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一晚,第二天一起床,徐庶忽然对我道:“我要先去襄阳找个人。”
“谁啊?”我还没清醒,眨眨眼,心想:“难道是伊籍?还是魏延?”
“我要去找铁挺。就是上次买给我们兵器的那位名匠。”
“找他?”你和铁挺,似乎还有些许“旧怨”的吧?我去找他,可能他会很欢迎,你去就未必了。
“是啊,临走时我还听韩暨抱怨,说江南的铸造匠人都缺乏大气度,造点什么东西都只会穷其枝节,却没有好的整体感觉。我上次在襄阳,见铁挺所制兵器颇有孔大师华丽大方之风,所以想去拜访一下。”
“哦,军师想拉他入伙?”
“正是。”
“可是现在襄阳局势正是最紧张的时候,铁挺这种名匠,襄阳的军中也一定非常需要,军师恐怕难以如愿啊!”前数日和阿西联络,阿西回信上说现在刘表正把襄阳的将士源源不断地调往麦城,城中不管是官吏还是平民,所有的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魏延已经奉命去了前线,董恢、伊籍虽然还是继续管他们的市集,但也不能像从前那么悠闲散漫了。
“嗯,我会小心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宋定随我前去就可,主公就不必去了。”
我看他一眼,心想:“你得说个道理出来。”
徐庶道:“昨晚我又收到一封密函,是襄阳来的,如此如此……”
现在九州各地的信息大部分又归他管了,所以在消息方面,他可以说比我灵通。
我哦了一声,心中虽然十分好奇,点头同意。
“那我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去庞德公或者你师傅哪里?”
徐庶微笑道:“都不是。我刚得到一个邀请,可又无法分身,恐怕要劳主公去趟宜城。”
宜城?我一皱眉,昨天刚从那里经过啊,又回去做甚?
“怎么要去哪里?”
“主公可听说马氏五常之名?”
听过,当然听过,我还听过一句话,叫:马氏五常,白眉最良吶!
不过我不清楚现在是不是就有这种叫法,憋在肚里也不敢说,只道:“知道。”
徐庶道:“马氏家族也是荆襄的豪门,居于宜城,离鹿门山很近。既然想要大聚,不如把他们也邀上,也许会有帮助。”
哦,原来如此。
“为什么非得我去?”
“马氏宗族内盛行棋艺,他们得知飞帅在近处,派人赶了好几十里地,连夜赶来见我,说非常希望能得到棋道大高手飞帅的指点。”
我疑惑地看徐庶诚恳认真的眉脸:“他们真这么想?没有这么简单吧?”
徐庶笑了:“当然不仅仅如此。我想应该是在目前这种局面下,马氏家族希望和飞帅建立一种相知互信的关系而已。”
“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马氏五兄弟,都是很有名的清流士子,在襄阳豪门中声誉尤佳。还有,马二仲常和庞师弟交情很深,他说话对庞师弟很有影响。”
“唔,这样啊!那好,我们分头行动,6月14在鹿门山相见如何?”既然有必要,就别多废话了。
徐庶点头,心中想道:“和主公配合,就是默契省心。”道:“主公一切小心,那俏杀手看似文弱,其实他是徐家最厉害的杀手,家族交下的任务从未有过一次失手。这次他也决不会善罢甘休。”
我道:“他的底细,我已尽知。下次再碰到,他就占不着一点便宜了。倒是军师你,要时刻小心。”
徐庶道:“他决不会杀我的。”
我见他如此信心,忽然醒起他是当代徐家主人的嫡系子孙,便放心不再询问,带着桓嘉向南而行,徐庶自与宋定往北边而去。
太阳西沉,已近黄昏。
襄阳城果然已经处于全面戒备状态,不过还好,只是许进不许出。
按说铁记匠铺应该非常有名,但街上找不到一个行人问路,和去年第一次来时大不相同。所以徐庶虽然入城时还是中午,但绕来拐去一通折腾,等找到铁挺的铺子,天已经黑了。
一打听,铁挺还在。
屋里点着松油火把,十分明亮。一见面,铁挺就认出徐庶来,忙迎上前来问道:“啊,飞大哥他来了么?”向他身后看去,却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大汉。
徐庶道:“飞兄有事无法前来,他托我来向铁兄问好。”
铁挺热情顿失,转回身,道:“哦,这样啊!”
宋定双眼一翻,心想:“你竟然敢拿脊背对着我们?”迈上一步,便要铁挺好看。
徐庶伸手一拦:“铁兄,飞兄虽然没来,可他还托我带来一卷图谱,要我一定请铁兄指教。”
铁挺立刻又转过来:“哦,飞大哥托你带来的?什么图谱?”
徐庶冲宋定呶呶嘴,宋定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递给徐庶。退到后面时,恶狠狠瞪了铁挺一眼。
铁挺先把卷轴放在身侧一张整洁的铁制案台上,自己在旁边一个盆里把双手全都洗干净,才又拿起卷轴,打开来仔细瞧。
那卷轴里绘着一幅复杂的机械图案,乃是韩暨改进后的楼船踏轮动力机械,因为太过精巧,油口的工匠制作了三次,每次都是数处出错,要么拉力不足,要么不能配嵌,不是重心问题,就是离心问题,三次试验均告失败。
铁挺一眼看去,顿时入神,就这么站着盯着细看,怕松油溅上图卷,他不时伸出巨大的手掌,把油滴火星扇走。
宋定怒了,这家伙,懂不懂待客之礼?
