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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残喘

酒姬 琬墨 3622 2024-11-19 00:47

  东方天际是斑驳的青白,突然跳脱出的半个红日便一下子渲染出几分暖黄,微醺的光线映进高孝瓘的眸子里,原本就好看的瞳仁更是被衬得琉璃般通透,摄人心魄。

  他笑着凑上前来,漂亮的眼睛里几乎能现出琉璃的倒影:“琉璃你也是女子罢,那本公子的魅力……对你有用不?”

  琉璃一怔,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他那一对深邃眼眸吸引,笑容明媚宛如朝阳。好容易回过神来,她忙撇过脸掩饰自己方才的愣怔:“当然没用了。”

  脸颊却情不自禁地微微红晕。

  她别扭的神情却尽数落在高孝瓘眼底,他的笑容便是更浓,却也不破她,只故意哀叹:“唉,原来琉璃心志如此坚定,倒叫这满京城的女子们羞愧不如呐。”

  听出他话语中的戏谑,琉璃又无法淡定了,恰巧此时下人房里已经有了响动,琉璃索性一个翻身重新蹿上了屋檐,躺到屋檐上去不理会他。

  惹毛琉璃果然是件令人心生愉悦的事,高孝瓘抿唇,将那张鬼面好生收了,才走出房门惬意地舒展了身体,抬头与她道:“琉璃,光本公子学武练艺可不成,你也得好好磨砺自己才是。话本公子前些日子送你的那张弓你练得如何了,用着可还称手?”

  屋檐上无人答话,下一刻却有支细的利箭咻地射出,光速一般擦过高孝瓘的身侧,稳稳地钉在远处那株李子树昔日的一处旧伤痕上,不偏不倚,连树叶都没震掉几片。

  “看来这是用的不错了。”高孝瓘笑道,“对了,琉璃,你身上一定藏着好些暗器毒粉之类罢,可否给本公子开开眼界?”

  盘腿坐在屋脊上的琉璃闻言无语了许久,才道:“保命的底牌,怎能随意出示?恕琉璃不能从命了。”

  她家主子平素在人前也是很端庄持重的啊,怎么现在一与自己话便从来都没个正形的?

  高孝瓘才不管琉璃在想什么,见她不肯给看便又长吁短叹:“也不知初见时是谁不分青红皂白就洒了我一身痒痒散,害得◎◎◎◎,m.≧.c↑om本公子咳嗽不止还浑身发痒毫无形象,唉。”

  ……什么痒痒散,什么浑身发痒,她当时洒出的分明是从琤玙那里顺来的辣椒粉好吧……

  一想到琤玙,琉璃不由得静默,她的木簪还没有找回来,大约是再也找不到了。唯一的一件念想之物也没了,从今以后,便只剩下了脑海中越发模糊而日渐泛黄的记忆了罢。

  如今又是春日,骨家后山的木棉花……一定又准时盛开了罢。

  也许,琤玙师兄还傻呆呆抱着琴坐在树下等着他呢。可她再也不会为他的琴声伴舞了。

  心中有些低落,琉璃便不再出声了。高孝瓘一人在院中见她突然没了下文,便又道:“怎么,你是在为当初冒犯本公子而默哀致歉么,其实不用,本公子并不记仇来着。”

  “……不是,我是在想,当初洒了公子一身的‘痒痒粉’其实是拿错了,应该拿它旁边那一包才对,十分遗憾。”

  “它旁边的……是什么?”

  “七步断肠,无解药。”

  “……”果然最毒妇人心!

  “琉璃,”玩闹够了,高孝瓘才又正色道,“我过,要将你训练成北齐第一的暗卫,我会做到的。”

  听得这话,琉璃才从屋檐上探出个脑袋来,满怀希冀道,“怎么,公子你要教我什么绝世武功独门心法不成?”

  高孝瓘露齿一笑:“不是,首先,我要将你**得与我一条心,影随心动,怎么样?”

  “……我去睡觉了公子。”

  “你……算了,时辰不早了,我先去演武场,你自己在家好好呆着,不许随意出门不许暴露行踪,听见没。”

  “是,公子慢走。”又不带她!琉璃气恼,含糊应了声便又懒懒躺倒在了屋脊上。

  她的暗卫生涯啊……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等闲散无聊,变得如同她昔日的想象一般刀光剑影波澜壮阔?!

