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国士族一向高踞,规矩森严,纵使众人诸多不满,也无法改变事实,所以说了半天,也言中无意。这次大家聚集,不过是联络感情,好相互有个照应而已。吃过饭菜,闲聊了几句,便散去。
我随着众人下楼,刚走到楼下,带着随从刚想离去,便听身后有人开口说道:“解掌柜,请留步。”我心里微微一愣,突然想到自己化名为解语一事,便转身看去。却见那个慕风行站在背后,旁若无人,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别人诧异的视线,只是目光灼灼定定看着我。
面对这种赤裸裸烈阳般目光。我的腿微微有些发软,喉咙同时也有些发干,这个男人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异类,一洗文静温和柔媚较弱文气这些字眼,整个人强势霸道地撕开天幕直射下来。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无懈可击,不提防让人掀开一角。不过片刻,我恢复了镇静,眼前这个男人太年轻,锋芒毕现,未经打磨,并不是能沾惹的那种,于是我带着疏离的笑容淡淡地说:“慕掌柜,有何指教?”
他手提着马鞭站在迎光处,夕阳射在他身上,明灿灿的霞光给他黑衣镀上一层金边,不过顷刻恍然,收起目光道:“也不过是些许小事,慕某见解掌柜玉人天貌,风姿不凡,特地想结交一番而已。”
不要说随从目瞪口呆,就是我也一时回不过神来。这里男子保守,温和,这个慕风行大刺刺说仰慕女子美丽想结交之类的话,还真的让人不知如何反应。这个男人要么就是不知男女之别,要么就是不在意,但观他落落大方,隐隐贵气,我心下暗生提防,这个慕风行估计不是掌柜那么简单,有心探测便看着他微笑:“改日必上门拜访,一讨生意经,望慕掌柜不吝赐教才好。”我观他本意是想一起同行,但今日是无备而来,对这个人又心生蹊跷,自然不肯。
果不其然他面露失望,仔细看了几眼我的随从,微微蹙了剑眉,随即舒展,客套了几句,骑上黑色骏马而去。黑衣骏马,马上男子俊气霸道,让我有片刻恍然。曾经很远的年代,小时候看童话书,别的小姑娘总是幻想有一个俊美温和的王子骑着白马来接自己。而我却总是希望有一个眉目冷峻的黑衣少年骑着黑色骏马疾驰而来,这少年有着有力的手臂把我横抱起,雷霆万钧向远方奔去,至于走到哪里无所谓,只要逃离目前生活的地方。
也许每个人都曾经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无论你多大,什么时候,即使你强大到拥有一切,偶尔也会感到寂寞,会想起曾经可笑的梦想。即使明知道可笑,却有根细细的弦会被拨起,陡然一响,让你一震。
就像我知道即使有王子,也不可能会是你的救赎,不过是对自己善意的安慰,看着斑斓的泡沫色彩,为黑白生活添一些色彩而已。我自然没有等到黑衣少年的拯救,我满足于一个人偶尔流露的温情,于是妥协,结婚,准备相伴于一世。虽选择了平凡,但仍终究逃脱不了命运恶意地嘲弄。
早已失掉了做梦的年纪,却在心碎之后的异世遇见了这么一个黑衣少年,物是,人已非。
蹄声哒哒走远,我才收敛心神。
满眼风景迥异,再也回不去了。我暗暗叹了口气,说不出滋味,一时慢慢往前走,满腹不知名的惆怅如天空白云,扯絮成丝。
天香看了我一眼,笑道:“王爷虽然外表年轻貌美,近了却给人一种莫名沧桑的艳丽,好像是明明是花蕾却偏偏给人一种盛极怒放的感觉。也不怪那个慕掌柜对王爷一见倾心。”
疏影扯了她一下,我当作没看到。这个皮相华美,不见岁月流逝,但他们怎么知道里面裹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有时年龄还是有差距的,十七和二十七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很多小女生喜欢中年男人的原因是什么,不外是成熟稳正,事业有成,善解人意。但她们往往忽略了一件事实,那就是这个成熟的男人是被时光和人事打磨出来的,冲刷得越久,很多东西消失得越多,例如冲劲,激情等等之类。所以他们大部分想要的不外是年轻女子带来的活力青春而已,真的让他们放弃家庭伤筋动骨,从头再来,是无论不肯的。
年纪大的又不足够老的男人是最危险的,他们看似能掌控一切,平稳如磐石,其实他们怕未知,不肯为谁冒险。本来女人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的,女人天生爱浪漫,对于诱惑总是容易把持不住,把它当作烦恼人生的另外一条幽径,以为走过去了,便是桃源,所以积极,而忘记了教训,那条路上面撒满玫瑰花瓣下面却荆棘铺地,华而不实。男人只是把诱惑当作锦上添花,或者是饭后的甜点,如此而已。
这么大的区别无非所担负的责任不同。无论是男女一旦被赋予养家糊口的责任,便觉得担子重了许多,轻易不肯改变已经走习惯的路。虽然无味,但安全。
我现在身处女尊社会,不自觉转变了自己很多想法,周围的女子都是家里的支柱,所以自己也认为应该担起女子责任,同理可证便不肯招惹不可预知的麻烦。
当然也有人对诱惑欣然从之,无论危险还是不危险的,照单全收,那就是极老的男人或者女人。
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娶了如花似玉的少女,或者嫁了英俊爽朗的少年,他们(她们)都非常乐意的。别人看不穿,替他们(她们)操心说当心钱财被年轻人骗啊,以为他们(她们)糊涂。他们(她们)任凭周围的人说,痴心不改的样子,被人骂作糊涂的时候只是睿智的一笑。因为他们(她们)从风雪中走过,时日无多,自然知道能吸引年轻人的只是金钱而已,心如明镜,但还是很乐意的。因为拿死物换回来活泼泼的生命相伴,谁傻?自有分辨。
所以现在的我即使知道慕风行是我童年的一个梦,也不肯真的去实现它,因为前途未卜,风险太大。我不是赌徒,更不肯去豪赌,我心理年龄也人近中年了。除非危及生命,否则情愿苟且偷生。