徐庶一听他呼吸忽然加促,便知端详,转过头,以目示意。
他这对眼睛,比别人的舌头还会说话,这么一看,宋定立刻就明白老实了。
忽然,铁挺一合卷轴,抬起头来,大声:“好,我跟你走了。”
宋定一呆,徐庶却并不意外,道:“好,要带什么东西么?”
铁挺道:“你既能画出此图,我要什么,难道你们会没有么?”
徐庶道:“我是问你随身的衣物用具?”
铁挺一扬卷轴:“你们连这个都有,那些还会缺么?”
徐庶微笑,觉得这匠人有点趣:“铁兄聪明。”
徐庶当先引路,三人来到襄阳北城。
他轻车熟路,不一会儿找到蒯良的府地。
少公子蒯奇正带着两个从人在府门外迎候,见他过来,上前施礼:“徐先生,路上还安全么?”
徐庶看看这精细的少年,低声道:“差点出事。公子可先安排他们,我自己去找令尊。”回头吩咐宋定、铁挺几句。
宋定连声称是,铁挺却浑不在意,双眼空洞,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蒯奇点头,自引宋、铁二人去洗涤吃饭休息,不提。
徐庶独自一人,随蒯府一个仆人进去,穿廊走室,来到蒯良自己的书房。
这书房就是当日蒯良最后送别阿飞和徐庶的密谈之所。
徐庶在门口顿了一顿,心想:“一转眼,半年就过去了。”
半年前在这间屋中的经历并不愉快,他是极不愿重返此地的,然而,他还是又回来了。
蒯良、蒯越兄弟正在屋内等候,见他进来,一起站起。
出乎徐庶意料的是,在座的居然还有王粲和傅巽。
徐庶微感诧异,正疑惑间,蒯越已笑道:“元直不必多虑,仲宣与公悌都是自己人。”
他虽然和蒯良是亲兄弟,但气质却大不相同。蒯良阴柔和缓,气度内敛;蒯越却是姿容雄健,神采飞扬,颇给人以压迫感。
徐庶是认识他的,对他这人倒也没什么反感,比之蒯良可能还更多了一种与己类似的亲切,于是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蒯良淡然一笑,向王、傅二人介绍徐庶:“长沙阿飞军的军师,徐元直先生。”
傅巽站起微笑:“上次在左兴酒馆,已经见过。这么说,那日在徐兄之侧的就是飞帅了?难怪一直感觉几位的气派,就是与众不同。”
徐庶也笑道:“还没多谢兄台的款待呢。”
傅巽回顾王粲一眼,取笑道:“一顿饭救一个人,我们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哦!”
王粲面上一红,有点局促地站起身来,拱手道:“王粲年幼无知,不识好歹,让飞帅和徐先生费心了。”
徐庶听他声若鼓磬,中气十足,心想:“忘了问张仲景,不过看来他应该是吃了他的五石汤,不然不会有这种模样。”道:“徐某等无意而为,王兄不必挂怀。”
蒯良不明所以,待众人落座,问清当日之事,不禁摇头:“十分不耐烦,人之大病;一味学吃亏,处世良方。果然好联。元直如此刚直之人,竟然能记得这样的联子,真是不易。”
蒯越道:“眼下局势,颇与此联相仿,元直岂有意乎?”他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昂然生光,定定看着徐庶。
徐庶淡然道:“愿闻其详。”
蒯越道:“我们在江东的细作前数日有密报过来,说江东方面最近的情况非常有趣,孙权在江夏屡战无功,损兵折将,已有退兵之意。但他反而严令周瑜死守江陵,不许撤退。”
徐庶心中一惊:“好准确的消息,居然与我们费尽心力得到的绝密情报相差无几。”道:“哦,消息可靠么?”
蒯越看看兄长,蒯良慢慢点点头,道:“是的。”
蒯越道:“不仅如此,江东的朱治、朱然父子已率领一支吴地水军赶赴江陵增援周郎,现在大约快接近贵方的势力范围了呢,元直可要小心哦!”他一边说着,一边以审视的眼光看着徐庶,脸上还带着动人的微笑。
徐庶坦然迎着他眼光,道:“我想目前我们与东吴方面只是有些误会,不难交涉,暂时还没有到必须兵戎相见的地步吧?”
蒯越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再次去看蒯良。
蒯良低头沉吟着,王粲忍不住道:“徐世兄,你这就不对了。”
徐庶把脸对向王粲:“王兄如何说?”
“上次若非你长沙军策反王威,周瑜他也无法那么轻易地占领江陵。这些我们也没怪飞帅,我们在座的几个,都是心向飞帅的。飞帅若不如此,我们也不会对他寄予这么大的期望。可是周公瑾他从贵方手里夺走江陵,而贵方前不久又伏击了他们的援军,怎么可以说不须兵戎相见呢?子柔兄和异度兄邀世兄前来,就是希望双方开诚布公,共同合作,使双方都能得到最大利益。徐世兄,我是直性子,你别怪我交浅言深。”
徐庶微笑,连道:“不碍事,不碍事。王兄真性情中人,‘开诚布公,共同合作,使双方都能得到最大利益’,正是徐某心中所思啊!”
王粲道:“那……”却被傅巽拉了一下,回头看他一眼,闭口不语。
蒯良抬起头,道:“元直,我想和贵方做笔交易。”
徐庶道:“愿闻其详。”
这句话他适才已经说过一遍,现在重又说出,脸色已郑重了许多。
蒯越心想:“好你个徐元直,原来是在怪我。”
傅巽把双方神色、心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心想:“你蒯异度是不够意思在先,也不能怪人回敬。”
蒯良开门见山:“我蒯氏曾答应飞帅之事,因我之病全部耽误,我会加倍补偿长沙军。”说到这里看了兄弟一眼,有些不满,不过他没多说什么,接道:“今日请元直来,是如此如此这么一回事,元直你看怎么办好?”
