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这边的热闹欢腾渐渐淡了下来,伍大统领府那边,夹杂在欢乐气氛中的那一股莫名的不和谐感却越来越明显了。
都已经过了午夜,伍福来依然坐在厅里,手里继续捏着那两只玉球转得嘎吱嘎吱直响。
他不吭声,也不起身,儿女们自然也不敢妄动,就都乖乖在一旁站着。
最后,还是麻氏小声说了句:“老头子,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伍福来才慢慢睁开眼:“你们困了?”
儿孙们赶紧低下头。
麻氏也有些尴尬。“老头子,时候真不早了。而且你刚才也听到了,孩子们手脚很快,咱们家的鞭炮紧跟着王府上就放了,一点都没有慢!”
“没有慢又怎么样!”伍福来忍无可忍一声低吼。
明明故意这么做了,他就是想给自己找点畅快的。可是为什么等真正这么做了,他却一点畅快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心里更憋闷得慌?
想当初,孔大统领在的时候,他就算过年的时候也谨小慎微,府上的鞭炮必须混在所有人中间放,就是为了让孔大统领知道自己并没有僭越的心思。也是因为如此,孔大统领一直对他信任有加,也叫他手头的权利越来越大。
他知道自己当时在西北已经成了隐形的大统领,大家其实都更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所以,他并不在乎这点虚名。甚至当看到别家为了这点鞭炮的顺序各种折腾的时候,他还狠狠的嘲笑过别人。
可是现在,自己竟然也变成了那样的人!
而且,就算这样做了,这结局也一样让他心里不舒爽,他就更想生气了。
大过年了,没想到他的火气还更大了,孩子们心里也有些不虞。
他大儿子伍陆忍无可忍大声说:“爹,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王爷已经展现出了他的真本事,也在西北站稳脚跟了。他本事的确比您强,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您不是最聪明的吗?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您好好去王爷跟前认个错,再竭尽全力的帮助王爷解决剩下的问题,王爷他肯定不会和你计较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到时候,您依然是王爷手下一员大将,这不还和之前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伍福来心里大叫。当初他虽然也是在孔家人跟前装孙子,可是他手里握着的是实权啊,实权啊!可是现在,他如果再去李二跟前当孙子,那就是真孙子了。这前后差距可是太大了,他接受不了!
都已经在西北掌控了十多年的实权了,他也早习惯了那样的日子。可是现在,叫他乖乖听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毛头小子的话,他低不下去这个头!
因此,他冷冷瞪了眼大儿子:“想去帮他你自己去,我不拦着你。”
“爹……”伍陆一脸无语。
看他这架势,自己只要敢出门去找王爷,他就能和自己断绝父子关系。自己哪敢?
不过,他的话也激起了剩下几个兄弟心头的涟漪。
又一个儿子小声说:“王爷的确本事不俗,才来这里三个月,他的进步神速。如今军营里多少年岁比他大的将士们都已经臣服于他了。”
甚至,一个小孙子眼睛一亮,突然大声叫了句:“镇西王最厉害了!有他在,西戎和大食都被吓破了胆,他们再也不敢来咱们这里劫掠了!”
这是最近随着李二的战绩越来越高,军民中开始流传的话。可是家里人都不敢在伍福来跟前说,生怕又刺激到他。结果谁知道,现在却被一个不懂事的小孙子给说出来了。
伍福来果然气炸了。
“滚滚滚!你们全都给我滚!既然镇西王厉害,你们就都去追随他好了,我老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明天就上书乞骸骨!”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三下两下粗鲁的把儿孙们都推向一边,人大步朝外去了。
说那话的小孙子被他重重推了一把,人都摔到了地上。
麻氏忙过去把孙子扶起来,正小声教训着他,跟着伍福来出去的伍陆就回来了。
“娘,爹去了月红房里。”
麻氏骂孙子的话一顿,她垂下眼帘。“我知道了。很晚了,大家都去睡吧!我也该去睡了。”
一晚上的喧嚣过去后,转天就进了正月。
正月里又是各家各户互相走动吃春酒的时候。苏染和李二刚来这里三个月,还是崭新崭新的人,不过他们创造出来的成绩却是格外的亮眼,所以下头的人自然都绞尽脑汁的想趁这机会往王府里走动一下,好和他们夫妻搞好关系。
苏染和李二都不是耐烦和人打交道的人,他们懒得一个一个的这么接待这些人,就干脆定了初六那天,在王府里摆春酒,请所有想过来的人都来吃酒席。
每一桌酒席上都有一份青菜,虽然分量很小,却是吃得所有人都眉开眼笑,心满意足。
麻氏吃了这个才,她看着苏染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崇拜:“王妃果然厉害。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您居然也能给变出来这么一份青菜。而且每一桌上都一份的话,那一共加起来分量也不小呢!我听说,王妃你们王府上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有断了青菜?您是怎么办到的,可一定得教教我。这些日子我们家天天吃肉,我吃得舌头上都打泡了!”
