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手下性格奇怪了点,但一直处于无人可用尴尬状态的雷哲,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沟通下去。
雷哲将所有被监听的可能性一一排查完毕后,这才开口问道:“审判日发生的事,你应该清楚吧?”
“当然知道,大人您的威名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只恨我没能及时赶来,无法亲眼目睹那伟大的时刻。”埃勒那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狂喷。
雷哲淡定地将那些谄媚之词过滤掉,直接问道:“圣徒那件事的反响怎么样,你有什么情报吗?”
“圣徒本身因为处于相对隔绝的状态,并不太清楚您为他们所做的事。神殿方面,似乎也无意向他们透露这方面的消息。”
埃勒明显是早有准备的,当即条理清楚地陈述起来:“而圣徒的亲人们,反应则要激烈得多,尤其是有亲人在门罗所属神殿的当圣徒的,纷纷要求神殿允许他们与亲人见面,确认情况。
教廷目前对这件事的处理是一边安抚一边镇压,他们并未同意家属们的见面请求,他们将圣徒遭苛待的事完全归咎于了门罗个人,宣称将由裁判所公开调查此事。
有门罗临死前的叫嚣为证,以教廷一贯的威信,事态应该会慢慢平息下去,但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多少还是会留下隐患。
至于与这件事并不直接相关的人们,也就是看看热闹,骂骂门罗而已,相比于圣徒,他们明显更关心您这位神眷者。”
“嗯……”雷哲摩挲着沙发扶手,陷入沉思。虽然门罗死前揽罪的行为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但事态的发展,也还算是在自己当初预计的范围内。可按照自己离开前的准备,这个果实,原本是该由玛丽来摘取的,但是现在……
“教皇将圣徒的事全权交给了莫里斯来办,你怎么看?”
埃勒愣了一下,然后果断义愤填膺起来:“莫里斯怎么能如此无耻地抢占您的功劳!为圣徒操劳的人的是您,为此承受致命威胁的人是您,他呢,身为您的盟友,在您身陷重围之时一声不吭地躲着看戏,现在事态明了,他倒跳出来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卑劣的小人!”
“呃……”雷哲挠挠头。在你老大我身陷重围的时候,莫里斯倒是特地潜入神殿想帮忙来着,结果被我给绑了,惨遭监.禁。
见埃勒大有继续骂下去的倾向,雷哲赶紧开口打断:“这个安排,全是出于教皇授意……跟莫里斯没关系。”
“那教皇是察觉到了您与裁决长大人的盟友关系,想要从中挑拨吗?”埃勒眼都不眨地换了个敌视对象。
你这态度转得微快啊……雷哲抽抽嘴角,再度陷入无语状态。如果真像埃勒说得那样就好了。盟友关系?大概在自己监.禁他的时候就彻底破灭了吧,更不用说自己后来那作死的渎神之举。
“大人,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呢?”埃勒期待地看向雷哲,等待着“终极大boss”的吩咐。
“嗯……其实对于圣徒这件事的后续我早有准备,现在生出这种变故,之前的准备虽不能说完全无用,但和我期待的发展毕竟是有了很大不同。”
雷哲想着自己给玛丽留下的后招,不仅没有起到为她巩固领主之位的作用,反而落到了莫里斯这个“敌对者”手上,不禁也有点纠结。
“现在的重点是,莫里斯对于我……们,是个什么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之前的心血白白浪费。”
所以说盟友关系果然还是破裂了吗?埃勒压力山大地看向雷哲,他可不信自家大人会洞悉不了莫里斯的想法,现在摆出这样的姿态,难道是想考验自己?或者是给即将施行的毒辣计划找个台阶?
想到这里,埃勒也无语了。大人,在您手段连出将金弄得身死名裂的时候,小的就充分了解您的为人了,您实在没必要再顾忌您在属下心目中的形象问题。
虽然这么想着,但埃勒作为一只好狗腿,依旧尽心尽力地配合起了雷哲的话题:“莫里斯那人,对任何人都冰冷疏离,行事作风更是诡谲无情,不合常理,大多贵族都对他又恨又怕,谁都搞不懂这个一意孤行的家伙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冰冷疏离?有吗?雷哲越听越觉得南辕北辙:那家伙明明只是个正义感爆棚的热血中二吧?!
“所以属下也不敢随意揣测莫里斯的想法。不过,大人您向来重情,小的不得不提醒您一句,莫里斯这人若不再是盟友,您就算再不忍,也得多加防备了,最好能夺得先机,将威胁尽早抹杀。”
雷哲有些不舒服地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埃勒为什么要摆出这种不弄死莫里斯不安心的态度。雷哲倒不怀疑埃勒对莫里斯心怀怨恨什么的,他只怕是自己无意间露出了某种倾向,所以才导致埃勒这墙头草跟着摇旗呐喊。
“别说了,我已经和教廷已经达成了共识。只要我们不挑事,莫里斯是不会特地来针对我们的。”雷哲强硬地说道。就算他叶公好龙的般的痴恋已经淡去,就算他确实对身为刑讯者的莫里斯心怀畏惧,莫里斯也没理由要因此受到责难。
这话埃勒会信吗,当然不会!他家大人会是那种你不惹我,我就放过你的仁慈之辈吗?想想被捅肾的金,想想被逼上对立面的门罗枢机主教吧。他埃勒才不会这么天真!