徐庶腰挺了起来,身体前倾,正容道:“既然子柔先生把话说到这里了,徐庶愿将心中所思一得之见,奉告驾前。今江陵有周郎在,强攻定然无效,不如施以别法,也许易于见效,我已约了士元师兄见面,想和大家一起谈谈,诸位以为如何?”最后面一句,是对所有襄阳一方的人士说的。
王粲和傅巽互视一眼,当先表态:“我二人对士元,并无敌视之意。”
蒯越知道,徐庶最后这句,主要是针对自己兄弟,要逼蒯氏表态,心想:“真要硬打一仗下来,不管结果如何,我蒯氏精英大半恐怕都得葬送在江陵城下了。”当即道:“各为其主,不折其志。若能与庞世兄见上一面,诚然最佳。”
徐庶看着蒯良。
蒯良轻声道:“异度的话,代表我蒯氏态度。”
徐庶获得保证,心中暗喜,道:“如此就好谈了。”
蒯良忽然轻轻咳了一声:“可是有周瑜在,目前态势之下,他会如何想,我们恐怕全无把握吧?”
徐庶目光一闪,道:“我想,周公瑾也是很聪明的人,他应该知道进退。但若是真如子柔先生说的那样,我长沙军和襄阳军同仇敌忾,就用得着异度兄适才的情报了。”
蒯良和蒯越交换一个眼色,同时微微颔首。
※※※
在徐庶与蒯良等人密谈的时候,我也坐上了马家盛宴的首席。
作陪的有马氏五杰中的三个:老大马文马伯常,老二马哲马仲常,老三马敬马孟常。
三兄弟年纪相差不多,面目颇为相似,都是白面微须,有着非常文雅的气度,唯一的区别是马文和马敬都很少说话,马文是长子自重,马敬明显是寡言之辈,只有马哲开朗自然,能言善道,一直以温和的言辞导引着席间的走向,不至于造成突然冷场,而令主宾尴尬的气氛。处在这么一个别扭的环境里,我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桓嘉表现出见惯场面的世家子弟的从容和机智,几次妙语应答,帮助马哲扭转乾坤,硬是把三个时辰的酒宴撑到结束的完美局面。
酒足饭饱,已是夜晚定更,大家都是疲惫不堪,马哲却还笑容如旧地建议让我和他对弈一局。
我同意了。
没等我吩咐桓嘉,马文和马敬已先去休息,自己随着马哲我来到他的书房,命人献上香茗,便摆开棋枰,手谈起来。
马哲棋力颇为不弱,我远途而至,甚感疲惫,心神难以集中,未下数十手,角上竟然已被吃去一块。马哲颇为得意,手中拿着两枚棋子互相敲击。
我道:“仲常棋艺了得,可背过古谱?”
马哲摇摇头,道:“唉,飞兄取笑了。”
我讶道:“仲常兄有什么为难之事么?”心想:“你有什么不顺心的?”
马哲扔下棋子,目光炯炯,忽然盯住我:“听说我兄在长沙自立为主,不知如何看待这天下大事。”
我微微一顿。
马哲凝目而视,道:“飞帅不愿意说?”
我道:“不是,只是这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啊!”
马哲脸上微微变色:“噢,飞兄这次来……”
我摇头道:“仲常兄无须多虑。兄弟这次北来,只为江东周郎,并无他意。”心想干脆说清楚了好,便将徐庶庞统斗智之事约略叙说一遍。
马哲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庞士元竟然如此反面而向,真让人奇怪。”抬头看了我一眼,道:“飞兄,若你借见面之机,捉住了庞统,该当如何处理他呢?”
我道:“仲常兄说笑话了,我岂能行如此卑鄙之举?”
马哲道:“若情势所迫,飞兄必得抓住他才可呢?”
我被他呛得一窒,心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拧啊?”一眼瞥去,忽见他放在桌上的双手指节十分粗大,暗暗一凛:“这人似乎练过武功,而且武功还真不坏。”道:“庞士元如此大才,阿飞纵然捉住他,也当竭力劝其归降。”
马哲道:“若其宁死不降,如何?”
我道:“才士难得,若他一定不降,我当放他归吴,各凭实力,再决胜负。”
马哲盯着我,摇摇头,道:“飞兄竟然如此爱才……唉,难道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我道:“若我凭借真本领生擒于他,当然要杀要放,未定其数。但以这等约会诈术为胜,非正道也,阿飞不愿如此行事。”
马哲一拍双掌,道:“飞兄真豪杰也!我马哲不才,愿助飞兄一臂之力。”
我道:“多谢仲常兄。但不知计将安出?”
“眼下袁曹依旧隔着黄河对峙,袁氏固然无力南下,而曹操亦因张燕、刘备之变而一时无暇他顾。所以现在荆襄九郡这兵家必争之地,乃是三家争雄。孙氏攻势如潮,咄咄逼人,先围江夏,再袭江陵,虽然有所折损,但已占得上风。我荆州一败再败,也自全力以赴。目前双方暂时僵持,这形势却对飞兄极其有利,飞兄助孙,则荆州必亡;飞兄助刘,则吴军自退。所以,为飞兄计……”
我心念一动,道:“仲常莫非劝我两不相助?”
马哲道:“并非如此。”
我挠挠耳朵:“那该当如何?”
马哲微微一笑:“小弟欲引见一人与飞兄相会,此人之见,更高过小弟不知凡几。飞兄可愿意么?”
