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这句骂词,凤墨影不知道是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是该和和气气地将前因后果和其中的道理给他好好地摆上一摆,甚至找他评一评理?
她也冤得一批好不好!
但显然这个药师谷的神医是个十分护短的。他这一旦反应过来,认出了凤墨影的身份,认出了她正是他那个宝贝徒弟为之生为之死,不禁忤逆师尊,背叛师门,甚至用上自己的性命去疯狂作死的人,当即脸色都要不一样了。
简直就是要为之癫狂了。
凤墨影看着他一个白眼翻过来,仰着下巴拼命吸气的模样,当真怀疑他下一步就要咬人吃了。
她将自己家还躺在案面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缩了回来,先保全自己囫囵一个再说。
“陛下,你就是保住他不死,你也就可以继续千秋万代了。”颜毕似气极反笑道,语气里没有不恭,但眼中的亦没有一丝笑意。
他这个态度,她倒是可以理解。
凤墨影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衣袖口,不动声色地问道:“前辈,灵染果真是盗取了药师谷的‘摄魂莲华’吗?”
颜毕一脸不悦地看着她,伸手撩了撩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反问道:“我道他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硬是要拿走‘神魂莲华’?今日才知道,原来他却是为了陛下你。”
凤墨影默然地听着他倒豆子。
“陛下身上的‘漠华’是他所下的吧?若果不是他动用了‘摄魂莲华’,只怕陛下如今已无法在此与我会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你身上所中的‘玉璇’。”
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眼色却是逐渐幽微,最后竟是抑扬顿挫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什么在妥协了。
凤墨影观言察色,问道:“‘鹣鲽之印’可有解开之法?”
颜毕一顿,似是不料她会有此一问,眼眸地垂了片刻,问道:“陛下……想要解开‘鹣鲽之印’?”
面对他的不确定和质疑,凤墨影一笑道:“有何不可?在此之前,还想问一问前辈除此外,可有别的方法压制住‘玉璇’与‘漠华’相冲的两者毒性?”
颜毕的神色一变,嘴角向下,道:“陛下,这是想与我一命换一命?”
凤墨影知道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但是也并不想去解释。任何没有信任的解释,都是辩解,都是掩饰,都是虚伪。她笑了一笑,不予是否,说道:“难道前辈不想拉他一把,将他从寡人这座泥潭里拔出去?”
颜毕的眼眸一亮,他是有这样的打算过。
凤墨影当机立断、趁胜追击道:“‘摄魂莲华’不是有消除记忆的效用?前辈保寡人一命,寡人解了‘鹣鲽之印’的契约,还他一个自由之身。前辈启用‘摄魂莲华’消除他的记忆,让他重新做人,如何?”
颜毕不禁有些心动,“鹣鲽之印”确实需要她自愿解除才能起效。他面沉如水道:“陛下愿意放他出宫去?”
凤墨影不屑地一笑,回道:“如果这是前辈的条件,寡人也可以答应。”
颜毕眼里微微地泛起了一丝冷笑与及不值。对于一个薄情寡恩的帝王来说,又有什么能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他那个痴心妄想、走火入魔的徒儿,平日瞧他眼高于顶,为何偏偏就把自己折在这么一个人的手里,折进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情路里去了呢?
这里不得不提凤墨影那淬炼已久的演技了,薄情寡恩就薄情寡恩吧!也总好过霸王别姬……
她心底里暗嘲道。
一边笑着;一边疼着。毕竟人心肉做,一股细细的疼戳在心里,每呼吸一下都觉得难受。
只要他走了。
他们之间,就能两不相欠了吧!
他亲手推她下泥潭,然后又死命拉她一把。如今,她反过来,想要推他一把,彻底将他推出了这个泥潭。
泥足深陷……
凤墨影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这个词,她的眼睛里却是冷静得要命。就算是心里沤烂了般的疼,她明面上也能装作毫不在乎、一钱不值。
颜毕道:“除此之外,陛下可会迁怒于药师谷?迁怒于雪家?”
凤墨影摇了摇头,微笑道:“药师谷,寡人与其共存尚且来不及,如何会迁怒?至于雪家,他们只要继续明哲保身,不参与朝政之事联合其余世家与寡人作对,寡人也不想多生枝节。除此之外,寡人尚可赐予前辈一道免死懿旨。”
颜毕思量着,眼睛里露出了今晚的第一抹笑意来。
条件谈妥,交易达成。
凤墨影正想打道回宫。
她刚跨出了南间的雅间,就见北堂渺背手等在了过道里,侧身挨近栏杆。凤墨影微微诧异,他似乎听见了身后门里出来的脚步声,一声不吭就转身朝楼梯口走了下去。
凤墨影望了一眼过道,没有楚子瑜的身影。她快步跟了上去,北堂渺的身法极快,转眼间已步入了一楼。
凤墨影三步并两步追上去,侧脸问道:“为何不见子瑜,他人呢?”
