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外凤凰飞(五 )
小巷里有一具尸体,神色惊怖,一双眼珠死死瞪着,仿佛要凸出眼眶来,很愤恨不甘的样子。青灰色的墙壁上有一道鲜红的血线,尚未凝固,带着人体的温度顺着墙壁逶迤而下。
杀人者已经不知所终。
慕容秋水只遥遥望了一眼,就立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认得这具死尸——那是会春楼的跑堂,每逢楼里搭台唱戏,他总是点头哈腰地穿梭在人群中为看客们端茶倒水,脸上带着某种习惯性的讨好的笑容。慕容秋水一度认为:他的这个笑容无懈可击,活脱脱就是一个跑堂。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露了马脚?
洛阳城的巷子狭窄,悠长,无形中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慕容秋水走在巷子里,脑子里深深映着那张死去的脸,心底觉得无比气闷。然而,最令他感到难过悲哀的,不是一个兄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他始终无法看到这种死亡背后的真正意义所在。
即便真的杀了范文程,杀尽所有投清叛贼,又能怎么样呢?果真能够推翻清朝的统治,将满人驱出关外吗?如果说,三年前他还存有一丝幻想的话,如今,他是连幻想也不会有了。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他越发感觉到反清复明的虚无缥缈和不可行。他相信,师父曲澜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才这么焦虑,这么暴躁,像发了疯似的催逼着一切,雷厉风行,凡事都要快!快!快!
因为他知道,迟了就来不及了,抑或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慕容秋水的心里就有一种无法自抑的悲哀,胸腔里仿佛布满了浓雾愁云,它们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奋力将他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挤压出去,使他呼吸困难,几近窒息。他的喉头尝到一股腥甜之气,眼前蓦然一阵发黑,步法踉跄地向前栽倒下去。
这时,有一双温软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他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道:“是你啊……”
话没说完,一丝血迹溢出嘴角,整个人沉重地倒在了对方身上。
温良辰伸臂抱住他,好在她并非真像舞台上演的那么弱不禁风。她抱着昏迷的慕容秋水一阵风似的掠过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跃进了凤翔客栈的后院,准确地找到他的房间。唐门悦意警觉地紧随其后。
温良辰将他放置在床上,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凝眸不语。片刻后,忽然出手如闪电,接连点他胸前数处穴道,一边道:“银针!”
悦意稍显踌躇:“老板,他不是你的仇人吗?”
“所以,我才更要救他。”温良辰伸出白皙纤细的右手,示意她赶紧把针拿出来。
“为什么啊?”悦意非常不解,但还是乖乖将银针递了过来。
温良辰五指一挥,慕容秋水的上身就赤裸了。她一边指若飞花般在他的胸前扎针,一边道:“亏你还是唐门悦意?你倒说说看,这世上,一个女人要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用腐尸化骨膏,让他全身烂得连一根骨头也不剩!”
“错!”
“给他下万虫噬心蛊,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错!”
“那么就用销魂散,叫他欲求不满,暴血而亡!”
“错!”
“嗯……对了,用逍遥极乐丹,使他产生各种奇怪的幻觉,最后疯狂而死……”悦意自觉越说越无趣,停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老板!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最好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一个女人要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法子——”温良辰施针完毕,抽出丝帕擦手,看着她嫣然笑道,“就是嫁给他!”
“嫁给他?”悦意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不错!”温良辰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轻声道,“嫁给他,一辈子将他管得死死的,然后变着法子折磨他,这样岂非更有趣。”
“可是……”悦意看了看床上的慕容秋水,嗫嚅道,“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能被管束住的人。”
“那得看由谁来管?”温良辰柔柔一笑,眉梢眼角荡开无限风情,“这就好比你们唐门的毒,也是分级别使用的,功夫修炼得不到家,有些毒是不能随便下的,弄不好反而会送了自己的命……”
悦意闭嘴不语了。
她看着胸前插了十三根银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慕容秋水,问道:“老板,他这是什么病啊?”
“老毛病。”
“呃?”