我道:“如此高明之人,阿飞愿趋就见。”赶快介绍给我,现在我正缺。
马哲道:“不急,不急,飞兄已然困倦,还是先好好休息一晚,哦,对了,明日我四弟马良与习家的习祯在鹿门寺外赌棋,难得孔兄正巧赶上,明日同去观赏一番,如何?”
我打个哈欠,道:“有棋可看,自当欣往。嗯,这盘棋,就留到以后再下吧?”
马哲笑道:“飞兄莫非心怀不安?”
我脸一红,也笑了:“仲常如此高手,自然知道,这一局,可还未到决定输赢胜负的时候啊!”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一起笑了起来。
次日一大早,我漱洗已毕,草草吃完早餐,让桓嘉留在马家,自己随马哲乘车前往鹿门山。桓嘉昨日为我挡酒多次,宿醉未醒,也感觉不太舒服,只好遵命。
鹿门山位于襄阳城东南三十里处,又名苏岭山,层峦叠翠,景色秀雅。鹿门寺便坐落在鹿门山北部,以山得名。
路上,我一边欣赏美丽景物,一边问马哲:“令弟与那习祯不知棋艺如何?”
马哲道:“哈哈,他们么,棋技自远不如飞兄了。只不过为争一口闲气,才定下今日赌约。”
我心想:“那你还带我来看?”
马哲看出我想法,微笑道:“鹿门寺乃襄阳一景。飞兄一路鞍马劳累,正该松散松散。而且今日荆襄名流颍容、杨仪、庞季等齐集鹿门,也算一时盛会。”
到了山下,我们下得车来,沿山道上山。
行至半腰,忽听道旁有人笑道:“想不到二哥也来了,今日可真热闹!”
马哲举目一看,见道左一石桌旁坐着四个人,二人黑白相争,二人悠然而观。说话之人是个观棋的少年,年约十余岁,面白唇红,眉目俊秀。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布衣老者,正自摇头晃脑,看得起劲。老者身旁放着个药篓,药锄、药草隐隐可见。对弈的乃是两位弱冠青年,聚精会神,恍若入定。
马哲皱皱眉,引我走过去,怪责道:“幼常为何不上去为季常助战,却在此处做甚?”一面向我介绍:“我家五弟幼常!”
我拱拱手,心想:“原来你就是失街亭的马谡。”一瞥之下,不由为棋局吸引,心下惊奇:“双方棋形堂堂正正,颇有法度,却是一局好棋。”凝神细观,棋势已进入中盘,白棋占了三个角,而黑棋连边带腹,势力颇见壮观,正到了关键时刻。
马哲见对弈二人不闻不问,对自己的到来恍若未知,无礼之极,心头有气,也不多言,道:“飞兄,我们上去吧?”
我正细心为双方计算变化,嗯了一声,却不动弹。
马哲正要再劝,马谡瞟了我一眼,道:“二哥,你先上去吧。这位先生我来替你招待,正好做我们这局棋的仲裁。”
马哲见兄弟挤眉弄目,不知他搞什么鬼,心中悬着兄弟的棋局,点头道:“好的,我先上去,呆会儿你陪引王兄上去!”自行上山去了。
那对弈二人中一人忽然抬头道:“王先生自许昌来?”
这时我已点清双方目数,正喘了口气,见这人头带逍遥巾,身穿皂布袍,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心中大有好感,猜测着他的身份,想:“襄阳多名士,这位会是谁呢?”随口道:“正是,先生何以知之?”
那青年和马谡互看一眼,青年道:“先生看我这白棋还有救么?”
我道:“黑势强大,中腹已如坚壁。在此作战,凶多吉少。惟西南一片尚空虚,可先手割占,尚有一线胜机。”说到此处,才醒起旁人下棋,自己怎可多口?不觉看了另一青年一眼。
那人却只是低头沉思,并无异状。
马谡瞪了我一眼,正要说话。那皂衣青年已自起身,伸袖拂乱棋子,朗声笑道:“幼常,你我都已输了,可别迁怒他人啊!”
马谡双眉一扬,道:“我输与孔明兄,倒也心服口服。州平兄你何必如此爽快认输?”
青年叹口气,道:“我听了王先生说话,心中忽生思乡之情,已无弈兴,再下也赢不了啦!”他一口北方口音,却与马谡大大不同。
我不明他话中含义,心中倒颇为他可惜,道:“先生此局,其实尚大有作为,何不续弈?”
马谡怒气上冲,道:“局都乱了,还下什么?”
我一笑,伸手入枰,没一会儿,已将棋局全部复原,与适才一般无二。
马谡大惊失色,道:“先生之才,不亚王粲。小子真是失礼了!”
那一直不语的青年忽然笑道:“幼常何前倨而后恭?许昌名家,岂是等闲可比?”他说话声音又轻又慢,但底气中蕴,字字清楚,听在耳中甚是舒服。
我谦虚两句,道:“还未请教诸位大名?”
马谡一指那皂衣青年:“这是博陵崔州平。那位,乃是隆中诸葛亮,孔明先生。”说到此处,忽然住口不说,并不介绍对面那老者。
我吃了一惊,想道:“你就是诸葛亮?”仔细打量他,却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心想:“是了,他现在年纪还小,自然学问未足,知识未富,要再等上五六年才能慢慢成熟起来。反正我又不想搞什么乱收名人去拔苗助长之类的无聊事情,理他作甚?”点一点头,并不在意。
孔明注意地看我一眼,道:“听闻许昌曹丞相极其嗜棋,王先生这等棋才,自已得到丞相青睐,怎会来到襄阳?”他声音冲淡恬静,不温不火,似有一种奇异的磁力,令人不得不答。
我心中点头,这点年纪居然能这么老气横秋地说话,真是怪异。慢慢答道:“我本是要过江东去访一位朋友,顺路到此。”
孔明道:“可是江东棋圣严子卿?”
