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曦山庄命案(2)
韦帅望的噩梦
被追杀,看到怪物,亲近的人化为厉鬼。
各种各样的噩梦,他都习惯了。就是不喜欢梦到小时候。
黑夜里的一间小屋,昏黄的灯烛。小小的自己被师父抱在怀里,已经哭累了,抽泣着软软地趴在师父肩头,小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这个怀抱多么温暖安全,所以,紧紧抱住。只有紧紧抱住,才能觉得安心点。
可是有一天,这也会失去。时光会改变一切,如洪水,冲散所有紧握的手。这才是噩梦。
梦中那个小小的自己长大了,倒在地上,看到绿草。
一个草尖,就在眼前,晃啊晃。风吹,草尖轻轻刮在他脸上,有点痒,他想伸手拂去草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
然后,他听到清晰的“吧嗒吧嗒”的声音,是他的手腕在滴血,地上一堆血。血滴落在血泊里的声音,均匀而清晰,有一种安宁稳定的节奏感。他想,他可能是快死了。
这感觉很好,只是,草尖划过他的皮肤,有点痒。
他觉得,我没有错,有人骂我师兄,我就扔他一脸鸡蛋;有人挑战我,我就应战;有人同我决生死,我就杀了他!我半点错也没有。
师父让我滚,我就滚,你要把离弃做惩罚吗?可别想再把我塞到姓韦的手里去。
对韦行这个养父倒没啥恨意,他不过是陌生人。陌生人要带他走,他不走;陌生人打他,他射陌生人一箭,陌生人过来捏碎他手腕。不过是两个人起了争执,打了起来,一个人受伤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我快死了,我却不觉得害怕,只觉得痛快。
血滴的声音让我想笑。
让你看着我离开,就像,我看着她永远地离开。
刹那场景转换,韦帅望觉得有点凉,夜很深,树叶沙沙。
他低头看到自己短短的胖胖的小手。四岁,他找不到妈妈,最后在外面树林里,发现妈妈吊死在一棵大树上。
帅望慢慢苦笑,是梦吧?今天是抛弃之夜吗?是梦!所以,他不能闭上眼睛,他呆呆地看着妈妈身上那件红衣,漂亮的红色,是嫁衣吗?上面绣着一团又一团的蝶恋花。蝴蝶摇曳着长长的须子与大翅膀,靡靡之色靡靡之态,牡丹义无反顾地怒放着,耗尽一生爱这一刻。
终我一生也无法改变,我是被亲妈放弃的一切尘世垃圾里的一个。即使在亲妈眼里也是不够重要,不值得珍惜的一个人。而不够重要的人,得到的,就是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冰冷地,等死。
韦帅望在梦里还半清醒着骂:这他妈的酸苦的噩梦啊!
突然有人推他,谢谢,我快被这噩梦杀死了。
桑成晨练已毕,犹豫着要不要叫韦帅望起床。虽然他对韦帅望的这种懒惰行为很有意见,可是,对于这位把冻得半死的自己从雪地里救活并捡回冷家的救命恩人,他始终没树立起他是大师兄的意识。这位韦小爷,也不是个服管的人啊,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是无法把韦帅望从床上弄起来的,而且,如果他打扰了韦帅望的早觉,韦帅望会加倍睡回来。
迟疑一会儿,桑成终于过去拍拍帅望:“早餐要凉了。”没人理他。
桑成推了推,摇了摇,韦帅望终于呻吟一声。
桑成再次重申:“早饭要凉了。”平时提起饭字都挺好使的。
韦帅望喃喃:“找翠七,我又不管热饭。”
桑成笑骂:“快滚起来,师父不在家,你也不能懒成这样。”
韦帅望怒吼:“再叫我,我往你饭里放泻药,让你明天起不来。”
桑成站着。
韦帅望继续倒在床上,他不是懒,他真的要歇会儿再起床。
不过他也不想再睡了,看着外面的阳光,黑夜的记忆终于能离他远去了。白天真好,如果以后都在白天睡觉,是不是会安全点?在黑夜时保持清醒,也许就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再梦下去,会死掉的。
一个时辰后韦帅望起来,发现桑大哥还站那儿等着呢,当即呜咽一声:“大哥,你饶了我吧。你至少可以哼哼几声告诉我你还在吧?”
韦帅望被桑成绑架着,习武归来,正往回走,远远地看到一匹马两个人,韦帅望站下细看,大喜,叫一声“师爷”,狂奔而去。
可怜的桑成跟在后面,不知道应该继续正常地稳重地走路,还是跟着韦帅望载欣载奔,最后只得以竞走的姿势快步追上。
只见韦帅望欢呼一声:“师爷!我可想死你了。”一头扑到冷秋怀里。
桑成酸得牙齿差点没倒下来,同时手足无措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表达出一点思念之情。可惜,桑成是小小君子,一张面孔真诚地写满了崇敬与恐惧之情,活脱脱的敬鬼神而远之的写照。
冷秋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热烈的欢迎,立刻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异地呆了呆,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韩青:“练功走火入魔了?”
