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浮现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艳红丝锦宫装,头顶戴一个光华四射的金冠,其余浓密的海藻般长发飞泻在背后,一双眼睛似承载十里春风般柔情,随意朝你一瞥时便又波光盈盈,婉转动人,有说不尽的风情,胭脂一般捏就的妙人。闭上眼,捧住脑袋,觉得无法接受事实。这是谁?这真的是我吗?一个二十八岁的章解语上哪里去了?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二十八岁的女人竟然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双十年华美女身上,真真让人瞠目结舌。
推开镜子,烦躁的走到门前,立即就有许多男子向我这个身体跪下,我只能冷着脸不出声,只看着门发呆,门两边嵌有瘦金小字,右手处写着“花落不用扫”,左手处则是“留取待眠香”。抬眼看去上面匾额则书着“谪红居”,瘦金体,疏落硬瘦,兼带秀美之气,似是出自女子手笔。
这一切表明这个女子好像并不是痴傻之人,非但如此,而且好像还十分追求享受,很懂生活品味,那这样似乎很奇怪,一时又无法形容。
原来那一切不是做梦,真是自己家的老祖宗动了手脚。
公元008年4月1日,西方的愚人节,我章解语和陈砺锋两个人和平离婚。两个人拿到离婚证书之后甚至去吃了一顿饭,风平浪静,波澜不起,从此,陌路。终于走出了彼此的视线,两个人一南一北,从此咫尺天涯。
只是一个人回到曾经两个人的壳里的时候仍然会觉得悲伤,觉得莫名心痛,觉得好像有人拿一根针慢慢插进自己心脏,这种疼是种残忍的凌迟。当看见烟灰缸里落满了烟灰,那人惯用的牌子,空气里到处都有他的味道,我终于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原来真正的绝望是无声无泪的痛哭。
不知坐了多久,起身推开了窗子,从十七楼望下去,大街到处霓虹灯在闪烁,商店的招牌愈发显得热闹。一刹那有些不可遏止的悲凉,大有“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感。
熄了灯,索性窝在沙发上抽烟,那人留下的半包。屋里一片漆黑,厚重的双层窗帘挡去所有外来光线的入侵,似绝境般与外界彻底决裂。
这个世界有些人永远可只适合在一起凑热闹,却不宜共凄凉。
也有些人却似勾践,不能共荣只能共辱。
对于陈砺锋不是没有怨言的,只是哀莫大于心死,就像所有的爱情神话被时间谋杀一般,我们的爱情死于婚后六年,连七年之痒都没有熬过。爱情保鲜期太短,男人对新鲜的追求永远不懈怠,即使明知道也许自己只是那只猴子,前面捡到的远不如后面丢的好,但谁会在乎呢?
昏昏沉沉在家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眼前白光一闪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为止,他告诉我他是我的太爷爷,我阳间寿命已到,今特地来送我去另一个地方,那是个异度空间,那里有适合我磁场生存的身体。太爷爷早已知道我阳间寿命很短,不忍让我早殁,所以在我八岁那年在荒野迷路失去了一魂一魄之机,就把这一魂一魄凝成精气注入了凤国之国主体内,降生为凤国七公主。
当时我听得目瞪口呆,反驳说人若失去一魂一魄焉能还有生命?太爷爷呵呵笑道我已是冥都之官,定魂针我还是有的,说着就向我虚空一抓,顿时有个闪亮的东西从我身上凌空而去,而我也就恍恍惚惚起来。只听见耳畔声音传来絮絮叨叨地说可惜如今即使神魂归位聪慧也大不如从前,分裂也有失有得,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玉碎瓦全之间,他替我选择了保全,希望我能体谅老一辈人的苦心,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努力生存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了凤国的府邸中,小厮们说我走路时绊到山石突然晕倒。当时我迷迷糊糊还在梦中一样,也没有注意小厮说话的口气和神态,只觉得他们有些怪异,也没有心思追究。
我扶住头坐了一会使劲在想眼前是什么情况,对于出现的自称太爷爷的人,我觉得不可思议,一时之间只觉得好似庄生梦蝶一般,何为蝴蝶何为庄生?