我诧道:“孔明先生何以知晓?”心想:“看不出来你学问很杂啊,连这种棋士也知道。”
孔明淡淡道:“曹公麾下,三教九流,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棋中二圣,马绥明已到许都,那严子卿,自然也是曹丞相急于得到的人才。”看一眼崔州平,见他悠然望天,若有所思,心里不觉叹了口气。
马谡冷笑一声:“曹阿瞒虽爱才,却不知才。荆襄九郡多少才俊之士,他何不来取之?”
孔明道:“河北袁绍,眼下对他仍然威胁最大。其他黑山军、刘玄德等等都在附近,他怎有余裕来攻荆州?何况刘景升亦一方之豪,曹丞相也要忌他三分。”
马谡歪歪头:“袁绍癣疥之疾,何足挂虑?刘表更碌碌辈也……”
孔明急止道:“幼常休胡言。哦,州平兄,我料近一二年内,河北必是兵荒马乱,人不如草,吾兄此刻欲返还故里,小弟窃以为不妥。”
崔州平哈哈一笑:“孔明兄多虑了!州平学业未成,岂可回乡?何况襄阳山明水秀,又有兄等良伴,州平怎忍相弃?”
孔明点了点头,虽知他有点言不由衷,却不再劝,转向我道:“王先生,你现在去江东,只怕寻不到严子卿。”
我微讶道:“为什么?”心想:“我是集一军的情报,那么多细作在忙活,也还不知道的事,你就算是诸葛亮又能如何,现在还不是孤芳自赏的少年儿童一个,怎么就知道了?”
孔明微笑不语。
马谡哼了一声:“你这人很笨啊,碧眼小儿请了子瑜兄去做官,自然时常会有些消息回来。”
孔明板起脸,瞪他一眼,责备道:“幼常太无礼了!那孙权孙仲谋比你还大数岁。你称他小儿,你岂非亦小儿么?”
马谡脸上一红。
这时旁边那静默老农忽笑道:“幼常恃才狂妄,虽无不可。但却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老夫看那孙仲谋虽年仅十八岁,却是与众不同。”
孔明点头道:“庞老所言极是。哦,王先生,此乃襄阳庞德公,亦是孔明的恩师。”
我慌忙施礼道:“久闻大名,幸得一见。”心想:“怎么提前见着了?”
庞德公是襄阳本地人,家住岘山南,长期隐居躬耕,拒不出山入仕,甚至连襄阳城府也没到过。刘表闻他之名,亲自前去迎接,却遭到断然拒绝。刘表很不甘心,道:“先生苦居畎亩而不肯官禄,能给后世子孙们留点什么呢?”庞德公答到:“如今世人都给子孙留下危险,我却给子孙留下安全。我所留着虽然与众不同,但不能说我没给子孙们留什么。”其人飘逸恬淡如此。
庞德公扫我一眼,站起身,挎上药篓,扛起药锄,哈哈大笑一声,洒然而去。
我见他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不禁愣住。
马谡笑道:“我就怕这样,才没介绍。庞公最讨厌凡俗礼节,你跟他见礼,他自然要躲得远远的了。”
孔明道:“依我看,王先生不如暂在襄阳停留几日。待江东局势平稳之后,亮修书一封,先生持书可去见家兄诸葛瑾。家兄也十分迷恋围棋,定会善待先生。”
我心中暗想:“你倒是很会为人考虑。”好感大生,道:“多谢孔明先生。”
孔明扫一眼已复原的棋盘,道:“人道世事如棋,可惜棋非世事。中原虽好,非我安身立业之所也!”大袖一拂,推枰而起,道:“幼常,习祯乃刘琮老师,只怕刘琮已召了不少人去助阵,令兄棋恐危矣!你引王先生上山去罢。”向我道:“书信一事,数日后我会遣人送至马府上。”微微一笑,长长一揖,携崔州平径自去了。
上山路上,我问道:“适才那位崔州平先生何以一见我,便知我从许昌来?”
马谡道:“其实断定先生来自许昌,乃是孔明所言。崔州平不过求证而已。”
我一呆:“崔先生本是北人,尚有可说。孔明先生如何测知?”
马谡道:“孔明幼年也是从北方迁来襄阳。不过……”脸上微红,道:“先生其实一点都不像北方人。大概孔明是从先生服饰、举止看出破绽的。”原来马哲和我一上山,孔明便料定我来自许都。马谡不服,认为我身形瘦弱,眉目清雅,必是江南人物。二人遂聊作一赌,请崔州平为中人。马谡让崔、孔二人故意不睬马哲,就是为了把他气走,好细细盘问我。
我听罢,笑道:“孔明先生虽然猜对我来处,但我却的确是南方人。小时候到过北方,学得一口北方方言,竟然瞒过了诸位。”
马谡呆了呆,忽然大笑道:“好,好,原来我们都没赢。回头定要找孔明兄说个明白。”
二人边走边聊。我又夸奖孔明棋艺,与他人不同,道:“我阅棋甚多,却从未见过孔明先生此等弈法。古人说:高者在腹。诚不我欺也!”
马谡悻然道:“比之先生,只怕他仍然相差甚远吧?”