韩青忍俊不禁:“一定是刚学了《弟子规》。”
冷秋白他一眼,没听说学《弟子规》能学疯。拍拍韦帅望:“你干吗?疯了?整你师爷?”
帅望气得,瞪他一眼:“什么话,人家是真的想念你,你不觉得你的反应很伤我心啊?”
冷秋撇撇嘴:“伤心?还伤身呢。”信不信我揍你啊。嗯,看在……拥抱还算舒服,就算是花言巧语,说得也挺好听的份儿上,我就不修理你了,“馋坏了吧?来吧,赏你口酒喝。”
韦帅望大喜:“好师爷,师爷最好了,师爷是大好人。”
韩青瞪他一眼:“下不为例。”
冷秋明白过来了,这小子是想偷懒不练武:“是被你修理疯了吧?”
韩青苦笑道:“快疯了的是我不是他。”
韦帅望全身舒爽:“师爷,我天天过来陪你好不好?”
冷秋摸着帅望的头,亲切地说:“只要你的零用钱还够付账,随时欢迎你来。”好小子啊,陪着师爷解闷多好啊,我还可以敲诈你爹,看你爹暴跳多有乐趣啊。
韦帅望笑:“孝敬师爷点银子,是应该的。”
冷秋哼一声:“踩坏我的树苗撞坏我的门,钓我的金鱼打伤我的鹤,那不叫孝敬,那是赔款。”
好酒好菜,韦帅望似只狼,韩青向冷秋笑道:“我可没饿着他。”
冷秋看韦帅望一眼:“猪。”看韦帅望右手用筷子,便问一句,“你的剑练得怎么样了?”
韦帅望把筷子在左手里转两个圈,比划一下:“就这样。”
冷秋冷眼看着,回头看韩青一眼,韩青默然。
冷秋道:“明年比武,你还记得吗?”
帅望笑:“浮名于我何有哉。”
冷秋问:“你师父的鞭子于你也何有?”
帅望掀开点衣领给他看,后背鞭痕已经变成一种肮脏的褐色,捋起袖子,两道鲜红肿痕。
冷秋道:“打得轻,不过体罚是最无能的表现。”
韦帅望白他一眼:“你不体罚?”
冷秋淡淡地:“他们爱练不练。”
韦帅望瞪大眼睛,转头问韩青:“真的?”
韩青点点头:“师父不会督促弟子习武,不过……”韩青沉默一会儿,问冷秋:“我一直想知道,师父说扔出去喂狗的那些人,最后,到哪儿去了?”
韦帅望毛骨悚然:“什么?”
冷秋道:“废掉功夫,让他们滚蛋。”
韩青“啊”一声,沉默,同他想的差不多。
韦帅望呆了:“废掉功夫?”
冷秋淡淡地:“不想练,我就收回来。”
韦帅望怒道:“你这个残忍的家伙……”
冷秋点点头:“如果我不残忍,你师父你爹,早就因为技不如人死在冷家了。”
韦帅望静静地看了冷秋一会儿,沉默。所以你成天怂恿我到处玩,各种方式地玩?小朋友到处破坏多讨人厌啊,师爷不过说句:滚回去让你师父揍你一顿。师爷每次瞪他时,眼睛里面一闪一闪的全是好笑,没有厌恶。当然了,他猜忌我,身为冷家公敌的儿子,被猜忌不是我的宿命吗?最后,被逼得离家两年的是他。我拥抱他,他的表情是释然,而不是厌恶憎恨我。我喜欢这里,喜欢我师父,也喜欢师爷,那么,你希望我是个笨蛋,我就做个笨蛋吧,我师父也不用为难了。
冷秋看着沉默下来的韦帅望,那孩子眼神略带悲哀,怨而不怒这么美好的品德,居然会在暴戾偏执的韦帅望身上出现,真让人心里不舒服。为了平衡内心的酸痛,冷秋只得伸手给韦帅望的大头一巴掌。小家伙立刻生龙活虎地愤怒了:“哎,讨厌,打我干吗!”
另一边立刻又挨韩青一巴掌:“放肆!”
韦帅望气他们为老不尊,不讲理。无缘无故打我,还说我放肆!
命案
在这个春夏相交的季节,两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并列而行。马上的人,是两个少年。
这一男一女漂亮得让人震惊,马上的美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上一届威震冷家的少年组天下第一剑,白剑的获得者——冷兰。
刹那间,消息在冷家到处流传:“冷兰来了,冷兰到冷家来了!”
未来之星,来到冷家。
冷家山上的总管冷颜接到信,去见韩青:“掌门,冷兰来了。”
韩青点点头:“我知道了,告诉我师父了吗?”