埃勒再接再厉地给自家老大递上台阶:“我仁慈伟大的主人啊,您对旧情的顾惜真是令人感动。但莫里斯那人可远不如您这样高尚。
那罗伯特还是莫里斯最器重的手下呢,从十岁起就陪在他左右,替他奔走效劳、冲锋陷阵。结果现在呢?被莫里斯随便找了个‘心理失衡需要调养’的奇怪借口,赶回了老家,而且我听说罗伯特在家乡也生活得并不顺心,很是艰辛,也没见莫里斯管管。
当初莫里斯既然能为了讨好您而舍弃忠心耿耿的罗伯特,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了别的什么舍弃您呢?”
“呃……”雷哲表情漂移。那个“心理失衡需要调养”什么的真心不是借口,是咱“我该拿你怎么办”技能的副作用来着,而所谓的的生活得很是艰辛,大概也是被鄙人那“天亮王破”技能给坑的……
“唉,这件事另有隐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雷哲叹息一声,再度中止了话题,他也是才知道罗伯特被莫里斯给冷处理了,现在听埃勒说了罗伯特跟莫里斯的深厚关系,心底也不禁有些过意不去。罗伯特那是不作不死,但莫里斯却没有做错什么以至于不得不承受疏远昔日兄弟的恻然。
埃勒见自家老大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不禁肃然起敬。原来这件事,也是自家老大的手笔吗?真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老大啊,连杀手都不屑于下了,直接将人丢回老家慢慢折磨,顺便让罗伯特的亲人也饱受煎熬……
“好了,不说这个了。”埃勒越是说莫里斯的坏话,雷哲越是觉得自己亏欠莫里斯得厉害。雷哲果断放弃掉向埃勒咨询心理问题这个破想法,转而询问道:“关于圣徒的事,我原本的计划是,想办法让圣徒们也掌握一定的医疗能力,参与到执事们的救治活动中来。只要他们有了相应的价值,以后也就不会再让人肆意欺凌了。”
“噢,大人英明!”埃勒毫不犹豫地唱起了赞歌:“您的构想实在太了不起了。”
“埃勒,如果我只是想要人来赞美我,直接给乞丐丢点钱会更快。”雷哲这会儿真心有点不耐烦了,虽然好话人人都爱听,但手下要是只会这么没原则地乱附和,要来何用?
“不,不。大人,我的话全是源自真心。”埃勒忽然换上了一张严肃脸,解释道:“当初我还奇怪过,全帝国上下,也就只有那么十来座神殿而已,而每间神殿的圣徒最多也不超过一百人,您为了这区区一千来人,如此辛苦是不是有些不值得。现在我才明白,圣徒不过是个引子,一旦他们掌握了医疗能力,很快就会在战场上起到重要作用。有了他们的真心拥戴,每一个接受治疗的人都会置于您的影响之下。到时候,您掌控的何止千人,就算掌控整个帝国也指日可待”
不……我真没你想得那么野心勃勃,一千人什么的已经够多了。雷哲尴尬地呵呵两声:少年,脑洞太大也是病,得治啊!
“不过您这个计划执行起来似乎非常困难啊。”埃勒也清楚自己必须说点干货了,出主意不行,提出问题还是可以的。
“治疗之职一直掌握在神甫和执事们手中,药剂的调制更是教廷的重大机密,您要怎么让那些圣徒掌握医疗能力呢?而且,您就算力排众议给了他们向神甫学习制药的机会,他们也很难有机会给他人治疗。
毕竟圣徒可不同于骑士或者执事,因为无法用信仰之力或是圣洁之力来验证他们是否忠于我主。所以为保证神殿的种种机密不被泄露,教廷一直以来都不允许圣徒们与外人接触。您的构想恐怕很难实现。”
雷哲眨巴眨巴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貌似确实把问题想简单了,他还以为神殿一直不让圣徒与外界接触是怕事发呢,原来还有这层原因……没窥视过光明神的内在之前,他还敢骂一句用信仰之力圣洁之力来检测人什么的全是封建迷信,但现在他可不敢这么说了。
“我要给圣徒们的医疗知识,并不是来源于教廷的那些。而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体系。”虽然察觉到了构想和现实的差距,雷哲还是硬着头皮将计划说了出来:“这些知识并不复杂,但对于战场急救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之前的流言事件引得帝国动荡不安,母亲是肯定有机会出征的。我原本的计划是让母亲出征时在带上神甫的同时顺便叫上圣徒们,以家族秘技的名义将那些医疗知识教授给圣徒。”
雷哲叹息一声:“但现在,母亲无意出征不说,还主动向教廷辞去领主之位,圣徒的事又被教皇交给了莫里斯全权解决……我倒是不介意将那些辛苦整理出的资料交给莫里斯,我担心的只是他不会按照我所期望的方式使用它。”
“另一个医疗体系?”埃勒惊愕地看着自家老大,他很难想象除了药剂和圣洁之力外,还能有别的东西能起到治病救人的作用。