我摇头道:“棋有高下,那是因为他没有明师指点,又不肯专心学弈。但其才气之高,胸怀之阔,却是溢于纹枰。我很喜欢心折。”
马谡默然,半晌,叹道:“先生不愧是名家,果然识货。那孔明虽非望族子弟,但纵观庞、黄、蔡、蒯、习、马、杨诸名门少年,才堪与其相匹者,唯庞士元一人而已。其抱负才能,实是一言难尽。”
我看他一眼,道:“我听人说,马氏五常,人皆贤良。阁下年纪轻轻,口若悬河,见识独到,才亦不下孔明。”
马谡涨红了脸,先摇了摇手,忽然仰天嘻笑两声,道:“先生无须宽慰小子。谡何人也,岂敢与孔明比肩?但求他日能附骥尾而致千里,便心满意足了。”
我暗想:“此人口气轻狂,数语贬尽天下英雄。唯一提那诸葛亮,便诚惶诚恐,心悦诚服,看来那青年诸葛亮,已非寻常之人。”道:“如此人物,为何甘居林下?”
马谡哼了一声:“未遇明主,出之何益?”
我默然,心想:“你倒很了解他嘛!”
说话间,已至鹿门寺。只见寺前树荫下人头攒动,老远就听有人在喊:“季常,快认输吧!”“马先生,怎么还在想啊?”“白眉兄,这棋已经不行了,不如投降算了。”
马谡疾行过去,挤到前面,细看究竟。
我紧跟进去,举目一瞧,只见不远处二人端坐,一人三缕黑髯,面带微笑,正向四周人群点头示意。另一人相貌清奇,冥目内视,对身边事情似是毫不知晓,最异者他年纪不大,两道长眉却全成白色,比他雪白的皮肤还白。再看一眼棋枰,我心想:“那黑须鼠目的当是习祯了。他这棋毫无优势,那白眉马良为何这么久还不敢落子?哦,这周围的人想必都是刘琮二公子找来为习祯助威的,马良的心已经被他们搅乱了。”
四下一扫,忽见马哲站在不远处,神色冷漠,只�
��尔看一下棋枰。
我见他三番五次盯着一个地方看,微觉奇怪,定睛看去,细算了几步,暗暗吃了一惊。扯一下马谡,转身挤了出去。
马谡十分机灵,忙跟了出来,见无人注意,低声道:“吾兄势孤,先生何以教我?”
我道:“现下局中有一要处,我料以令兄和习祯棋力,都还未曾看出。眼下他们紧盯着左边,大概七着之内可以定形。七着一过,便该习祯行棋,那时双方均会发现那一胜负处。令兄棋就危险了。”
马谡急问详情,我附耳,细细讲述,然后道:“令兄已是心神不定,必然难以算到此处。只怕非待习祯占据要津之后,才会恍然醒悟。”
马谡咬咬嘴唇,低低骂道:“刘琮这小家伙真是无耻,竟然驱动这许多无赖之徒为习祯捧场助战。想来他舅舅也跑不了出谋划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向我道:“先生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复又钻入人群,不一会儿竟挤至习、马二人身侧。他一把抓住马良胳膊,道:“四哥,适才四嫂着人来,要你赶快回去。”
马良霍然睁开眼,见是马谡,忙道:“五弟,家中有事么?”他本来一直从容镇定,这时却大见慌乱。
马谡看看左右,故意压底声音,偏偏众人却都能听到,他道:“四嫂说今日北风忽紧,只怕又将下雨,要你赶快回去加件衣服。”
马良紧张道:“她可知我在此……下棋?”声音已微微发颤。
马谡道:“只怕还不知。不过,四哥你知道四嫂的脾气,如果时间太久,只怕四嫂就会亲自来了。”
马良一下站了起来,向山下张望。但四周挤满了人,却哪里看得见外面?
众人见他这等模样,齐声大笑。习祯眼睛本小,这一笑更笑得一点都没有了。马良惧内,大家本有耳闻,想不到竟至如此。
习祯笑道:“季常夫妻情深,宋某十分感动。如是季常急着回去,那也行,留下玉璧,季常走也无妨。”众人更是爆笑。
原来二人赌棋,习祯所下彩头是刘琮送他的一只金蛤蟆,乃高手匠人所制,活灵活现,十分珍贵。马良的赌注却是一块家传白玉璧,亦是价值不菲。习祯要他留璧走人,四下刘琮遣来众人自然要加意喝彩。
马良一张白脸忽然红了,他慢慢坐下,冷冷道:“习兄的金蛤,良心慕久矣!”拈起一子,打入棋枰。
习祯知道他心气已浮,暗暗欢喜,立刻落子相应,转眼已下六着。
马谡见弄巧成拙,不由大急,一把又抓住兄长肩膀,用力一捏,道:“北风甚急,四哥!”
马良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诡异,嘴角向上微斜,心中一动。
他素知这个兄弟心眼玲珑剔透,断不会故意扰乱自己心神,道:“五弟你且回去,告诉你四嫂,多备酒菜,等我回来一醉。”
马谡道:“你可快点回来。”
马良道:“去吧,你四哥不会输的。”
马谡听出四哥恢复了平静,料他已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放心退了出去,冲马哲挤挤眼,扯住我们便要往山下走。
我见他脚步匆忙,似乎有些紧张,心想:“这小鬼人小鬼大,不知搞什么名堂?”又见马哲面含微笑,也不阻止斥骂,便借机随马谡下了鹿门山。
一直行至山脚,马谡见左右无人,这才郑重向我道谢,邀我至马家一叙。
他能言善道,我想反正也要回去,便答应了。
中午,马良兄弟大摆盛宴,专门款待我。
席间宾欢主笑,马良一再劝酒。
我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偶然一瞥,见马夫人站在内室门口,忙道:“马夫人快来,季常将醉。”心想马良既然惧内,此招定然有效。
谁知往日约束甚严的马夫人柔声道:“难得高贤光临,多饮几杯也无妨。”
我苦笑一声,这不是自陷淤泥么?一推酒鼎,坚辞不肯再饮。
马谡知道我是不肯酒后失态,便劝住兄长,道:“小弟回来得早,不知四哥如何赢那习祯?”
