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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旧情

酒姬 琬墨 3764 2024-11-19 00:47

  一夜纷扬的鹅毛大雪,一梦阁的湖面都结了碧色若琉璃通透的冰层,只可惜被厚厚的雪覆住,扑朔迷离间,教人窥不得全貌。

  玲珑八角亭上亦披了层厚重雪白,宛如个素面的油纸伞,空气里蕴含着清冷的气息,吸一口都像带了冰碴。

  曹植自己坐在亭里发呆。

  曹公出征前,曾意味深长地与他道:“子建吾儿,吾昔为顿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与!”

  这话倒很有些意味了。曹公二十三岁时,恰逢汉末混乱,豪强异端突起,于是便大造五色棒,巡游街道,但凡有犯禁之人,无论有无背景,一律杖杀。铁血手腕,可见一斑。

  曹公如此对他道,是在提醒他什么吗?

  然而他留守后方,此时的邺城治安却良好,井然有序,难道也会发生需要他以铁血手腕来整治的骚乱?

  想不通透,罢了,眼下风平浪静,他平日多注意着邺城与许昌的动向,防患于未然便好。

  倒是曹苗的病情愈发严重,的孩儿日日忍受病痛折磨,只叫他瞧了心酸。

  莞儿踌躇着踏进一梦阁时,便一眼瞧见了独个待在亭子里的曹植。

  他的身量又抽长了几许,脸颊愈发有了棱角,当真留了岁月划过的痕迹,她真是好久没有好好瞧过他了。

  曹植有所感应,便转头向她望过来。

  四目相对。

  鸦青的眉鬓宛若刀裁,一双完整的凤眼依旧,清俊又不羁,时间仿佛一瞬静止,他还是她的曹植哥哥。

  曹植惊讶,慢慢站起身来,凤眸紧紧盯着那个不远处踯躅而立的女子。

  她披着镶狐绒滚边的藕荷色斗篷,双手拢在暖手筒里,一头乌黑的发不再随意束着,而是绾了简洁的垂云髻,鬓角斜插了支银簪,一张脸颊褪了稚气与婴儿肥,纵然不施粉黛,也衬得眉尖眼尾如凤翼飞扬,红润的唇微微启着,宁静若琉璃的眸子正望着他,盛着满满的紧张,期待与欲还休。

  静可入画,眉眼举止间,真真正正蜕变作了女子与人妇。

  亭回廊,长久的沉默。

  “莞儿……?”最终,还是曹植率先开口,他还是有些不确信,眼前触手可及地方站着的,竟然是莞儿。

  她有多久没有再踏入一梦阁了?

  莞儿垂眸一笑:“甄夫人听闻公子病着,有心来探望,奈何她此刻也是卧床不起,便遣了我来瞧瞧。”

  “哦……,那,替我谢过嫂嫂。”他只觉得有好多话想,开口却成了机械问答,胸腔充斥着腊月的寒汽,太冷。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地信步从亭下来,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脚印地走近莞儿,熟悉的眉眼一靠近,直到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都能倒映她的身影。

  比她高出大半头的曹植终于站在了她眼前。莞儿微微仰头看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线条流畅的下巴,许是这几日心里焦急,竟也冒出了青青的胡渣。四目相对间,莞儿觉得自己眼底都有阻拦不住的热流想要淌出。

  唯有真正相见,才能冲破她心底沉积已久的死灰,重新忆起昔日倾心的恋慕来罢。

  可是她和曹植之间,为何永远隔了一步?

  永远也跨不过的那一步,却惹得她心底这样惦念了多少年。

  她不能再看下去了。莞儿在心里与自己道,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错开与他胶着的视线。

  头却忽然一沉,一暖。

  雪早已停了,有掩在阴云后的日光漫洒,整个雪地都在熠熠闪光,晶莹如钻石粉末,又宛如磨碎的冰凌。

  曹植的手轻轻放在她发,忍不住抿唇一笑:“丫头,嫁了人便忘了哥哥了,从来也不回来瞧瞧,倒叫哥哥好等。”

  这才是莞儿熟稔的语气,熟悉的温度,熟惯的气息。

  她强忍了许久的热泪终于滚滚淌下,沾在斗篷的狐绒滚边上,像是一颗颗清透的南珠。

  曹苗病危,白鸢这几日早急得不眠不休了。

  崔莹亦陪她熬着,日夜有人守着曹苗,可惜先天不足实在难以弥补,药也喂不下去,眼看着是将要夭折之势。

  她心里也是疼的。

  这是曹植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就这么殁了,只怕不光会影响曹植的心境,对于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白鸢得不得宠倒是没什么,只是她自己若这样一直无后,那崔家的荣辱……可也难了。

  若曹苗一直在,她还是毋庸置疑的嫡母,白鸢怎样蹦跶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是一旦曹苗……

  罢了罢了,多想亦是无用,且问谁能掌控生死呢?

