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杂人等,连同太子妃都出去后,屋子里就变得空荡了不少。只是因为方才小皇孙吐血太多,现在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即便熏了重重的香也不管用。
也直到这个时候,苏染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小皇孙。
她记得这个孩子也就比变哥儿家的大小子小一岁,可是眼前这个小娃娃瘦瘦小小的,个头几乎比她的孙子低了一个头去。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都该是胖嘟嘟的才对,可是这个孩子却瘦骨嶙峋的,苏染把手按上他胸口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孩子的胸骨突出来戳到了她的手。
刚才又吐了那么多血,孩子现在面如金纸,闭着眼躺在那里,这么小小的一只,叫人看着心都忍不住疼了。这模样,简直连民间随便养活的孩子都不如,谁能相信这位是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小皇孙?
苏染摸摸他的小脸蛋:“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是可怜,可是这一切都是他父辈祖辈一厢情愿的结果。如果不是他们非要强求的话,他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月姐儿冷声说。
苏染眉头一皱。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月姐儿直接伸手将盖在小皇孙身上的薄被掀开,再拽下他的裤子。“王妃请看。”
苏染正要骂她无缘无故脱小皇孙的裤子干什么?可是目光一扫,她就愣住了。
“天呐!怎么会这样?”她掩唇低呼。
月姐儿嘴角轻扯。“小皇孙生来就是这样。我一开始也和太子殿下说得一清二楚——小皇孙是逆天道求来的,那么他必定会身有残疾。现在,这就是他的残疾。至于这些年外头传的体弱多病……”
她轻轻一笑。“不过是他们依然不死心,一直想用各种偏方给他把这个毛病给治好,所以才给孩子灌了这么多药。”
也就是说,本来孩子没有别的毛病,可是太子为了自己能有一个正常的儿子好继承他们的皇位,所以愣是从孩子开始吃奶起就喂他吃药,硬生生把个孩子折腾成这样了!
“真是造孽!”苏染咬牙低呼。
“的确就是造孽。”月姐儿应声,就给小皇孙提上裤子,再盖好被子。
苏染也才想起来。“刚才太子妃一直支支吾吾的不肯出去,可就是害怕我发现这个秘密——对了,这事你一开始可知情?”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月姐儿笑笑。
可是,既然这孩子都是她求来的,关于孩子的一切她又怎会不知道?太子太子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转瞬的功夫,苏染脑子里又灵光一现——难怪荣王妃给她去信的时候,总会埋怨太子妃嘴上总是不离自己儿子,搞得跟个生了儿子都不得了的乡野村妇似的,一点之前的优雅端庄都没有了。现在知道这个状况,她就明白,这不过是缺什么就炫耀什么罢了。太子妃越是表现得明显,就表示她心里越是心虚。
她的确是个苦命的人。
“那么以后,这孩子会安然长大吗?”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苏染就觉得他更可怜了。
生来就是父母达成自己自私心愿的工具,结果长到这么大,他也一直在任由他们摆布,实在是太可怜了点。
“如果他们还是像之前那样死不悔改的话,他就好不了。”月姐儿老实回答。
苏染心口又一缩。
看太子殿下的样子,这事只怕是难。
“不过,如果从太子妃身上下手,或许还能有一丝希望。”她轻声说。
“嗯,是可以试试。”月姐儿点头。
两个人说话间,小皇孙嘴角最后一点血迹缓缓流淌出来,就再也没有了。他的小胸脯开始微微上下起伏,鼻腔里也发出轻轻的鼾声。他可算是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安然睡去了。
月姐儿这才收回手,过去打开门。
太子妃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冲到床前,当看到已经躺在床上睡过去了的儿子,她喜得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哭够了,她回头又对苏染和月姐儿连连点头。“吴监正,多谢你了!镇西王妃,也多谢你!你们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你们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太子妃您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的,那么有些话我不妨和您直说。”月姐儿淡然开口,“早在一开始我就说过,一切都是天意,违逆上苍一次,这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我不会再违逆第二次。而你们不听我的话,这些年一直胡乱折腾,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不说,小皇孙也好几次差点丢掉性命。直到现在,您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
太子妃一怔。
月姐儿就垂下眼帘。“我言尽于此。至于日后如何抉择,还请太子妃您遵从本心。”
说完,她就拉上苏染告辞了。
此时外头已经敲响了丧钟。
嗡……嗡……嗡……
接连九声沉闷的声响朝四面八方传播开去,将皇帝的死讯传给全天下的百姓知道。
于是,哀伤的氛围也从皇宫向四面八方散播了去。一路走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听到低低的哭泣声从各处钻进耳朵里。
平心而论,这个皇帝是个好皇帝。年轻时随着淮南王保卫上京,立下汗马功劳。登基为帝后,他大力提拔年轻的官员,为百姓的温饱问题操碎了心。二十年时间里,百姓们的生活水平得以大幅提高,现在全国上下几乎一半的百姓都不用再饿肚子了。这就是他莫大的功德。
只是,对百姓来说,他是个好皇帝,但对苏染他们来说就不一定了。这些年间,他都已经试探过他们多少次了?甚至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他算计苏染和李二、算计了他们的孩子、算计了全哥儿安哥儿,至于一直被圈禁在上京、不许离开这个地方一步的荣王就更不用说了。
到了最后,他还要为了帮太子稳固地位,强行要杀了她!
“那杯酒的事……多谢你了。”到了宫门口,苏染对月姐儿道谢。
月姐儿却摇头。“这不是我做的,您谢错人了。”
“不是你?”苏染一怔。
月姐儿摇头。“当然不是,我不过会卜算一些天象罢了,深宫里头的人和事,九成九我都无法摆布。这应当是某个近在君前的人私底下操作的。不过,这个您可以暂时搁置一旁,以后再慢慢探寻不迟。当务之急,是您赶紧往荣王府去吧!”
“我去那里做什么?”苏染不解。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去,上京内的官员都要进宫奔丧,荣王肯定也不例外。她身为女眷,不是应该赶紧回王府去,叫王府上下赶紧取出白幡和麻布,把王府给装饰起来吗?
“去吧,有好事。”月姐儿冲她笑笑,就登上钦天监的车走了。
她刚才笑得好开心!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这一笑,叫她的面容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那精致的五官也像是花朵一般,徐徐绽放出一片片鲜嫩的花瓣,美不胜收。虽然年岁渐长,她眼角也有了几丝皱纹,可是现在看着她笑起来,苏染就又仿佛回到了当年一般。
当年……当年的什么时候哩?苏染仔细想了想,突然心跳又加快了两拍——她记起来了!这笑容,分明和她当年和自己说起对荣王的情意时一模一样!
目送月姐儿蹬车远去,苏染也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坐上车。
“去荣王府。”她对车夫吩咐。
“是!”车夫不疑有他,立马调转车头往荣王府方向去了。
一路行到荣王府门口,苏染王府大门就已经开了。等到了院子里头,苏染下车,就见荣王蹦蹦跳跳的过来了。
“姐姐,你来得正好!”
见了苏染,他欢喜的拉上苏染就把她往里拽。“我儿媳妇刚给我添了个孙子,就在你进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