往日看书见韪曰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那时不是不惘然的,章解语三岁已能记事,七岁能写诗,不是不自豪的,可惜长大后反被生活磨去诸多棱角,成了光滑的鹅卵石,再无峥嵘。
那么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必须保持冷静,唯有与理智作伴,才能站稳脚下之土,护得自己无虞。
自己本就迥然一身,无处可去,现在只不过换了一个环境生活而已。凡事往好处开解,才能不至于惊慌失措。
正在乱七八糟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有个男人上前搀扶住我说道:“公主,请上凤榻休息。”也不等我反应径自把我扶上chuang,脱下我的鞋子,拿个靠枕垫好服侍我坐好,转身对门边的小厮们喝道:“都是一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公主被摔着了,还让她到处走动,也不知道请个太医来!”
依我平时的个性若是被不相识的男人这样对待必是面红耳赤,何曾与老公之外的男人肢体接触过,但此时情景过于诡异超出了我理解范围,神游太虚之际已经不由自主被他支配。
不多时一位女太医从外面而来,跪拜寒暄后,她伸出手按住我的右手脉搏半晌,沉吟不语,半晌方吐声:“公主脉象平和,神色清明,容老身观察一段日子再说。”
那男子柔声说:“陈太医直言不妨。”
那太医看了看他眉头一舒,笑说:“五爷不必担忧,反有大喜,老身观公主目光澄澈,脉象平和,此次一跤有如塞翁失马,反而把公主脑中淤血摔得散了,那痴顽之症也许可以治愈也说不定。”
那男子一惊,面上有些变色,问道:“当真?”声音有些拔高。
陈太医只当他有些惊喜也不以为意,仍旧笑着说:“老身也只是推测,这病也许慢慢再调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做太医的向来谨慎,从不乱下断言,这说明那女子确实有治愈的机会,男子盯着我的眼睛打量了下,我也盯了他看下,目光仍然茫然的很。不过这孩子长的还真不错,清俊之极,鼻梁挺直,肤色犹如月华淡淡生烟,眼睛深如寒潭。相对于我二十八年的审美经验来说,这也算是个极品了。温文尔雅的样子很是讨喜,是个知识分子型的男人,我暗自下结论。
陈太医在桌子上开了一个处方,交给这个五爷,他看了一眼叫小厮进来把方子拿去抓药熬下。
五爷说:“陈太医,家主病情不定,只能徐徐图之,晚辈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望请保密。”
陈太医忙作揖道:“五爷放心,老身知道分寸。”
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低头看着烟霞般锦被不说话,这两个人分明一个要求保密我的病情一个答应不泄露,从话语间看来这个公主还真是个傻子,若事情是真的话,一魂一魄的确也不会造出个聪明的孩子来。一个傻子若是真的好了,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不准向外宣布呢,真是怪异。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呢?这个五爷是谁?疑问一个接一个盘旋在我的脑海。
在陌生的世界,唯有慢慢细细观察,才能安身保命。突然觉得刚死过一次,格外珍惜生命起来。虽然本意不是自杀,却因自虐导致香消玉殒。重新活过之后,感情看淡很多,很多事情反而豁然开朗起来。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好好把握,绝不重蹈覆辙。
雕花窗户半开着,一束阳光射了进来,空气中的浮尘在明光中飞舞。那男人坐在窗边,处在半明半暗中。他眉头上扬,曝露在阳光中的黑发被光线镶嵌了一圈淡淡的金光,把他的面容映衬得灿烂夺目不可逼视。一身墨绿色的织锦长袍,迎光处能看见上面暗色描金仙人乘鸾花纹,腰系金丝鸾带。他坐着那里一动不动,明明沉静如水,却让我感动到莫名的压力。
这个人明明刚才人前对我很是亲近,不知为何无人时又疏远千里之外。屋子里的小厮们都被打发出去了,我甚至可惜清晰得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是谁?”我开口冷冷问道,我豁出去了,哼,反正此时我是公主,是这府邸里的主宰,怕什么?我现在不是章解语,不是依赖男人的菟丝花!下意识地我把手缩进长袖,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手掌之中,疼痛让我保持些清醒。这个陌生的世界我只有我自己,一个死生不明的章解语,一个半真半假的凤国七公主。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失去的?
