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样的做法有些荒唐。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的借口可以推翻自己的怜悯。
我可以说自己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要别人细心的呵护,心情常常时好时坏,情绪波动很大,身体随时会变得不堪一击……
不过我知道每一个人婉拒的借口都是这样的。
然后我们就这样的错过了,忘记了自己产生同情之心的由来,忘记了自己也曾被人这样遗弃过。
扔掉不是借口的借口,我们还剩什么?
回望过去的犹疑,多么的可笑。
不就是伸出手吗?
向熟悉的,陌生的他伸出友爱之手。
……
灰蒙蒙的光线里。
溪正坐在窗边的地毯上低头织一条围巾,围巾很长,是花花绿绿的杂色,白蒙蒙的天色笼罩着她的周身,异常宁静超脱的味道。
蓝雨穿好外套后,似乎忘了还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出神的凝视着她。
从他拒绝她见哥哥的要求的那个夜晚开始,她彻底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安静而乖巧。
他不知道是不是伪装,让他松懈心防。
她不合时宜表现出来的温柔和恬静,正好可以证明她以往的作法。
其实他更加希望溪像在家时无法无天的一样,乐此不彼的捉弄身边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知道她至少是随心所欲的玩乐。
原来这样简单的快乐也是奢侈的。
为了给人精力充沛的景象,她再也没有精力,去捉弄任何人了。
“雨,路上注意安全,别忘了系安全带哦。”
溪微微活动手腕,抬起头来,细细地叮嘱他很平常的话语。
然而,就是这‘无关紧要’的叮咛,使他的全身窜起一股暖意。
“我会的!”蓝雨撸撸她的头发,凝望着她,“你也不要一直坐在这里,围巾可以慢慢织,冬天还早,不要让自己着凉了。”
“这里开了空调,根本感觉不到秋天的凉意,不会冷的。”溪笑着说,眉毛上提着,似很随意的问:“会议很重要吗?要开多久?”
“是集团的董事会议,所以必须出席。”
“哦!”她轻轻地低应声,然后搭上他的肩膀,帮他整了整领子,“很心疼工作时的雨,不要想着溪,她会好好呆在这,你放松心情思考工作上的问题就好。”
蓝雨伸手抱了抱她,温柔的笑着低声说:“不会很久,我会陪你一起吃晚餐。”
她整衣领的动作轻柔,而后凑近他的耳朵喃喃低语:“回家吧,家里有人等着你。”
“嗯?”他一时没有意会。
“……哦,没什么,我是说很想念家里的味道。”溪讪讪解释,想了想,说:“有那么一天,你会吃到我煮的饭菜的。”
饭菜……
蓝雨怔住了,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
她还在想着为他做桌美味佳肴吗?
“我们都要加油哦!”
溪微笑着,帮他把袖针别在衣袖上,仔细端详了几眼,甚为满意的点了下头。
“早点回家,……有人等。”
将他送到医院门口的车子旁,她最后又叮嘱了这一句。
****
溪心无旁鹜的懒懒散散回到病房,手里多了条从隔壁的病友奶奶那里拿回来的长围巾。
黑色的长围巾,紧紧的盘成了一个大圈,足有十来斤重。
雨也许已经怀疑她在打什么主意了吧。
她是明白他的好的。
所以她依然做着很反常的事情,裸露出那些在想逃跑时才展现的柔顺。
她依然是个诡诈的小孩,并彻底沦陷自己在他的时间里,让他猜透她的心思。
这样的她,是不是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女孩?
他说不出。
她无可奉告。
静悄悄的病房里一阵窸窸窣窣声后,房门被反锁上了。
透明干净的玻璃窗大开,一条长达几十米的转巾绑在了底座被螺丝固定了的铁柜子脚上。
溪向外探出脑袋,观察了下地形,看了看手表。
知道逃跑的时机到了。
早上正九点是医生巡房,护士在药房配药的时间,楼下除了晨跑的病人根本不会有通风报信的人。
用力扯了扯毛巾,确定牢固可靠后,她开始实行高空降落计划。
没有任何抓握物的白色墙体。
长长的围巾从五楼的窗户抛下,直直垂落至一楼休息区的窗外。
一个身穿黑色衣裤的女孩双手紧紧抓着围巾,慢慢地向下滑。
那天。
几乎所有站在窗户边的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抬起头,那么一瞬间,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揉揉眼,再细看,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仓皇出逃的女孩东躲西藏遛出医院。
****
早点回家……
有人等……
从早上至下午的董事会议空闲时,蓝雨几乎一直在出神,脑海中反复闪现着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有人等……
住院已经一个多月,她自从做完手术那天开始,就不再抱怨医院的环境,不再恶整为她打针的小护士,乖顺得很不正常。
以往冰凉的病房被她当成了家。
她像住在一个四合院里,每天和隔壁病房的病友聊天,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他们在说,她只是报以微笑,像听进去了,又像什么也没听进去,纯粹只是想听到人的说话声。
就犹如黑暗中的人们害怕周边很寂静,希望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动起来,暄闹无比好感受到她没有被世界遗忘。
他怕她害怕,不顾她一再的劝说,坚持陪着住在医院里。但是,他深夜起床,却常常看到她坐在窗边望着幽蓝的天幕发呆,像困在笼子里的鸟,向往着蓝天大海。
然而----
她说出的话就像一个体贴温柔的妻子……
好几次他想窥探她心里真正的心思,却每每败下阵来,话没说出口就输给了自己。
他怕破坏这不是平静的宁静生活,哪怕底下暗藏汹涌的波涛……
董事会议结束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黑色的加长劳斯莱斯房车行驶在拥挤的车海中,车窗外变幻的光线将蓝雨的侧面映得更加深邃,透过眼睛里的神色隐约窥见急切的回家之情。
想要快点回家见到她,看看她有没有像出门时说的那样好好的呆在病房里。