“他的肺部曾经被一种非常厉害的真气所伤,所以情绪不能过于激动,否则就会出血……”
“那他会死吗?”悦意脱口问道。
“暂时不会。”
“老板,你真的要嫁给他吗?”悦意沉默一下,小心问道。
“你说呢?”温良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悦意的脸忽然有些红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幸亏床上的慕容秋水闷哼一声,适时化解了她的尴尬。
温良辰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冷冽如一盆带着冰屑的清水。
慕容秋**道被点,身上插着银针,动弹不得,唯有先跟温良辰道谢,谁知喉咙沙哑得厉害,不由得清咳两声。
悦意倒了一杯茶,端到跟前喂他喝了。
温良辰冷眼旁观,眼里忍不住浮起一丝讥诮的意味。
慕容秋水润过喉咙,道:“烦请解开我的穴道,将这些针拔了。”
悦意一愣,脸色为难地转头去看温良辰。
温良辰不动声色道:“拔了吧。”
悦意于是放下茶杯,将慕容秋水的穴道解开,再将他胸前的银针一一拔了。大概是首次见到年轻男子赤裸精悍的上身,她的脸红得很厉害。
慕容秋水却像没事人一样,起身重新找一件淡白长袍穿了,然后转过身来,温和一笑道:“对不住温老板,请恕我失礼了。”说着微一欠身,风度翩翩,堪称完美。
温良辰一双明亮星眸紧紧盯着他,心里也不由得为他的风采折服,嫣然笑道:“江湖传闻,梵音宗主醉花阴温文尔雅,风采卓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慕容秋水闻言脸色微变,但随即笑道:“温老板真是神通广大,连我这点小秘密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温良辰也轻描淡写地笑笑:“我倒不这么认为。天下无双阁的四大宗主之一,大名鼎鼎的醉花阴,原来是反清复明会的首领。这,是一个小秘密吗?”
慕容秋水波澜不惊地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温老板,何妨直言你的来意?”
温良辰没有说话,流转眼波对悦意使了一个眼色。
悦意心领神会,道:“哦,茶水没了,我去楼下要一壶……”
她说着就走了出去,顺手带上门,慢慢穿过走廊,一步步下楼去了。
悦意下了楼,并没有真的去要茶水,而是径直走出客栈大门,绕到客栈左侧的一条巷子里,眼瞅着四下无人,忽然跃上一座楼顶,姿态轻盈优美,无声无息,像一只蜻蜓。
她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将凤翔客栈及周边的房屋尽收眼底。青天白日的,她就这样大刺刺地坐在人家的屋脊上,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东张西望。
忽然,身后有一把慵懒的嗓子说道:“姑娘,把风不是你这样把的。”
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掉下楼去。
屋顶上不知何时竟已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绯衣人。
一头青丝惊人得长,在阳光下轻轻飘拂,宛如一匹上等的黑色绸缎,和他那身绯艳光鲜的长袍形成鲜明对比,脸上戴着一个五彩蝴蝶面具,唯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白里隐隐透出一丝冷蓝,端的慑人心魄。
不必看清楚他的整个脸庞,悦意已经有些心醉神迷了,痴痴半晌才问:“你是谁?”
绯衣人显然对她的表情很满意,用一种略带笑意的声音,居高临下地说:“嗯,这个嘛,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悦意立刻噎住了,愣了一下,改口问道:“你想干什么?”
绯衣人淡若轻烟地叹息一声,语气无比怅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就是觉得很无聊,所以出来走走……”
悦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心道:莫非是遇见个疯子?