这个女人和伍福来一样,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说的话乍一听起来也是格外的老实本分。可仔细听听,就能发现这个女人话里有话——这么大分量的青菜,还有冬日里一直没有断过的青菜,这得是多大的分量?之前孔家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也没这个本事做到这一点哩!那她这个镇西王妃是怎么做到的?摆不脱是骄奢淫逸了。而且说不定还干了多少劳民伤财的事哩!
瞧瞧,她话说完后,其他因为吃到新鲜爽脆的青菜而心满意足的妇人们看着苏染的眼神里就带上了几分审视。甚至,许多人虽然已经察觉到了麻氏话里有话,但她们心里也是盼着眼前这个农女出身的镇西王妃出点丑的,所以也都默默的没有吭声,等着苏染回话。
苏染心里却是想笑。
边关的妇人就是边关的妇人,这说话的技巧比起上京那边的简直是直白浅显了百倍不止!这么故意引战的话,放在上京那是要引起旁人嗤笑的吧?
但现在,这话就是她想要的!
苏染扬起笑脸:“说来也简单。这些菜其实并不是新鲜蔬菜,而是我在来西北之前做的干菜。”
“干菜?”麻氏眼中明显浮现出一丝不信,“这是个什么东西?就是把菜给晒干了吗?”
苏染摇头。“当然不是。干菜看起来容易,其实做起来可不那么简单。”
说着,她就把做干菜的法子详细的说了一遍,而后又说:“只是我还是太低估了西北这边干旱的情况。本来还说等到了这里,我再买些青菜来做干菜,也好多储备一些。结果谁知道,等我们到的时候就已经几乎找不到青菜了!没办法,我们就只能就着自己带来的干菜吃了一个冬天。也是东西太少,都不够自家人吃的,我堂妹又怀舍身孕,这东西肯定得先紧着她。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些,趁着今天吃春酒我就叫人都泡开了做给大家伙吃了。”
说完了,她又浅浅一笑。“不过,等今年开春后,这里的青菜都起来了,我可以教你们做啊!只要你们能屯到!”
麻氏一噎。
其他的妇人们却都精神大振。
“好啊,王妃您可一定要说话算话!这做干菜的手艺我们可一定得学上手!”
“就是,大冬天的能吃到青菜,这是多难得的事,我们肯定要学啊!”
……
慢慢的,话题就变成了——
“看来今年要多叫人种些菜才行。“
“嗨,咱们自己多种能种多少?王妃去年不就说了今年要在西北多种菜,为了军队考虑的吗?正好,咱们也抽出点时间来帮帮王妃,就当是对王妃教给咱们这个好法子的报答了。”
“没错,这个法子好!”
……
为什么?
麻氏越听这些话,她的心越悬得高,心口也越缩越紧,紧得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她是想带领其他人一起和这个年轻的镇西王妃对着干的啊,可现在……这些人竟然一股脑的站到她那边去了!
到头来,竟然是自己被孤立了!
而且……她抬起眼,没想到就正对上了苏染的双眸,她心里又咯噔一下!
这双眼睛……她太过分了!这个姓苏的农女,她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看着自己,眼底毫不掩饰的闪烁着满满的得意和幸灾乐祸。
她甚至在用眼神向她示意——没错,我就是故意的!你敢给我找事,我就敢把你一脚踩下去,让你当我的踏脚石!
咱们就来比比看,看看到底谁怕谁,谁又比谁更强!
她这是在向自己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