冷颜道:“我这就去。”
韩青轻声:“我师父刚回来,你们可能还不太习惯,不过,他既然回来了,一切同以前他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冷颜连声:“是是是,我马上去。”
韩青道:“我跟你一起去。”
沉默良久,冷颜轻声:“冷掌门当初为什么离开?”
韩青淡淡道:“他有一点私事。”
冷颜微微静默一会儿:“现在他回来了,冷兰也来了……”
韩青道:“冷兰是冷家年轻一辈里功夫最高的人,她来到冷家,是必然的,是冷家之幸。”
冷颜道:“冷兰只是四年前功夫最高的少年,据我看,您的弟子桑成的成就不在她之下,而且,桑成为人正直厚道,他才是冷家之幸。”
韩青看着冷颜,半晌:“我当作没听过这些话。”
冷颜轻声:“掌门,你一定要听。你是冷家掌门,不能把冷家交到一个嗜血偏执少不更事的女子手里。”
韩青沉默良久,终于道:“我师父对冷兰,有正确的评价。”
冷颜缓缓道:“那是在去冷飒那儿之前。”
韩青转过身:“冷颜!”
冷颜道:“冷掌门的马,受了点伤,我让冷良看过,是一种植物划伤,那种植物——”
韩青愤怒地低声:“掌门的马受了伤,需要神医来看?”
冷颜沉默一会儿,低下头。
韩青沉默半晌:“不要再对别人说这件事。”
冷颜道:“是!”
韩青又道:“尤其,是对韦帅望……”
冷颜“啊”了一声,停住。
韩青再次看他,然后叹口气。冷颜不过教韦帅望读书识字,冷家的档案禁地就成了韦帅望通行无阻的图书馆;冷良没把蹲在一边看他煮药治毒的韦帅望赶出屋,韦帅望就成了冷家山上最可怕的小神医。好像冷家什么事都瞒不过韦帅望。
好在,韦帅望这些年安分多了。
韩青到秋园时,韦帅望正同冷秋下棋,韩青长叹一声,韦帅望真是无处不在!怒吼:“韦帅望!现在是什么时间?你好像不应该在这儿吧?”
帅望眨着眼睛,笑:“我中午过来给师爷请安,师爷留我下棋。”
冷秋笑骂:“你小子过来吃了我的糯米粉,硬赖着不走,还拿我说事儿,韩青,回去把这小子好好揍一顿。”
韩青怒道:“韦帅望,你还不给我滚回校场去练剑!”
帅望跳起来:“那失陪了,师爷,明儿我再来下完这盘棋。”
冷秋怒了:“好小子,你马上就输了,想跑?把赢我的那些银子都留下!”
帅望笑嘻嘻地:“你说我输,我就真输?我还说你输呢!”
冷秋道:“坐下,下完再走。”看看韩青:“有事说事,没事你回去歇着吧。”
韩青真是无语了,长辈不像长辈,晚辈不像晚辈……
冷秋看到冷颜:“咦,好像真有事的样子?怎么了?”
韩青忙笑道:“没什么事,我不过是来陪师父喝两杯,顺便告诉师父,冷兰来了。”
冷秋问:“哦,她在哪儿?”
冷颜道:“我知道时,她在山脚下,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了。”
冷秋沉默一会儿,随手扔给韦帅望一锭银子:“好了,你滚吧。”再道:“冷颜,你也去吧,给他们准备个住处。”
那锭银子足有二十两,韩青再次无语了,拿这么大赌注来玩,实在是教坏小孩子!
冷秋起身,同韩青缓缓散步,微笑:“冷兰来了。”韩青点点头。
冷秋道:“冷飒死了。”韩青站住。
冷秋道:“冷兰过来,想必会要求你调查冷飒的死因。”
韩青震惊地:“师叔死了?”
冷秋淡淡地:“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有兄弟。”
韩青问:“他怎么死的?你怎么知道的?”
冷秋转过头来面对他:“我不知道,你也不要查。”
韩青半晌,颤声道:“你……他是你亲弟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冷秋沉默。
韩青愤怒:“你!你……”
冷秋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韩青愤怒地:“告诉我原因!”
冷秋沉默无言地面对韩青。他没有退缩,脸上也无愧疚,韩青微微疑惑,难道,他有足够理由杀死冷飒?那是什么理由?
韩青沉默一会儿:“那么,告诉我,你是有原因的。”
冷秋微微垂下眼睛,望地,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看着韩青:“你可以走了。”
韩青问:“你想我自己去发现原因吗?”
冷秋声音微微冷下来:“我说过了,不要查。”
韩青怒吼:“他是你弟弟,我们不能不给出一个交代!”
冷秋阴森地:“那你就去想出一个理由!”
韩青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怒道:“你是个混蛋!”
冷秋不过挥挥衣袖,转身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