绯衣人抬起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今晚,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悦意暗暗运力于臂,全神戒备着。
绯衣人重新看住她,讥笑道:“对手早已经潜入客栈里去了,你还在这傻坐着……”
“不可能!”悦意轻声叫起来。
“信不信由你,你这个人无趣得很,我不和你玩了——”他一语未毕,悦意的身子已经飞了出去,犹如离弦之箭般奔向凤翔客栈的后院。
绯衣人嗤笑一声,身子轻轻一晃,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到了巷子里。他顺着青灰色的小巷径直往西,然后折道向北,穿过宴宾楼,朝洛阳府衙的方向掠去。
他一路专挑小巷胡同走,步伐十分悠闲,却走得极快,一会儿就摸进了府衙后院。
后院里共有十八名带刀护卫,均是一等一的好手,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他就像一阵清风似的飘进来,一路飘进府衙前堂,自镂空的梨木窗户望进去,堂上坐着两名五旬左右的男子,另有四名下级官员客座相陪。
杜凉夜执剑静立于父亲身后,面如平湖秋霜,目似朗夜寒星。
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三枚金叶子,抬腕就朝窗棂射了过去。同一时间,堂上的杜凉夜眉峰轻蹙,宝剑铿然出鞘,一团青光直奔窗口而去。
在座的几人尚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只听两三声清脆急响,杜凉夜长剑归鞘,纤细五指间捏着三枚金叶子。这时四周的护卫早已听见动静,纷纷拥进来。
她沉眉喝道:“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加倍留神。”
众人闻言,又纷纷退了回去。
她转过身来,对堂上的二人行礼,道:“父亲,范伯父,我出去看看。”
二人颔首,杜大人关切道:“小心点。”
她点点头,退到屋外,目光冷冷扫过门外四名护卫,示意他们多加谨慎,起身朝后院飞掠过去。府衙后面古树森森,枝叶繁茂、碧翠如盖,几声清脆的鸟鸣流啭,越发衬出四周的清静幽绝。
杜凉夜目光流转,没见着人影,哼道:“还不给我滚出来。”
头顶的树上有人嘻嘻笑了一声,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地说:“你上来嘛,上面凉快,看得也远,方便你——哎哟——”话没说完忽然叫了起来,带着哭音道,“小夜夜,你居然用暗器射我?”
杜凉夜看着掌心余下的两枚金叶子,丝毫不为所动:“谁叫你刚刚先暗算我的?”
无双听了这话,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哇”的一声哭起来,似乎存心要惊动周围的护卫。杜凉夜委实拿他没有办法,纵身跃上树丫,伸脚踢他一下,道:“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
无双将脑袋埋在膝上,兀自呜呜呜地哼着,一头长发铺天盖地般披垂直下,压根看不见脸蛋。
杜凉夜只得放柔声音,劝哄他:“好了好了,我的大少爷,我上来了。”
无双这才抬起头来,冰雪般的脸上挂着两道晶莹泪痕,一双婴儿般纯净的眼眸定定望着她。杜凉夜立刻就投降了,她简直不能相信,天底下真有无双这样的男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率性至极,偏偏还能不使人觉得他女气。
她寻到一根合适的树干站稳,然后蹲下身子,伸手捏着无双的下巴,偏头仔细看了看,恶谑道:“我说美人儿,你哪来这么多的眼泪啊?”
无双一掌打开她的手:“还不是因为你伤了我的心。”
杜凉夜嗤笑一声:“这倒奇怪了,我怎么伤你心了?你说说看……”
“你不带我玩。”无双睁圆一双乌眸瞪住她。
“我什么时候不带你玩了?”
“这个,你自己心里头清楚,”他翘起下巴,哼哼唧唧道,“你们两个偷偷摸摸的……”
杜凉夜心虚,急忙喝止他:“胡说什么!我看你是皮痒了……”说着伸手去撕他的嘴。
无双眼疾手快,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身子靠在树干上,用力一扯,她便整个人倒过来。他展臂抱个满怀,顺势在她脸上猛亲一口,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哈哈,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杜凉夜的脸颊爬上一抹嫣红,伸指在他额上狠狠戳了一下,佯怒道:“你几岁了?还玩这一套。”
他咂嘴道:“我喜欢你嘛……”
“快放我起来。”
“不放。”
“别闹了。”
“谁闹了,人家是说真的。”
杜凉夜拿眼瞪他:“你再胡闹,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无双无限幽怨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理过我?你和慕容两个都不带我玩……”
杜凉夜的脸直红到耳根脖子去,仿佛刷了胭脂一般,有股别样的妩媚。无双看得心头一动,继而感觉到胸前格外柔软,身体忽然就有了异样的反应。
杜凉夜不敢看他的眼睛,底气不足地讪笑道:“放眼洛阳城,还有什么是你天下无双没有玩过的?况且你都十八岁了,还整天玩呢?你……”
她话没说完,无双就吻住了她的唇。在这方面他显然没有什么经验,毫无技巧可言,完全像个强盗般掠夺,轻而易举就咬破了她的唇。
杜凉夜奋力推开他,甩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无双瘪着嘴,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但随即暗淡下去,眼眶里渐渐蓄了一层雾气,仿佛随时要落下泪来。
杜凉夜摸摸自己被咬破的下嘴唇,扭头向树下啐了一口,一边狠狠地盯着他,还没来得及发火,他已经抢先一步,哭了起来,也不见出声,唯有大颗大颗的泪珠纷坠似霰,直把她看得瞠目结舌,怕是那艳冠后宫的美人也没有他哭得好看。
再想他打小就是这个性子,从来也不晓得何谓男女授受不亲,更别提那些个繁文缛节,今日这档子事也实在是自己平日里不加注意,过于放纵他的结果。又见他一张小小脸蛋绯红,漆黑乌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哪里还硬得起心肠,反倒要去安慰他了。
她叹息一声,伸手替他擦拭眼泪,放柔声音道:“好了好了,以后可不许胡闹了。嗯?”
