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莫里斯所想,雷哲果然插手了。只不过方式和他预想的有不少出入——雷哲直接拉上裁决长,正大光明地跑去看达利·费利佩了。
“我相信你的清白。”雷哲一进去就标明了立场,他像个真正的好哥们儿那样握住达利的双蹄,情真意切道:“但只有我相信你不行,更何况你这案子现在是在莫里斯手上。他对我们这些贵族一向饱含偏见。就算我们勉强将事情压下了,也会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咳咳。”裁决长干咳了两声提醒雷哲说话别太过分。
雷哲歉意地对裁决长笑笑,然后继续道:“现在,为了洗刷你的罪名,我们需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才行。比如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做什么,只要人证足够,就算那女人说得再真,也污蔑不了你。再把事情闹大,来场公开审理,就算莫里斯对你有偏见,那也没法轻易给你定罪。”
“嘿,哥们儿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达利的绿豆眼都亮了。身为贵族,人证这种东西,有多少要多少!
雷哲:“……”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前身是你同类这种事你就不要拆穿了。
裁决长开口了:“费利佩,你现在罪名还没确定,如果你想让家长什么的来探视一下,还是可以的。”
“多谢。”达利·费利佩领了裁决长的情:“裁决长大人,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换个裁决官来负责,每次看到莫里斯那家伙阴险的样子,我都觉得慎得慌。”
裁决长笑容尴尬:“这个可不好办。我虽然是裁决长,但莫里斯可是被教皇亲自选中的人,明面上看着不过是个裁决官,实际上嘛……你懂的。”
“好吧。”达利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探视这种事就麻烦裁决长了。”
“好说好说。”裁决长欣然点头。
他莫里斯不愿卖贵族面子,可有的是人愿意。雷哲看着眼前由自己亲手促成的一幕,本想暗嘲某人两句,却只觉得心口憋闷,几乎要吐出来。
当雷哲看到原本关系不错的队友们纷纷对自己敬而远之后,他就明白莫里斯已经知道了。雷哲膈应了一阵,很快又放下了,反正这两个月他帮助队友也帮得差不多了,就算再多请几次茶点,多帮几把手分数也涨不到哪里去。没人搭理正好落得清净,费利佩他爹才送了自己不少钱,拿去给自家领土内的贫民们整修整修房子,送送吃食衣服什么的也不错。冬天,就要来了啊。
定下了扶贫计划后,雷哲干脆向裁判所请了假,整天在外面跑。筹备物资之类的幕后工作统统托付给玛丽子爵,慰问群众,统计帮扶人员,指派维修匠人,送上衣服食物……这种一线工作却是他一个人全担。虽然每天累得跟条狗一样,但看着那疯狂上涨的人品值,雷哲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爱。
又是平凡的一天,雷哲继续着他助人为乐的大业,亲自将衣服递到平民瘦骨嶙峋的手上,亲切和蔼地嘱咐两句,然后收获人品值,翩然告退,这一切雷哲早已做得轻车熟路。但没想到,他在正要登上马车,赶往下一个地点时,一个女人冲了过来,并且结结实实地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女人很快被雷哲身后的护卫制住了,反剪着双手压跪在地。
“你有病啊?”雷哲捂着脸,恼羞成怒。要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早就打回去了。他雷大少的行为准则里,可没有不打女人这条。
女人长得应该挺漂亮,但带着红丝的双眼与扭曲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像只恶鬼:“雷哲·费洛雷斯,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恶魔,我诅咒你,诅咒你堕入地狱,日日被烈火灼烧,永不得宽恕!”
雷哲尚未反击,那些围观的平民先不干了。
“你凭什么诅咒费洛雷斯大人!”
“你怎么能污蔑费洛雷斯大人,他的善心父神可鉴。”
“就是,会帮我们修房子,会给我们送衣服食物的费洛雷斯大人才不会是恶魔!”
“疯子,这女人就是个疯子!”
“你才该堕入地狱被烈火灼烧吧?!”
