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的仪式在先帝五七过后的第二天举行。
足足五七三十五天国丧期,整个京城触目皆是素缟,但凡见到个人,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是一脸的悲怆戚伤。
终于熬过了最后一天,皇宫里布置一新,从前那些高挂在各宫各殿前面的白色纱灯一夜之间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应崭新的明黄宫灯,这么着一换,前些日子里那些悲戚萧杀的气氛顿时减了大半,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的宫女们也都换了新下来的夏装,哭得浮肿的脸上虽然还是未施胭脂水粉,却也有了笑意,几个胆大开朗些的,时不时还会压低了嗓子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回想起仅仅一天之前那种压抑凄凉的气氛,叫人忍不住又要出一番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一天一大清早,禁宫正门承天门外咚咚咚三声礼炮响过,承天门吱扭扭豁然大开,早就等候在外的文武百官锦衣高帽,目不斜视,依照官阶大依次鱼贯而入,快步进了长勤殿,文武两班整齐列好,垂敬候,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司礼官朝着殿外高声唱诺道:“恭请皇太子入殿成礼——
一身明黄帝装的宇文轩这才稳步踏进殿来。只见他头戴掐丝攒金朝天冠,冠上嵌着的东珠个个都有鸽子蛋大,流光溢彩,灼灼生辉。身上穿着宽袍广袖、右衽大襟的明黄缂丝衮服,前后及肩膀上都有用孔雀毛密密绣着的五爪团龙。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明黄丝绦随着他走路地节奏一左一右晃得欢快。此时他一脸端庄肃穆。丝毫不见平日的邪气妖媚,气宇轩昂,不怒自威,真是好一派天子气象!
见他进得殿来,文武百官赶紧跪拜叩道:“臣等恭迎皇太子。电脑站net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西侧有一暖阁,素幔白帏,香烟缭绕,尚设着大行皇帝的灵牌神位。宇文轩进殿后先不急着去坐那高高在上的须弥宝座,而是转入了西暖阁,朝着大行皇帝的牌位行了三跪九叩地大礼。
司礼官高声唱了一声:“哭——”长勤殿中即刻响起一阵哀嚎恸哭声。
宇文轩行完了礼,早有内侍奉了御酒过来。宇文轩接过来,双手端着向天一奉。再向地一洒,将空了的酒杯递还给内侍。又有内侍赶紧递了三柱燃着的香,宇文轩再接了,再双手向天一奉,起身将三柱清香恭恭敬敬插了立在大行皇帝牌位前的香炉里,退后两步,又行了一次三跪九叩的大礼。这便算是礼成了。
司礼官高声唱了一声:“收——”长勤殿中的哀嚎恸哭声立时止住,一片雅静,只能听见各位的呼吸声以及瑟瑟衣料抖擞声。
从此刻起,皇太子便算是送别了大行皇帝极乐升天。大功告成,可以御前即位了。
听得司礼官又高声唱诺道:“恭请新帝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赶紧再次跪拜叩重复道:“恭请新帝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轩掸了掸衮服下摆上染的灰,转身出了西暖阁,昂阔步。不急不缓,登高,转身,端坐在黄袱龙椅上微笑着接受众臣朝拜。
这番恭贺新帝登基地朝拜照例也是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的……,。司礼官喊一声“跪——”,众位臣工便一起撩了袍子齐刷刷跪了下去,一边叩头一边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三次,方算礼成。
宇文轩一身帝装,坐在高处俯瞰帝座下匍匐在地的众人。左右两列王公大臣,打头跪在最前面的,一边是废太子宇文坚,另一边则是他二哥宇文渊。瞧他这两位兄长俯身叩的动作虽然不怎么流畅自然,却也已经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想这二人从前也是风光无限不可一世。如今却不得不冲着他这个做弟弟的低头称臣。心里头的滋味想必不会有怎么的好受。
不好受就不好受吧,若是叫别人心里好受了。不好受的人可就轮到他了。宇文轩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得意。等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久,如今,这熙泽国,这天下,这大好地河山,终于都是他的了。
宇文渊是个什么东西?要城府没有城府,要耐性没有耐性。见着太子倒台,就狗急跳墙似的蹦出来去争夺那储君之位;见着他军功浩大,如日中天,心里就开始惶恐不安,生怕会威胁到自己近在咫尺的皇位,早早就按捺不住,这么急着就动手要除掉他了。
宇文轩望着跪伏在自己脚下地宇文渊,嘴角边勾起一丝无声的冷笑。凭什么呢?难道他宇文渊真的就幼稚地以为,只要是个皇子,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就有资格坐着九五之尊的位子么?未免太天真了吧?