无双眼里噙着泪,毫不知羞地点点头,下一秒已经猛地扑到她怀里,由于用力过猛,竟一起掉下树去。好在两人都是高手,不曾摔着,可站定一看:树下忽然间多了两名护卫,脸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杜凉夜心里不免有些惊慌,面上却不露声色,厉声道:“你们不用干活吗?”
那俩人不语,目光齐刷刷地看住无双。
无双不知何时已经戴好了那个蝴蝶面具,他好像压根没看见这俩人,握着杜凉夜的手说:“小夜夜,我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他才说完,人就不见了。
这时,一名黑衣护卫上前半步,回禀道:“凤翔客栈发生命案,我们是否要介入?”
“不必!”杜凉夜挥手打断他下面的话,停顿一下,方才沉声道,“咱们这次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范大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是……”那人微微犹豫。
“怎么?”
“老张他们已经行动了。”
“什么?”杜凉夜眸光一紧,语气蓦然如坠冰窖。
“属下不敢欺瞒统领。今日午时三刻,他们已经动手,在亲和巷做了一个。现在好像是出了岔子,凤翔客栈死的那两人,据说是死门的段氏兄弟。”
杜凉夜一言不发,一张俊脸阴沉得可怕,脑海里不由得浮起临行前王爷交代的一番话。
“本朝刚刚建国,根基尚不牢固,我效仿前人暗设密探,按奇门遁甲之术,共设有休、死、伤、杜、开、惊、生、景八个门,其中,我最重视的,就是死门和景门。现在,我将这两个门交由你来统领。但是夜儿,你不要大意,这个位置并不好坐,底下有些人很不服气,张槐的阅历深、经验足,遇事不妨多向他请教……”
他坐在暮色深重的宅子里,那张历经风霜战乱,但依然年轻刚毅的脸上,有一对雄鹰般锐利的眼睛,声音却懒散得不像话,一字一句,低沉而缓慢,停顿了良久,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夜儿,这次洛阳之行,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约摸是日落时分,街上陆续有了身影,人声渐渐喧嚣高涨起来,到底是热闹惯了的城,耐不得太久的寂寞。
杜凉夜负手站在凤翔客栈临街的一间客房里,临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面色如霜,目光如电。
房间里另外还有三个人。
其中二人黑色劲装,佩带短刀,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均是一脸肃穆。另一人头戴斗笠,坐在桌边低头咝咝地抽一根旱烟,看不见脸孔和表情。
外面尽是吵杂的人声,各种各样的声音议论纷纷。莫明其妙死了两个房客,确实够人们惊诧的。
杜凉夜转过身来,看住抽烟的那人,缓缓道:“张统领,这次的计划本不该我负责,王爷临时将我调派来洛阳,我虽然也不大明白他的意图,但有一点,你我都很清楚——咱们都是王爷的人,为王爷办事。临行前,王爷说你经验足,阅历深,要我遇事多向你请教。我现在确实要请教一下,你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张闷不作声,半晌方才将烟管在桌腿上敲了敲,低低道:“那个跑堂的,半年前杀过我一个兄弟,我答应过我那兄弟,要替他报仇。”
“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一打草惊蛇……”
“惊不了!”老张打断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我们都知道,这一仗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忽然话锋一转,冷冷地、斩钉截铁地说,“就算惊了又怎么样?这一次,谁也跑不掉,就算是一只蚊子,它也甭想飞出洛阳城去。”
“可你这样做,岂非打乱了原来的计划?”杜凉夜淡淡地反问。
“计划赶不上变化,随时都必须做出调整。”
“什么意思?”
