何法,一夕之间,将脑海中关于九辞的记忆全数洗去。

  他从司命神君那里得知,九辞不顾一切喜欢上的那人,竟是魔界三护法中唯一的女护法,木婠璃。

  红衣绝艳的女子,总是负着与自个身量等长的大刀,果决凌厉,行动间,宛如一团燃烧的红莲业火。

  当是时,司命抠着手中的狼毫笔道:“你也晓得,九辞那个人看似对谁都一团和气,实际上就是一坨冰疙瘩,谁都捂不化。谁知道木婠璃还真就是把烈火,一下子就烧干了这子数千年的寂寞,啧啧。”

  他的呆草,竟然也没能融化得了九辞,她素来心傲,竟选择了决绝地消去有关九辞的所有记忆。

  甚至再也不愿让旁人看到她令日月辰星都黯然的双眸么?

  九辞与木婠璃开始了生生世世的追逐轮回,而她却为自己的执念禁锢,永远成为了个局外人。

  没有再来得及回忆起九辞与木婠璃是如何被罚下轮回的,莞儿已奔到了他面前。

  “……师父!”

  莞儿面上的泪痕被一层层浸湿,她上下地打量着师父,还是那身不甚齐整的粗布衣衫,腰间的绘了桃花的大肚酒瓶,胡子拉碴的面上正拉起个大大的笑,一双眼睛是世间难寻的清明。

  “师父!”莞儿一声声唤着他,却哽咽地再不出别的话来。

  “行啦,哭什么,你师父我又没死。”他故意不屑地嗤道,企图掩饰眸底的几分动容。

  “师父……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我不是给你托了梦,我在酒姬嘛,怎么,日子过得太滋润,统忘记了?”老头子道。

  “我哪里知道那还真是你托梦……师父,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莞儿激动的情绪慢慢平歇下来,不禁慨叹道。

  “啧啧,看来女人真是不能嫁人,一嫁人嘴就变得琐碎起来。你师父我好好的,怎么就不能见到了?乌鸦嘴。”

  两人站在街角絮絮叨叨着,莞儿觉得这些年仿佛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她还在跟着师父走街串巷,扯着一面大旗招摇撞骗,睡破庙盖草席,却很是快活。

  若真是梦,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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