马良甚是得意,放下酒鼎道:“那习祯平日狗仗人势,好不跋扈。嘿嘿,你没见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哈哈,不可说,不可说呀!嗯,五弟,你棋技进步好快,居然看到了那步棋。”
马谡一笑,道:“小弟何功?那是王先生指点。”
我逊谢几句,随口问马谡何故匆匆下山?
马谡道:“当时我忽然想起,蔡氏和我马家一向不和,此次赌棋,刘琮的舅舅蔡瑁必定有份参与。他手握大权,心胸十分狭隘,虽不敢对我兄弟如何,但他若是知道先生暗助家兄,定会对先生不利。那山上十九是他耳目,我怕先生被人认出,所以不得不如此。”
我心中感慨:“这童子,难怪日后孔明喜欢,真是聪明。小小年纪,忒也精灵。”
酒席宴罢,王、孔告辞。马良要将那金蛤、玉璧送给我,我坚辞不要。马良道:“如不是先生,这二物早已归了习祯。既然已非马良所有,先生留作纪念,正是合适。”坚决相赠,其意甚诚。
不得已,我受了一件,那玉璧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
马良想挽留我多住几天,我看看马哲,马哲微笑一下,低声在马良耳旁说了几句,马良作恍然大悟状,道:“既然二哥如此主意,小弟自当遵从。”
正在此时,马谡进来,身后跟着马府的管家,说道:“外面有一童子,说要见王大哥。”
我一愣,童子?
马哲道:“请他进来吧。”
那管家应了一声,不一会领进个童子来。
我见了这童子,心中一动。
那童子低头道:“小的是诸葛家中书童,奉主人之命来把书信交给王先生。”
马谡道:“啊,原来是孔明的信啊!怎么我没见过你?”
那童子抬起头,看着他道:“小的刚到主人家不久,所以少爷没见过我。”
马谡哦了一声。
我这回看真切了,这童子的确是阿西。
我也不说破,任他自说自话。
阿西取出书信,道:“家主人有几句话,嘱我单独告知王先生。”
马哲、马良兄弟立刻道:“王兄,我们暂时告退片刻。”
我谦虚两岸句,看着他二人把马谡给拉了出去。
回过头来,我低声问道:“你怎么从诸葛家来?”
阿西道:“小的前些天奉军师之命给诸葛亮先生送信,顺便在他家呆了几天。今日听诸葛先生回家提起主人模样,心中想念,便私下而来,见见主人。”
我点点头,心头舒服。
“阿西,你在襄阳,可过得习惯?”
阿西道:“多谢主人关怀。阿西在襄阳,有伊先生、董大人照应着,一切安好。”
我忽然想起阿昌来,微微皱下眉。
“主人似乎有心事,阿西可有能效劳之处?”
我左手抬起,轻轻揉了揉眼睛:“记得上次军师让你去见那武陵帮的沙摩柯和司马芝……”
“是,阿西记得。当时阿西随主人与军师同行,来到襄阳的第一天晚上,军师特意让阿西去见到了沙摩柯帮主,主公第二天去会那位蒯家主人。”
“嗯,……”此事一直是军师在管,我本来想问问他情况如何了,话到嘴边,却忽然停住。
阿西看看我,忽然笑了一笑。
他笑容如此奇怪,简直是……诡异,对,就是诡异。
我心头一凛,想起徐庶当日的话来“这孩子虽然小,可是来路不明,心思很杂,飞兄以后对他要注意些。”
阿西道:“主人可是想念阿昌了?”
我心里忍不住惊讶于他的敏锐感觉。
阿西道:“据小人所知,阿昌在武陵帮并未受到恶意待遇,只是因为一些意外,所以他暂时无法返回长沙。而且,他就在这一带。”
我心中一震,道:“你怎么知道?为何不报与军师知道?”
阿西道:“小人负责襄阳一带的情报搜集,自然要了解附近的各类异常状况。阿昌的事其实小人早在半月前就已得悉,只是一直没有准确的消息传来,因此拖到现在才赶来向主人禀报。”
“那么你现在已经确定了?”
阿西得意道:“小人已经完全确定,阿昌现在,就被藏在马家庄这一带。”
我冷冷盯着他,这臭小子,居然敢这么自作主张。徐兄果然先见,这小子心中另有打算。
“你做得很好!如果能找回阿昌,我会和军师说,重重赏你。”
阿西道:“谢主人,另外,还有一件事……”他脸上忽然又现出一丝诡异的神色,两眼溜溜乱转,似乎突然感到紧张。
我心念一闪,决定先发制人,趁他抬起头来,我双目神光暴射,先发制人,开始对他施加深入心底的压力。
这是我催眠之道进步后衍生出来的妙术。
阿西身躯一颤,话声顿时断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仰倒。
我毫不放松,逐步加强精神的控制。相应的,内气略微收了两成,以免他支持不住,被一下击得崩溃,那就不好玩了。
阿西的身体慢慢又竖立起来,他脸色发白,两眼直勾勾盯着我,眼中现出哀求之色,叫:“主人,不要……”
我心里暗暗诧异,这小子不是不会武功么?他怎么能抵挡我新创的摄魂之术?