“温良辰主仆此刻就在隔壁房中,毒杀段氏兄弟的,就是唐门悦意,”老张伸出烟杆朝隔壁虚点了一下,声音低哑而阴沉,“这个节骨眼上,她来找慕容秋水,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慕容秋水又是什么身份?”
杜凉夜冷冷笑了一声:“你想知道慕容秋水的身份,何不直接问我。”
老张终于抬起头,自斗笠下面露出那张苍老的脸,语含惊疑道:“哦?杜统领知道他的来历?”
杜凉夜展眉一笑,道:“他就是天下无双阁的四大宗主之首,醉花阴。”
闻言,老张拿烟杆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身后的二人也是面容大变,颇有惊色。
沉默有顷,老张轻叹一声,道:“真是没有想到啊,他居然是天下无双阁的人,难怪我查不到一点头绪。嗯……他既是天下无双阁的人,咱们自然不宜开罪。不过,他与温良辰搅在一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沉吟一下,道:“杜统领有何高见?”
杜凉夜微笑道:“我能有什么高见?我年纪轻,临事经验浅,还得请张统领多多指点。”
老张笑笑,好像根本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讥讽,正容说起自己的意见来。“我们此次的任务是要将反清复明会的几个首脑一网打尽,目前仅知的风雷刀曲澜、飞天鹤刘卫辰、霹雳神拳高健他们几个都已经进了洛阳。‘凤凰’这一条线是从京里传来的,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消息错不了——”
他停下来,吸了一口烟,续道:“说起这只‘凤凰’,实在是狡猾得很,神出鬼没,来去无踪,足迹遍布五湖四海,专杀叛明投清的官员,死者背上都有一个剑刺的凤凰图案。惊门专门负责查访他,却接连失利,安老大连对方的影子也没见着就被卸了一条腿。这种身手放眼江湖也没有几个。以前我也是百思不解,可当我看到温良辰,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你们想想看,若是有一个戏班子,班里还有一个名角儿,出入大户官员的宅院岂非很便利?他们通常全国各地地跑,行踪不定。嘿嘿……天下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掩护了,谁能想到一个千娇百媚的戏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凤凰’杀手。”
“可惜这只是你的推测,我们没有证据……”
“咱们这一行的规矩,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若是杀了她,找谁来给范大人唱戏呢?”杜凉夜语带双关地问。
“这倒是!咱们要想唱好明天这出戏,还真少不了她。”
老张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身后的那两个年轻人也不约而同地赔笑起来,笑声里有一股浓浓的心照不宣的意味。
杜凉夜也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外面楼梯上忽然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喝问:“死的人在哪儿?”
立刻便有人回答他:“官爷,在那个房,左首边第三间。”
杜凉夜等人心知是府衙的人到了,便越发不言语。
府衙的人在一番折腾之后,案情也没有获得实质性的进展,便照例盘问周围的人。当他们大刺刺地闯进慕容秋水的房间后,顿时就惊艳了。
他们再没想到,居然能在执行公差的时候,见到仰慕已久的温良辰。而且眼前这个没有化妆,一身纨素的温良辰,居然比舞台更柔美动人、更风情万种。直到慕容秋水连唤两声,那两名衙役方才醒过神来,清一清嗓子,端着架子开始发问了。
“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秋水。”
“哪里人士?”
“苏州人。”
“来洛阳干吗?”
“自然是为了一睹温老板的风采。”慕容秋水的声音里含了一丝笑意。
“呃……你跟温老板很熟吗?”说着,拿眼去瞥温良辰。
这个问题不仅他们想知道,隔壁房间的四人也相当关心,忍不住侧耳倾听。却听慕容秋水避重就轻道:“我对温老板心仪已久,对她的戏如数家珍,应该算是比较熟的吧。”
杜凉夜闻言,皎白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
“隔壁死了人,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
“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了吗?”
“没有。”
“那么温老板呢,”已然换了一副语气,“您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回二位官爷的话,”温良辰的声音温软动听,柔柔道,“我们一直在房里坐着,什么也没有看见,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紧接着两名衙役假公济私,缠着温良辰问了一些杂七杂八,与本案无关的问题,以满足自己的八卦好奇心,因知道她是杜大人请来的名优,倒也没怎么为难,就来转敲下一个房门,门打开一看,里面站着府台大人的千金小姐,遂非常识趣地告退而出。
这一桩无头公案算是落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