  内室里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教人喘不过气来,崔莹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便与白鸢了声,出门来透透气。

  谁料一掀帘,却正撞见曹植与一女子在回廊前立着,那女子藕荷色斗篷,微微仰起的脸清丽娇柔,像朵盛开的丁香花。曹植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他抿起个笑着什么,将手轻轻抚在女子的发。

  这样带着娇宠的细微动作,不论是她还是白鸢,都没得到过。

  崔莹一僵,再定睛一看,那女子的眉眼却是隐隐的熟悉,带了几分甄宓的样貌,可不就是曹莞?

  她……她不是嫁给了曹丕作妾,许久都不与曹植来往了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崔莹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脚了。

  谁料莞儿下意识一抬头,却看见了立在门口的她,忙上前一步,笑道:“崔夫人,许久不见了。”

  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曹植的距离。

  曹植心下失落,缓缓收回手,握了拳。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也没什么立场来指责莞儿,便也勾起个笑:“莞夫人怎的来了,倒是稀客,有失远迎了。不如进屋来罢,外面可冷。”

  莞儿想起自个前来的缘由,神色不由得涌上些许忧心:“公子他可好些了?”

  崔莹看一眼曹植,见他未作答,便自己叹了口气道:“这……却是一言难尽了,莞夫人进屋来瞧瞧罢。”

  莞儿便随她进了屋。

  扑面而来的汤药味令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内室里窗子闭得严实,昏暗中只见一白衫女子坐在床前,低着头为床榻上的童细细揩汗。

  “白鸢,莞夫人来探望苗儿了。”崔莹提醒道。

  白鸢抬头,便见着了紧随其后的莞儿。

  她隐约是晓得曹莞的,与自己一同进了门,只不过她嫁曹丕,自己嫁曹植,也算有缘。听闻她容颜颇为娇美,甚得曹丕喜爱。

  甚至,她还听,曹莞原是曹植的义妹,就住在一梦阁,而且曹植也是喜欢了她的。对这些流言她本是不在意的,纵然有那么些好感,女子一旦嫁了人,还能有何念想?

  可是她抬头瞧见逆光而立的莞儿,撤去了斗篷,里面着了件简洁又大方的鹅黄绣暗纹的襦裙,浓密的乌发,面颊如玉,当真是娴静娇柔,惹人垂怜。

  而白鸢也敏锐地注意到,她面颊上似有泪痕,跟着进来的曹植,目光有意无意,也只落在她身上。

  “公子如何了?”莞儿率先问道,“我可以看看他吗?”

  白鸢的遐思被打断,忙起身道:“自然。”

  这个孩子,眉眼真是很像曹植。白皙的肤色,乌黑的眉,只可惜一张脸此时却失了血色,额头上有豆大的汗。

  听药也喂不进,也昏昏沉沉了好几日,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莞儿心下叹息,又坐了一会儿,询问了些日常,便起身告辞:“甄夫人也还病着,我回去瞧瞧,改日再来探访罢。”

  崔莹忙道:“本来也该去探望甄夫人的,奈何这边实在走不开,劳烦莞夫人传达一声问候了。”

  莞儿笑着应了。

  一直未出声的曹植却突然道:“雪天路滑,我送你罢。”

  室内气氛一滞。

  莞儿回过神来,便抿起个笑推辞:“不用了……”

  曹植却不理她,自顾自地掀帘出门去。

  莞儿在原地咬了咬唇,歉意地对崔莹与白鸢一笑,便跟了上去。徒留崔莹与白鸢对视一眼,只觉得吸了口冷风般,心下各自一凉。

  床上的曹苗突然一声呢喃,白鸢回过神来,忙快步前去察看,崔莹也紧跟其后。

  曹植在前面走得有些快,莞儿本就裹得厚实,又不及他腿长,渐渐跟不上了。

  眼见着曹植落下自个几步远,她心中气极,脱口而出道:“哥哥,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

  话音刚落,她自己便一愣,而前方曹植挺拔的背影狠狠一滞。

  她,她怎么就这样自然地唤出一声“哥哥”了呢?

  隐约间仿佛是建安十一年的淳于,她与曹植自帅帐中好一番波澜起伏,终于出得门来,曹植却不理她,只自顾自地前行,她跟在后面,一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时光对折,场景重叠,她眼神便恍惚了。

  “莞儿,”曹植声音里有笑意,“其实我走得比你慢。”

  他将一颗纷乱的心封藏在原地,只逼着自己去变强,去争抢,去筹谋。可在她再度踏入一梦阁时,他抬头看见她的那一瞬。

  封藏的心便突然活了过来,重新温热。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且再回不到从前了。他心下有矛盾,却也在此时忍不住想听她唤一声哥哥。

  终于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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