“很有趣。”一直不语的疏影突然开口。
疏影会时不时冒出一句话,不了解她的人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们与她相处久了,都习惯了她突如其来的天外之音,很有趣三个字是对慕风行的评价。我看了一眼疏影,了然地笑笑,有些人总是很喜欢挑战,挑选男人也是一样。
“君子不夺人之好。”谁知疏影斜斜看了我一眼,冰冷地吐出一句冷笑话。
我被呛了一下,果真不会叫的狗才会咬人。
“那也得我们王爷喜欢啊,是吧?不过王爷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啊?”天香挑眉看了我一眼,语气里隐隐有些不满。
我知道她是为云岫不平,府里很多人都对此有微言,一个不受宠的正夫无论地位如何尊贵还是会被别人同情。我头突然有些疼,云岫是我的正夫没错,我也理应对他负责,但是感情的是那么难说,不是应该就可以的。云岫纵有千般好,只是出现的太不是时候。初来凤国之时,正是我心如死灰之时,对于男人是惊弓之鸟,何况对于丈夫这个人更是全心排斥。当初的怨念太深,一直不能拔出,对于其他人与事物我都能接受,唯独对于感情需要时日才能恢复。没有心碎的人,是不会明白那种寒,那种冷,那种不见天日的黑。
恍惚片刻,我把愧疚暂时放着不理会,遇见不能解决的事情,我总是习惯逃避,像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自欺欺人。我转过脸看着天香慢慢问道:“那么天香,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想要……”天香回答很痛快,但很快停止,眉头皱着,若有所思,语气也变得艰涩。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看似简单,每个人都会给出答案。但你果真午夜时分问自己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迷茫。想要的东西太多,每个年龄阶段都有不同的目标,毕竟很多平凡的人都需要在生活中慢慢摸索,追求,然后才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小时候希望大家都会喜欢自己,读书时候希望获得老师赞赏,工作时希望获得认同,对于爱情也是不断改变着,年轻的时候期望那人够俊美,温柔,勇敢集于一人,稍微大一些便考虑对方人品对自己是否真心,再成熟一些便考虑家世如何,月薪几多,对他的完美要求一点点减少,但也一点点增添实际,砝码倾向于世俗。
也许我的确应该对云岫好,他俊美,聪明,温和,对我也够好。不是么?我苦涩地笑了一下,更重要的是他不会轻易背叛我吧,毕竟这个世界我是经济的主宰。
我想得有些痴,幸好众人也不再继续追问。一行人慢慢往前走,不知不觉夜幕便慢慢降临,渐渐有些累了,便想走捷径回去,过街穿巷,曲曲折折。
需要穿过一条幽长的胡同,人迹稀少,我看着前方,我心有些莫名的不安。我的第六感一向很灵,我犹豫了一下,看了一下随从十几人。安城是自己的地盘,而且随从都是粗壮这人,疏影还懂得武功,应该没关系,过于胆怯反而会让她们看不起。
外面人声喧哗,此处寂静,偶有犬吠,我们一行人的脚步声踏在青石上,声声可闻。
走了一会平安无事,我舒了口气,心里也放松不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在外面吃饭后再回去不好么,竟然一时没想到。
突然“叮”地一声,有道黑影在我头上飞过,在月光下,剑身格外雪亮,“保护好掌柜!”
原来是疏影抽出宝剑,挡飞了暗器,突如其来的意外之下,她仍旧没忘记称呼我为掌柜而不是王爷。随从之人也速度把我围在当中,惊慌中清愁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滑腻。
风雨声般暗器从上面冲下来,已有几个侍卫已经被射杀,发出濒死的惨呼。我的心抽紧,看着她们倒下,有说不出的痛苦。决策一个小失误,竟有人命丧生,我竟然还不知是哪路人马。京城人人自顾不暇,安城也是我的封地,究竟是谁要对付我?
袭击躲在暗处,不知多少,疏影已经有些力短,原本水银般剑光不过稍缓,便被对方觑出漏洞,一个飞镖撕开剑网,直直射入我的左臂。疼痛随着鲜血濡染,迅速染湿白衣,我虽然紧咬牙关,终究还是忍不住痛吸了口气。周围的侍卫倒地的更多,惨呼声压住了我的抽气。
就在我以为穷途末路之际,突然一阵哒哒急促的马蹄声飞驰而来,我的心不知悲喜,只是更沉了几分,这人是谁?敌还是友?难道真要在家门口倒地?为何呼救声没有引来任何官兵与路人?
“解掌柜,莫慌,是我!”来人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远远出声。竟然是那个傲慢的慕风行!
他不多时来到跟前,看了我一眼,月光下他的眼份外幽深。持剑,下马,站在我面前,顷刻之间。他低声道:“莫怕,我不会再叫这些人伤着你。”他虽然年轻,声音也不醇厚,却有些叫我安心,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看我,手上剑光闪闪,只听“叮叮”不绝于耳,那些暗器被激飞反弹回去,比来时更为快速,上面传来声声惨叫,不久消失,重新恢复平静。看样子暗杀者已经撤退,点检人数,折了六个侍卫,其余都有伤。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眼睛几乎看不到底,却有股火焰在燃烧。月光下,那张年轻的脸清俊而棱角分明。那一瞬,我有种错觉,心陡地一颤,这个人——他竟从我的童话中走出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