……
女人在众人的指责声中倔强地抬起头来,静静地瞪着雷哲。
雷哲后退两步,打了个冷颤,女人眼底的恨意像冬日呼啸的寒风那样冰冷刺骨,一刀刀地刮过他的皮肤,割过他的血肉,刺穿他的白骨,连灵魂都一道湮灭,至死方休。
“她是谁?”雷哲侧过头,问自己的首席女仆南希。
“简·多丽丝。”南希很快给出了答案。
“啊?”雷哲有点没反应过来。
南希小声提醒道:“就是那个被费利佩少爷上了女人。”
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雷哲飞快地别开眼,不再看那个女人。
“大少爷,怎么处理?”护卫问。
“送去裁判所。”雷哲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可以如此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快把这个疯子的嘴堵上,绑好送去裁判所。”南希指挥者护卫,然后轻声地询问雷哲:“大人,您受惊了,我们现在是回家还是按照原计划去诺克村?”
“去裁判所。”雷哲脚步不稳地飞快钻入马车,模糊的嗓音从车内传出:“把那女人放到后面的车里,给她点水喝。”
马车很快开动,平民们的议论声包围着马车渐远渐轻。
“费洛雷斯大人真善良啊。”
“就是,那女人那样对他,大人居然都不计较。”
“现在已经很少见到像费洛雷斯少爷这样正直的绅士了。”
“对啊对啊,费洛雷斯大人和别的贵族完全不一样呢!”
听着人品面板传来的加分声,雷哲忽然意兴阑珊:愚昧的凡人啊……
滚圆的身躯倚靠在柔软的皮垫上,雷哲却被硌得坐立难安,他一把拉上车窗,将嘈杂的赞美声通通屏蔽,皱着的眉再也没能松开。
当马车抵达裁判所门口的时候,雷哲已经挂上了惯常的假笑,诺亚·莫里斯亲自接待了他。
“你亲自把多丽丝送来,是想以袭击贵族的罪名控告他吗?”莫里斯坐在高大的书案后,头都不抬。
雷哲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好像那里开出了一朵花:“不,我只是觉得在公开审理前,我们有必要保护好起诉者而已,毕竟她要起诉的是费利佩家族的继承人,你知道的……”
“没有必要了。”莫里斯粗暴地打断了雷哲的话。
“啊?”雷哲茫然地看着他。
“我说,没有必要了。”莫里斯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满布着疲惫的血丝:“今天预审,费利佩在‘人证’的支持下大获全胜,明天的公开审理结果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最多是让多丽丝从一个讹诈贵族的骗子,变成一个整日和男人厮混还妄图赖上贵族大人的娼.妇。这样的控诉者,还有什么保护的必要,怕是费利佩家族比我们还想她活着吧,不然要怎么向所有人展示与贵族对抗的可悲下场?”
“……”雷哲咬着牙,那种熟悉的窒闷感再度席卷了他。
“何必摆出这种样子,这不就是你一手促成的吗?啊!”莫里斯一把将桌上的卷宗拂到地上,冷笑出声:“费洛雷斯,你可真有本事,不过一句提醒,就让费利佩彻底脱罪了。现在的你难道不该得意地笑笑,向我展示你们贵族的优越性吗?”
“要不是你非要拖我下水,我又怎么会插手。”雷哲猛地站起声,冲着莫里斯吼了回去:“这都是你逼我的,是你逼得我不得不站队,不得不表态,这都是你的错!多丽丝会落到这种境地都是你害的,是你的错,你的!”
“是是,都是我的错,你是无辜的善良的正直的行了吧?”莫里斯微微一笑,唇角那讽刺的弧度几乎要戳穿雷哲的心肺。
雷哲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半个音节。他低下头,书案上那散乱得到处都是的资料刺痛了他的眼睛,每一份,都写着对此案的调查,每一份,都被人画上了无力的大叉。充足的时间,煊赫的权势,费利佩家族无论是要毁灭证据,还是捏造证据都再容易不过。更何况裁判所内部还有一个盼着莫里斯早日滚蛋的裁决长。
他们两人的内部斗争,受害者却是一个清白无辜的女人……雷哲喉咙滑动了一下,看向莫里斯,这个英俊得过分的男人此刻看来却是如此的颓丧,衬衫皱着,发丝散乱,眼底青黑。
“恭喜你,你赢了,大善人费洛雷斯。”莫里斯叹息一声,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中,当富有攻击性的棱角一一撤去,留在他脸上的只有深深的懊悔与愧疚。
雷哲的拳头渐渐握紧,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绕过书案走向莫里斯:“莫里斯,你还没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