他出神的这一会儿,奇叔在接到一个重要的电话后,吩咐司机调转了方向。
车子缓缓驶到别墅的大门前。
蓝雨一眼就瞥到那辆线条柔和的豪华宝马。
真的有人等……难道是母亲从加拿大来看他了?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橙色的台灯,灯光幽幽地散开,水一样沐浴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
溪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神情很是拘谨不安,眉眼微垂盯着自己的脚尖。
“溪,你怎么会回家来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局促不安的她,忍不住问出声。
她抬头要应声,又清冷冷的沉默,避过他的目光。
“是我让allen接她回来的。”一个熟悉的女音代她作了答。
身着高档套裙的年轻妇人从书房里款款走出,清淡的笑望着刚进门的蓝雨。
“母亲。”
蓝雨微微错愕,俊美的脸有丝惊喜滑过,随即走上前轻轻的拥抱了下母亲。
“我等了你很久了,先用餐再说吧。”
蓝夫人拍了拍儿子的背,拉着他走向餐厅,余光若有若无的瞥了眼溪。
溪呆愣愣的回望她一眼,慌张的从沙发上站起,跟在他们后面步入主餐厅。
餐厅宽敞明亮。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西式的珍馐美味,色香味俱全,香气四处飘散着。
蓝夫人吃饭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优雅至极,让站在一边的佣人们叹为观止。
从没想到会有幸见到生活在神话里的主母。
那么高贵优雅的女人,从外表上看,根不不能想像得出她已为人母,是商界赫赫有名的‘铁娘子’。
溪很乖地低头吃饭,安静得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蓝雨将盘子里切好的牛排端到她的面前,说:“中午有没按时吃饭?”
“呃?……谢谢!”
溪抬头对他挤出丝艰难的笑。
蓝夫人略微诧异的看着他们的动作,慢慢放下筷子,身后的秘书恭敬地将一方洁净的丝帕递到她手前,她用丝帕擦了下唇角,起身说:
“你们慢用。”
“吃完了?”
蓝雨微怔说。
她颌首,淡淡的说:“我要回酒店休息了,明天你再陪我一起去见你姑姑他们。”
“打算在这停留多久?你不住在别馆吗……”蓝雨望着他的母亲。
“不用了,那样会打扰到你。”蓝夫人接收到秘书提醒的眼神,说:“我除了来看你,见见几位重要的朋友后,就要回总部了,住在酒店更方便些。你明天空出几点的时间请通知allen,我再告诉你见面地点。”
“是,母亲。”
出门回头时,蓝夫人别有意味的看了溪一眼,然后她的背影消失在客厅的门口。
餐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她甚至都没有跟雨多说会儿话。
溪微微失神地侧头看向蓝雨。
他和他的父母亲……
居然如此礼貌生疏好像客人一般吗?
那么陪伴他一生的妻子对他来说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
她的背脊忽然有些僵硬,明亮的灯光反照得她的眼睛异常的黯淡。
奇叔微怔,看着她黯然失色的眼眸突然心惊了起来,仿佛她已经有了某种决定。
蓝雨黯然地望着自己母亲离开的方向,眼底有种孩子般的失落,但是这种失落并没持续扩散,仿佛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过了片刻,蓝雨恢复惯常的淡静,转头对溪说:
“本来想圣诞带你见我父母,没想到你们不用我介绍先见面了。”
溪放下刀叉,起身太仓促,膝盖撞到桌布下面的桌子脚,生疼。
“我好困了,先回房了。”她似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冲他们微笑,“雨晚安,奇叔晚安。”
蓝雨愕然,不安的喊她,“溪,是不是我母亲吓着你了?还是……”
溪的心一颤,脸白如纸,不过背对着的他看不见。
“你不要乱猜,我只是觉得有母亲的人太幸福了,想早点睡觉,也许就能梦见我妈妈了。”
她全身僵直着不敢动,状似随意羡慕的笑着辩驳。
蓝雨怔忪地望着她,慢慢从奇叔身边走过去,伸出双手自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喃喃的说: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让你想起一生的遗憾。”
她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怎么办?又撒谎了。
奇叔向正收拾餐具的佣人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下,然后自己也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轻轻地将餐厅眩目的灯交掉,只留下一室朦胧的温馨光芒。
安静的客厅。
奇异的复杂心情。
半晌,
还未等雨出声,溪已经一脸平静地开口。
“我明天约了哥哥和秀,想先上楼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她轻扳开他覆在她腰上的双手,声音遥遥远远地自他前方传来,飘渺地他都无法听清楚。
“一起上去。”她背对着他,而他侧着脸,无法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
蓝雨扳转过她的身子,看向满脸怪异表情的她。
“才几个小时没见,你的行为会不会变化太大了?”他探究的望进她清澈的眸子。
“不用担心睡得晚会吵醒我。”溪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
不着痕迹的从他的束缚中逃脱,头也不回的步上一级级的楼梯。
壁灯映着人的影子漫过弯曲的楼梯间。
风从打开的窗望里吹进,从眼底洞悉出味道,一转瞬就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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