“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那男人愕然的表情顿时浮现在面上,粉碎了他的完美。这种破坏让我有些快意,我松了些手,嘴角上扬:“是的,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也许最糟糕的是我忘记了一切,甚至是自己。”说完,心里不是不凄惨的,一丝茫然让我有些无可适从,若有一天突然起来你照镜子不认识自己了,那种古怪有说不出的感觉。
对面那人半响没说一句话,他千等万等万万没有预料到我这种情况,和我面面相觑。
他抬手抚了抚眉,叹息一声道:“看样子,公主痴迷症状好似大有好转,前尘往事真的一点也记不得了?”声音竟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我摇摇头,看他失望愈甚,二十八年章解语的惯性不由冒了出来,出言安慰道:“你也不要太失望,我以后也许还是可以记得起来的,只是现在我恍惚的厉害。”我说这样的话倒也完全不是骗他,常言道人有三魂七魄,据道藏《云芨七籖》中说: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这是最常见的解释。三魂主人的本质,七魄主性情。那一魂一魄哪能争夺过其他能量,所以只好等因缘际会时候也许记忆会给我这个凤国七公主的记忆吧。
“我想眼下若是你记不得,还是选择安静些好,公主。”他看着我深思道:“我会吩咐月泪和玉烟两个小厮来服侍你的。”
看样子这两个小厮是他的心腹,虽然他是我这个世界交流的第一人,我也知道现在最好相机而动,可现在却顾不得许多,我立即出言道:“可不可以换两个丫头?”若是两个男人侍候我的饮食起居我真的不习惯,还是女孩子方便些。二十多年的所认知的东西可不是说抹杀就抹杀的,而各种固定的习惯更是顽固,它们造就一个“自我”,一个属于社会性的人。我绝对不可能抛弃以往的一切,我不是白纸,而是早被塑造好的二十一世纪的章解语。现在我清醒地而又悲哀地认识到这一点,这么一个被固定的我会适应的很艰难。
“你确信你坚持?丫头可不如小厮伶俐啊。”听我这样说,他大感意外,疑惑地看了我几眼,看样子我从醒来就给他造成了很多意外,说实话要是换作是以前的我遇见这等事情估计也不免会大呼小叫了,可此人竟把所有的人都指使出去,真是让人费解。
“是的,我坚持。”我一字一字吐声。
他点点头,玩味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公主,我会找乳母来打点你这屋里一切的。”
“我想知道我自己的所有情况,好么?”我顿了顿道:“这样我也好配合一点。”
他重新坐了下来,手扶着椅背:“你是凤国七公主,凤主和凤后都比较宠爱你。排行第七,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而我则是你的正夫——”,说道这里他好像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内心自嘲地笑了一下,从来父母都偏爱痴儿,凤国这里也不例外。凤主和凤后把这么一个男子配给痴傻的公主,自然是希望这个女儿能靠这个男子庇护安稳一生吧,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珠玉之人。我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听你说我还是觉得迷糊,你还是把凤国的史书与杂记小说之类给我整理些出来我自己读最好,这样理解比较快。”在二十一世纪识字的人都喜欢读书去认识世界,而不喜欢读书的则靠电脑和电视来了解时事。这里明显落后许多,不可能有电视电脑,书籍是首要的选择了。
“看样子,公主醒来很是聪慧了,可喜可喜啊。”他眼睛一亮。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笑笑。
我的笑明显被他误解了,认为我是默认。他微微一笑说:“和聪明人相处最是舒服,公主既然如此聪慧,那么自然理解我的意思了。”
我挑挑眉静等他下文,我只不过要看书就被认为是聪慧了,这里的文字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是汉字的繁体字而已。我选择听他说下去。
“公主,请问若是一群鱼被放到池塘里会如何?”
看他追问的眼神,我平静地说:“那自是先是竞争,然后优胜劣汰,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后获得平衡,以一种公认的模式生存下去。”
他眼神更亮了,喜悦竟是溢出嘴角,朗声道:“我果真没有看错公主,果真有些慧根。那么如果有一天有一条鱼打破了平衡,那么会怎么样,我想我即使是不说,公主也会明白了吧?”
我一震,要么重新建立另一种平衡,要么这条鱼会死掉,而前一种几乎为零。我冷汗微微渗了出来,原来我是那条闯入的鱼。
我笑了一下,神智有些清明,我点点头承诺:“我会维持平衡的。”毕竟我的命看样子很重要,估计依附在我身上的性命也不会少,更重要的是看样子我这个正夫绝对不是个可以小觑的人。凤主和凤后把他许配给我虽然是偏爱我的体现,也许还会有维持平衡的砝码作用吧。我这个正夫显然明白这一点,生命毕竟对谁都重要的,傀儡好控制,可我这个苏醒的人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