雷哲干脆地抽出了一张羊皮纸递给埃勒:“你看看。”
埃勒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羊皮卷,只见上面写着——
“止血带止血法:
在大量出血的情况下,可通过用带状物如腰带等绕扎肢体来进行止血,通过将木棍穿入止血带并旋转的方式绞紧。每一小时应当放松一次,让血液得到流通,至多不可超过三小时。出血处不同,需要绕扎的部位也不同,手肘以下受伤时……”
埃勒贪婪地看着羊皮卷上的每一个文字,上过战场的他太明白其中的价值了。没有神甫在身侧,就算有药剂在身,很多时候也阻止不了死亡的降临。但如果这张纸上写的是真的,那么……
看埃勒那反应,雷哲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世界因为有神术的存在,医疗手段相当贫乏。即使是他这个半吊子掌握的那点医疗常识,也足够糊弄人的了。
“这就是您准备要教给那些圣徒的?”埃勒问道,连气息都有些不稳了。自家老大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他这是要逆天啊……
雷哲摇摇头:“不止这些,还有简易消毒法,心肺复苏,骨折急救,气管内插管之类的。尼德兰保卫战时我就考虑着弄这个了,直到不久前才算彻底弄完。我现在唯一顾虑的就是,如果把这些资料交给莫里斯,结果会怎么样。”
“怎么可以给他!”埃勒几乎叫惊叫起来:“这么大的功劳,您为什么要白白送给他。”
“不算白送,我会要求他在使用时,对外说明这是我写的。”功劳什么的雷哲可以不要,他只得到每个人的好人卡就够了。雷哲有些郁闷地说道:“但考虑到我和他已经撕破脸,我真怕他转手就把东西给了教皇,让教廷来处理那些资料。”
“您顾虑得很有道理。”埃勒说道:“他很有可能拿了您的心血,然后对教皇说全是他的功劳。”
“他不是那种人。”雷哲皱眉驳斥道:“当初尼德兰保卫战时,他可是把审讯异教徒的功劳全给了我,后来情报追回时的功劳他也给了我一份。”
“那时候的统帅可是玛丽夫人,他当然不敢抢您的功劳。”自以为很懂少爷心的埃勒嗤笑道。
雷哲终于忍无可忍将埃勒一脚踹翻在地:“你他.妈懂个屁!你自己是条蛆,就看谁都是屎是吧?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审讯异教徒时诺亚就掌握着我并非费洛雷斯本人的把柄。那时候,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必须做什么。那时候,根本就只有他知道我在审讯上出了力。
你根本不知道,追回情报时玛丽差点杀了他,而他却瞒下了我的种种劣迹,主动将功劳分了我一份,只为在重重质疑中护下我。
他以为他只是叶公好龙,他以为他已经成功抛掉了那份痴恋。直到这一刻,雷哲才终于明白,在莫里斯护在他身前的那一刻,他就踏入了名为莫里斯的沼泽,每多相处一刻,就多陷入一分,直至在注定无果的绝望中,没顶窒息。
难堪的酸涩感忽然袭击了雷哲的双眼,雷哲匆忙别过头,窗外夜色正好,星光璀璨一如尼德兰保卫战庆功那夜……
“豺狗也许会抓住一切机会咬断幼狼的喉咙。但头狼只会欢喜于自身队伍的壮大,并期待着幼狼为族群做出更多贡献。”
那时候,某人扬着酒杯笑得傲慢又温柔。
雷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涌上喉咙的苦涩统统咽下,笑得傲慢又绝望:“当个幼狼永远跟在你身后吗?想得美,我可是……注定要成为独狼的男人啊!”
又惊又怕的埃勒趴在地上偷偷瞅向雷哲,曾经他以为自家老大所走的路线是外在蠢萌,内在阴险。可在这一刻,他惊讶地发现,雷哲的气质和之前已是截然不同,褪去圆滑瑟缩的伪装,此刻的他,如此强大,如此……寂寞。
雷哲却是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刻正站在远处的某个隐蔽处遥遥望着他。
莫里斯很清楚,有些被监.禁者会难以自控地对监.禁者产生依赖性。但他从不觉得,自己也会是那可悲团体中的一员。
但现实却给了他一个残酷的耳光,他摔了房间里的蜂蜜,他无法忍受过于安静房间,就连缺失了睡前按摩的身体也在抗议着被窝的冰冷。
所以他只能来到这里,看看某个人,给自己找个答案。
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相貌精致身材纤细的陌生人。
莫里斯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开,既然给他问题的那个家伙已经不复存在,那么所谓的答案,他也就没必要再去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