  晓得她大约又是嫌自己不带她,高孝瓘无奈一笑,看看时候却也只能先行一步了。

  耳边一下安静下来。

  琉璃翻了个身,突然觉得这两日清净得很,也不见那两个鬼魅般的影子来找自个麻烦了,高孝瓘又开始早出晚归,自个这日子倒清闲,都可以数虱子玩了。

  却不知她口中的鬼魅影子,已经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到了吴兴郡的骨家。

  偌大个骨家,如今只剩下个苟延残喘的骨十一。

  今日黄昏的日光很暖,他强撑着起身,去了许久都再无人烟的练习场。空旷的地界,梅花桩也好箭靶子也罢,都蒙了些许风尘的痕迹,骨十一骨节分明的粗糙大手抚上去都有些微的颤抖。

  这些物件摆在这里多少年,见证了几代骨家人的兴旺变迁,最终走向颓败,而它们却依旧立在这里,无知无觉。

  若是人也能如它们一般无欲无求便好了。

  他有些累了,便靠在曾经琉璃总拿来练习飞梭的木偶人身上歇息一会儿,脑海中却慢慢浮现出二十几年前,他与骨七、骨十三和骨十七一同在这里练习的场景来。

  人都有年少,那时候,十三轻功最佳,十七性子最活泼,他速度最快,而骨七却是几人中最得精髓,也最不安稳的一个。

  他还记得,骨七曾数度想要向师父打探关于骨家遗训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师父好像特别忌讳于他,不管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曾与他过,他当年愤愤不甘的神情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叫他难以忘怀。

  事实证明,骨七果然是最不甘心的一个。

  可是如今,师父去了,十三去了,十七去了,而他也到了弥留之日。强撑着将琉璃和琤玙都送走了,他也许可以安心地合眼了。

  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目缓缓阖上,骨十一脑海中却又凝聚出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模样来。

  “青雅……”嘶哑的嗓音,缓缓叫出女子的名字来。

  “十一郎,等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儿子我才准他随你习武,若是女儿,那便要听我的,好好学女红,琴棋书画样样不可落下,才不让女儿跟着你舞刀弄枪呢。”

  “好,娘子什么便是什么,我可不敢有异议。”

  “哼,当然要都听我的!”

  女子甜蜜的声音渐远,继而在他脑海再次炸响的却是一声一声凄厉的痛呼。

  “稳婆,我要保大人,保大人啊!”兵荒马乱的产房,他焦急地在房门外高声叫道。

  鬓发全然汗湿,与泪水模糊了整张惨白的俏脸。早已有气无力的青雅闻言却强撑着身子回应道:“不可!我要孩子,留住这个孩子!”

  “青雅!”

  “十一郎,”她惨然地笑,“我晓得子嗣对现在的骨家有多重要,留下她,留下她,求求你……”

  “青雅……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不能失去你!”

  “别骗我了,”她重新躺倒在床榻,咬牙忍痛道,“我早已知晓,昔年旧伤让我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我都知道……”

  “拜托了,十一郎,留下她。”

  “若是男孩,便取名作琤玙,若是女孩,便叫琉璃。十一,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如美玉般光辉,从此再无瑕疵,再无黑暗……”

  “十一郎,今生没有助你匡复骨家,我也无颜面对骨家列宗,待我去了,就不必将我葬入祖坟了……”

  “这怎么可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能不与我合衾而眠?”

  “就按我的办罢……我很累了……十一郎,原谅我先走一步罢。”

  “青雅,奈何桥畔,你等我。”

  一阵凉风突然袭来,闭目回忆的骨十一被陡然惊醒,忍不住又迎风咳嗽起来。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练习场,无端便多了数度苍凉。

  一捧热血洒在面前的地上,骨十一好不容易止住咳声,再次无神地靠在木偶上,他淡淡道:“既然来了,便出来陪我话罢。”

  夕阳渐远,一阵刺骨沉默后,骨玉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的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怎么短短数月,骨十一便熬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须发,竟然全白了,面上皱纹一道道深如刀刻,双目失去了神采与光泽,宛如一段被抽干所有日月精气的朽木,即将在凛冽风中散作烟尘。

  “你师父叫你来的?”顿了顿,骨十一凝聚些气力,抬眼问道。

  骨玉默了一默,才道:“是。”

  “你师父果然是我们这一辈中最杰出的,按理他比我年岁还大些,如今看来倒是我显老多了。”

  “不是……”骨玉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虽与骨十一交过手,还被他打成了重伤,可是这毕竟是自己师叔,当初的他手掌有力,虽不能丰神俊朗,但也神采摄人,怎的如今……

  难道这就是师父骨七所的……那种毒?

  那种贯穿了几代人血液的烈毒,一旦发作便能将人折磨成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惨模样吗!

  骨玉的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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