殊不知,这熙泽国自开国建业以来,历经一百七十多年前前后后共十二位皇帝,能够坐上那储君之位入住东宫的,掰着指头算来也无非只有是三种人罢了——长,嫡,以及贤---网既然晚了一步出生,又没有那好命投个尊贵的娘胎,就只有从那个“贤”字上下功夫了。
何谓“贤”?有德又有才者方可称为“贤”。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表现对上恭敬有礼,对下体恤有加,对兄弟谦让照顾,勤勉爱民,恩被四方,这才方在民间和朝堂上落了个“贤轩王”的美名。然而光有贤名却还不够。头上还有一个既是嫡又是长地太子居高临下。不过幸好,幸好坐在太子位子上面的是那个刚愎自用,整日里只懂得摆威风呈气势的宇文坚。他运气好,既占了长子地位子。生母又是中宫皇后,这个太子位子得来的太容易。然而有时候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容易失去。也不过是略施计而已,轻轻松松就叫先帝爷一纸诏书废了宇文坚这个嫡长子。
长子已经出局,他这个贤子却还是不能够大意,因为除了宇文坚。还有一个同样为嫡子地四皇子宇文焉也包括在储君之选里面。他不能急,不能躁,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忍耐,万万不能叫宇文焉看出来他也有夺位之心。他要表现得胸无大志,整日里只耽于声色犬马靡靡之音,而无心问鼎皇位。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叫对手对他不屑一顾,从而放下戒备之心。
而宇文渊这个二哥真是可爱地紧。他正愁该如何打消四弟宇文焉对他地戒心。宇文渊就不失时机地跳了出来争储,正好成功地转移了宇文焉地视线。宇文渊要是不跳出来,天知道他还要多花费多少心思才能瞒过他那个精明的四弟宇文焉的眼线;宇文渊要是不跳出来,他又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假借他人之手,扳倒宇文焉这个劲敌呢。
自古鹭蚌相争,渔翁得利。天知道有多少有关宇文焉的消息通过他的口传到了宇文渊的耳中,又有多少关于宇文渊的机密通过他地手传到了宇文焉的手里。当那两个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自然便都起了讨好拉拢他的心思。
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是宇文渊保的本推荐的他,可要不是宇文焉也存了让他挂帅领兵的心思。在先帝爷面前,在朝堂众臣面前,跳出来参上一本,他手里那块金雕玉琢的帅印怕就握的不是这么牢靠了。
而他。也正好借此机会,不仅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戈特国这个搅扰了熙泽一百多年的忧患,还正好在他头那个“德”字光环上头再添一个“才”字光环,德才兼备,正好是个“贤”字。更重要的是,这调控天下兵马地大权可就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里了。事情万一有变,至少他还有兵谏逼宫这一下下之策可行,不至于走投无路束手称臣。
依照今天的形势看来。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宇文渊做地很好,好到居然能够顺利地替他扳倒宇文焉,成为最后一个跟他争夺皇位的皇子,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这样更好。如果最后剩下的是宇文焉那个嫡子,他还要再多费力气好生寻些由头不显山不露水地扳倒宇文焉。但是倘若剩下的是宇文渊。那他就可以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宇文渊生母地位低下。至今封号不过是一个的玉嫔,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又素无贤名,名不正言不顺,拿什么和他争!
也许,宇文渊也想到了这一层,又忌惮他的军功,生怕先帝爷会因为他立下地汗马功劳封他做太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早早用重金收买了先帝爷身边的莫大林莫公公。这边先帝爷一病危,那边宇文渊已经从莫公公嘴里得到了消息。许是估摸着先帝爷这一病就再起不来了,事不宜迟,遣了莫大林假传圣旨哄他孤身入宫,自己则早早安排下了刀斧手候在半路,只等着截杀了他,再闯到先帝榻前逼宫,到那时,宇文坚被废,宇文焉受挫,五弟无能,而他已死,先帝的几个儿子里面能够继承大统的人选便只剩下宇文渊了,先帝就是想不立都不行!
打得多么精明的算盘啊。可惜啊可惜,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可惜啊可惜,枉宇文渊一世英明,却忘记了熙泽国这三十多年来掌管禁军的统领是谁!是懿德贵妃地亲弟弟,他宇文轩地舅舅公孙至明!虽然从年前开始掌管禁军的已经换作了宇文渊,然而那些雄赳赳地武夫们不比文官,武官最看重的,是个义字,三十多年来和公孙家的交情,已经注定了他们不会背叛他宇文轩的。
所以,当手无寸铁的他孤身一人面对着数以千计的伏兵,高吼一声“谁敢杀我”时,当场便有一大半的禁军倒了戈直指向宇文渊,再加上随后即至的萧逸之和他所带领的骑兵,宇文渊,便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了。
如今留宇文渊一命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不过是为了答谢他替他推波助澜扫平对手,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他一贯的贤名着想。
然而这个话,却非要从母后懿德贵妃的口里出来才好。懿德贵妃出来,那就不是他的主意,不是他的主意,那就明,他的心思尚显肤浅,还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