心里那个不爽简直到家了,自从我开始研究这门技艺以来,进程就从来没有顺利过。
“阿西,听我的话,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西两眼无法离开我的眼睛,他脸容不断扭曲着,似乎在克服着我语言中的诱惑力,但他的嘴巴,却不由自主道:“小人是……是……皇甫……世家……的……‘搜籍使者’。”
“搜籍使者?那是什么?”
“主人……搜籍使者,不要啊……就是为家族……搜集别家别派的……不要……独门秘艺……主人……”阿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两只已经变得很呆滞的眼睛拼命左右转动着,竭力躲避着我搜捕的锐芒。
“哦,那你跟着甘宁,要搜集什么绝艺?”阿西的几声主人叫得我心中发软,但一想到他是别家的间谍,心中就不由怒火难压:“你这么为几家做事,那里是把我当主公对待了?”
“甘大爷……家传的阵道、武功、箭法,家主都……都很感兴趣,特别……特别是……阵法。”
“得手了么?”
“还……没有,甘大爷不信任我。”
“难怪你会要求我带你走,你想从我这里学什么?”我冷冷逼视着他,说完之后,心里已然想到:“他恐怕不是想学我的什么东西,是想偷学徐庶的阵法之术。”
“不,不是,主人……取出天子密诏之后,……阿西……就……就想跟随主人了。”
“为什么?”
“主人……气度极大,令人心折。阿西不想再给人当奴隶,阿西想跟随主人建功立业。”
阿西的眼睛终于成功地避开了我的控制,说话流利起来。
我暗暗吃惊,虽然我是心软放松,但他这门反精神控制的方法也很不错,出乎我的意料。
我知道自己也无心再搜他的魂儿,毕竟我还是非常欣赏他的,索性收了内气,问道:“好吧,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
阿西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两只眼睛又灵活起来,他看我一眼,恭身答道:“是,主人。其实小人早想和主人说明,只是怕事机不密,泄露了出去,让皇甫家发觉小人的心思,小人可就死定了。”
我微微皱眉:“皇甫世家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搜籍使者?”
阿西道:“共有四人,我们从家族中出来之后,以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为名。”
“哦,就四个?那你们在家族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吧?”
阿西道:“是啊,虽然我们年龄都比较小,但大都机智能言,各门各类的知识也都知道一些,家族中除了春夏秋冬四大门主之外,就要数到我们四大使者了。”
我道:“像你这样的人才,培养起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阿西笑了一下,道:“多谢主人夸奖。”
我冷笑一声,道:“你既然在皇甫家族中居于如此地位,却为什么仍想叛变而去呢?”
阿西脸现惭容,急忙解释道:“主人你没做过搜籍使者,不知道我们的艰难。我们要偷要求的,并非普通之物,而是各家各派的绝密之技,一旦被发现,必然死得其惨无比。上一代的四位搜籍使者,有三位都是被秘籍的主人发现而被残忍处死,尸骨无存,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回来。我们身在异乡,吃苦受难也还罢了,最吃不消的是日日夜夜都得担惊受怕,过的都不是人过的生活啊!”
我理解地点点头,干间谍这一行当然是这样了。
阿西道:“小人一家三代都在皇甫家做奴隶,前代家主因与吴郡顾氏争夺清江船行,被对方派高手半路截杀,我祖父是负责保护家主的伺奴长,在护主的打斗中被杀;父亲长于筹算,因为祖父的功劳,得以在皇甫家中做三管家,他不该卷入家主之争,结果扶错了主子,最后被迫投河而死。那时小人刚出生,母亲什么都不敢跟别人说,只敢说是病死的,一直等小人长到十一岁担任了搜籍使者,她老人家病得奄奄一息不行的时候,才偷偷告诉了我。小人不敢在家族里久呆,怕被家主记起往事,借故害我,一直在寻找脱身的机会,后来我私下求冬门主设法,让小人接受了到甘家搜籍的任务,才出来跟了甘大爷。”
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其实你与皇甫家是有仇有恨,无恩无惠。”
阿西恨恨道:“主人说的是。”
我道:“嗯,那你本姓什么?”
阿西道:“小人本姓贾,复名连诚。”
我知道古人以复名为贱,听他名字,倒也不以为异,道:“贾连……算了,我还是习惯叫你阿西好了。阿西啊,那么你是决定以后都要忠心耿耿地跟随我么?”
阿西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磕头道:“主人,阿西早就决心效忠主人了,自从跟随主人以来,小人做事非常勤勉,没把军中一丝重要消息透露给皇甫家。上次陈江越和皇甫夏船队遭袭,家主特意发来密信斥责小人,若非主人已释放了他二人,小人差点就被他们招回。小人知道,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家主会起杀害之念,所以这次得知主人到达襄阳附近,急忙赶来叩见,顺便把小人的这一隐衷向主人禀报。”
我心想:“原来他忽然紧张,是想告诉我他的家世,我倒误会他了。”
“你这门抵抗我摄魂术的法子很不错啊!”
阿西苦笑一声:“皇甫家一直训练这种搜籍使者,对使者暴露之后可能的遭遇早已有备,严酷刑法倒也不惧,就怕被人以搜神摄魄之术追出家族底细,所以每个搜籍使者出发前都要受到严格的精神训练。可是主人的手段太强,小人实在抵挡不住。”
“好了,现在你告诉我,阿昌的情况到底如何?”
阿西点点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有人道:“飞帅,马哲有急事,可否告进?”
我一怔,忙道:“仲常么?请进来说话。”
阿西知机道:“王先生,您若没有其他问话,小的先告退了。”慢慢退后,向门外退去。
房门一开,马哲推门进来,一把抓住他胳膊:“哎,此事与你有关,你可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