北堂渺面无表情地道:“方才有人在东间外窥视,他追了出去。”
凤墨影眼眸微幽,是谁知道她会来这里?不能是浮宫里有内鬼吧?虽则颜毕先生在此的消息是闻人云邈卖给她的。
她一走神,差点与赌桌旁骤然转身的人撞到了一起。北堂渺忽地伸过手臂将她拉了过来,五指在她的手臂上短暂地一触,当即放开。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
凤墨影对此有点受宠若惊。北堂渺却是很尽职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里,几乎是护着她走过了人群,踏出了“六合庄”的大门。他又很自觉地回归了影卫本该有的距离。
说话不巧,他们才行出不远,一场秋雨就当头毫无预兆地淋了下来。
北堂渺仿佛出于本能地举起右手,将她的头护在臂弯下,用宽大的衣袖给她挡住了雨。下一步带着她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桥亭跑了过去。
待进了亭子,四下无人,只有雨雾将四面隔绝了起来。亭子下是丽湖水,一场雨激起了无数涟漪,仿似开了满湖的雨夜莲花。
北堂渺移开脚步,面向丽湖,将目光投落了水声喧哗之处,却是一言不发。
凤墨影侧脸望向他,又转而望向湖面的骤雨。心里的直觉有些怪,今晚的北堂渺在“六合庄”时怪,在此时此刻的身边更是怪。
静默中,北堂渺忽然低声说道:“陛下,以后不要再妄动内力了。如此对你的康健无益,你该学着保重自己。”
凤墨影心中一动,问道:“你如何知晓?”
北堂渺微一垂头,道:“臣猜的。”
“北堂……”凤墨影朝着他走近了两步,几乎衣袖擦着他的衣袖。北堂渺立刻往一旁退开了两步。她又跟着上前两步,北堂渺一直退开,不得已横过眼眸来,视线微微向下,乜斜着她,眼神中有些疑惑、又有些隐忍。
凤墨影撩起眼帘,对视着他的眼眸,翘唇一笑,又逼紧了两步。他又后退了几步,她有意将人逼向了一旁的亭柱上,他已退无可退,背脊几乎贴上了亭柱,被迫正面迎上她的目光。
凤墨影眼中笑意融融,问道:“你害怕什么?难道寡人还会吃了你不成?”她的语气在雨夜里显得低幽,临末的几个字轻悄而又似带着一丝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暧昧气息。
北堂渺有些错愕和惊诧在那一双平日里冷静的眸子里一点点地透了出来,眉尖轻蹙,脸色在雨夜里却是瞧不清是如何的颜色。
渣吗?大猪蹄子吗?
就渣给你看!就猪蹄给你看!
她对自己如今这副身体的嗅觉和自身的直觉可是十分信服的。那身上一股很淡的草药味是谁?靠近时那种在心里升起的莫名的熟悉感又是谁?
凤墨影盯住眼前的人,心里暗笑。一时辨不清自己笑得是欢愉,还是嘲讽,亦或是还有一丝丝的快意。她倾身挨近去,举手按在亭柱一旁锁住了他可以转身的退路,颈项微微前倾,几乎是贴到他的耳垂旁,轻启双唇道:“不要退开,你身为影卫是否该听命于寡人?”
她的话一出,气息喷薄在他的耳边上,明显地感觉到他微微一栗。
凤墨影眼底里藏着一只摇着尾巴的狐狸,巧笑倩然,再次用几乎被雨声冲刷的轻声道:“北堂,你该知道,寡人本不是什么专情痴心的人。纵然是如此,你是否还愿意与寡人……两情相悦?”
近在咫尺,她感觉到他闻得此言,不由地呼吸一滞。如果能够瞧见他的脸色,此时是否该在桃红之余又透出了一抹梨花白来?一双漆黑润玉般的眸子,倒似染上了水汽般,有几许湿漉漉的潮意。
却是一时将她给看呆了,心里同时道:美人就是美人,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尤其此时此刻,愈加的可怜可爱。
凤墨影一时更加是大女主戏精上线,把握住机会,朝他凑近去,踮起脚离着他的唇若即若离的问道:“此处无人,是否可以行一下幽秘之事?”她想起往日里他脸热的颜色,不由笑得愈发狡黠与兴致勃勃。
北堂渺却将自己的脸一仰,后脑勺贴在了亭柱上,双唇开合道:“陛下……请自重!”声音纵然冰冷,她却听出了他底下的一丝颤抖。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恼?亦或是对她的憎恨?
但那开合的唇缝却是无限的魅惑,似是在邀请。凤墨影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吮住他小巧的唇珠含糊地道:“寡人……一向并不自重。”心中及时地补充道,在你的面前,寡人自重不了。
北堂渺右手一握紧,便要将她推开。凤墨影倒是早有所料般,左手一钻钻进了他垂下的柔软袖子里,一把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四个指尖,拇指在他的掌心一下一下地划过微痒的弧线。
像是在顺毛安抚;又像是在挑逗引诱。
在他的理智与身体;清醒与沉沦之间挑拨离间。
从奋起抵抗到服软放任,不过是几瞬之间的事情。他心中起起落落地,却像是经历过了一场绞心的煎熬。从委屈、心寒、羞辱、愤怒转到愧疚、渴望、欣悦、纵容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他却感觉自己似经历了一场春秋寒暑那么长,历尽了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