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的客厅里,沙发上几个年轻的男女如坐针毡的等待着,紧张又沉重的气氛萦绕在他们周围。
几声欢快的打闹声从敞开的大门传来,像军人听到号令,他们同时站起身,不安的望向外面。
安晨已经走到了大门边,一眼就看见了伫足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林叔叔,这么急叫我们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凝望过去,看着像等侯很久的林叔叔,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不安的情绪越离家近,越来越强烈,他拼命的压抑着,不想令溪察觉到他内心的波动。
林冠中眉头纠结,面色凝重。
“小晨、小溪……”他喘息了下,强自镇定的说道:“总裁……总裁他去……”
“林叔叔,你叫我们回来就是要告诉我们爷爷去国外出差了,是吗?”溪断绝的截断他的话,眼睛宁静透明,她轻松愉快的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您先回公司上班吧,我们会好好呆在家里等爷爷回来,无论他要去多久……”她的话越说越低沉,如同宣誓般严肃、郑重。
安晨震惊的看着林叔叔,他素来沉稳,决不轻易表露内心的情绪,可今天他……
难道预感的事情真的成为事实的吗?………
一阵冰凉在瞬间侵袭了安晨的全身。
她提起行李包,拉起安晨的手,脚步轻缓的走向别墅的里屋。
同样冰冷的手指,谁也给不了对方温暖。
可是她不敢放,脚步一下重,一下轻,她害怕自己一松手,摔下去的会是两个人,也许他们会在很长时间都站不起来,起不来………
她低垂着头,像在数走进去的脚步数。
脚底下,忽然多了几个黑色的身影,他们挡住了去路。
“大家都来了啊,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家?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用摆出这么隆重的欢迎仪式,又不是去哪打仗凯旋归来。”溪缓慢地抬起头,一脸戏谑的笑。
“木鱼,无论你听到了什么事,你都不要难过,我们会陪着你……”她的笑容单薄,风洛希看得心脏绞痛,声音轻柔如细细的雨丝飘进她的耳中。
“说什么呢?你以为我是你啊,莫明其妙就难过………”溪勾起唇角,略带嘲弄的笑。
一个红色的身影窜到她身前,眼中闪烁着盈盈的泪光。
“采儿,我不在的一个礼拜里谁欺负你了吗?你哭什么呢,我帮你揍回来就是……”她温柔的凝望着好朋友,看到了采儿压抑着的激动情绪。
采儿紧握住她的肩膀,心痛地低喊着:“迟溪,为什么不哭呢?安爷爷死了,在三天之前就火化下葬了……死了,你懂不懂………”
死了?
仿若一道闪电击中他们,安晨和溪的身形同时一阵颤栗,摇晃了一下,唯有两只手还紧紧的握在一起,支撑着彼此心灵的重量。
心在无声地沉沉坠下去,一直坠入漆黑的洞底。
客厅里顿时变得静如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反应,越是这样隐忍着,越是让人心中不安。
安晨面容雪白,眼底寂暗无光,心底的凉气快速在血液里流淌。
“采儿,就算你是好朋友,也不可以诅咒我爷爷。”
溪在所有人的沉默中打破了僵局,她不豫地沉声说。
灵秀的脸庞看不出悲伤的情绪,更多的是为刚才的话语的气恼。
“迟溪,你不要这样……”采儿手足无措的地看着她冷冽的眼神,无心的话让自己更加的心疼。
“抱歉,我们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很累了,张婶又还没回来,这次就不招待你们了。”溪面无表情的下逐客令,侧身想从他们身边挤进去。
“你想把自己逼到什么绝境,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的好意……”一只修长的胳膊拦住她,风洛希心痛极了,低声说着,又痛又恼的凝视着她。
“你们真是奇怪,看不得别人开心吗?为什么要看到我和哥哥伤心难过你们才满意?”溪冷冷的反问,冰冷的光芒从幽黑的眼眸里迸射出来。
故意歪曲的话让他们同时怔住,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法把自己裹起来,让人找不到劝导的途径。
她用力挥开他的手,脚步虚浮地吃力向里屋走去。
白色的大门重重的关上,屋里屋外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们没看到里面的人同时钻进自己的卧室,门同时反锁上。
阳光灿烂。
所有的人却都感觉到冷。
“怎么办啊!洛希哥。迟溪如果这样下去,会崩溃的……”采儿猛烈的拍着大门,慌乱无措的大喊,泪水将她的脸浸得又湿又痛。
“你烦不烦,哭能解决问题吗?”一直默认作声的腾子千烦乱的低吼了声,转过身,心烦意乱的离去。
他知道,那两个人不需要别人同情的目光,更勿需安慰的话语。
他们孤独又骄傲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任谁也不能穿插进他们的情感。
“走吧,谁也帮不了他们,能帮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风洛希拗口的说出一段话,深深地看了眼飘着蓝色窗帘的卧室,声音出奇的冷静。
“怎么办?怎么办……”采儿哭泣着重复同一句话,心乱如麻得找不着方向。
她脚步轻轻的离开安宅,低低地喃喃自语,人如梦游般飘远。
********
林冠中一个电话召回了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的张婶,她行色匆匆的赶到安家,迎接她的是黑暗凄清的客厅。
别墅里窒息般的气息流淌着,压得她连出气都不敢太大声。
一遍又一遍的敲二楼那两扇紧闭的房门,没有任何的回应。
里面仿佛没人,静得连呼吸都没有听到。
她吓得请来了他们所有熟识的人,客人来了又走,没有一个人能劝得动里面的人,他们恍若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再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
已经一个星期了,饭菜热了冷,冷了热。
她去收放在门口的托盘时,看到的依旧是食物原封未动地盛在碗里。
“小姐,你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再饿下去会饿出病来的,要是你病了,老爷会心疼……”张婶端着刚做好的饭菜,努力的哄着,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那两个孩子从房间里走出来。
昏暗的卧室里。
溪怔怔的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无神,她侧耳听着什么,却又像什么也听不见。
“你听张婶的话,快出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张婶抹着眼泪,坚持不懈地劝说,碗里的米饭冒出的香气一点点的混杂在空气中。
溪从床上倒了下去,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里面传来的轻微倒塌声,让张婶更加慌乱不安。
“小姐,你怎么了?你可不要想不开,要是你再出什么事,老爷他们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还有少爷,他怎么办啊,如果再失去一个亲人,他怎么活得下去?……”她惊慌失措的喊,泪流满面。
哥哥……哥哥……?
溪的眼睛没有焦距地茫然看着房顶,白色的浪花深深刺入她的心底。
“开门啊,就算张婶求你……”断断续续地门板的拍打声。
如果再失去一个亲人?……
她还有亲人可以失去吗?
有谁还在她的身边,会因为她的离开而逝去?
………
溪仿佛想到更痛苦的事,身体痛楚的蜷缩起来,一阵一阵的抽痛咬噬着她的心脏。
她费力撑着地板,支撑着身体慢慢地站起来。
不可以这么倒下去,哥哥会和她一起死去的,怎么可以让爷爷的希望之星陨落……
双腿像灌了铅,沉重得挪动一步如拖动千斤重物。
一步一步……
慢慢地,慢慢地……
她移动到了卧室的门边,手指颤抖的握住了门把手,闭了闭眼睛,转开门锁。
一股冷冰冰的气息迎面扑来。
站在门边的张婶怔了怔,欣喜若狂地张大了眼睛。
“小姐,你……你终于肯出来……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告诉林经理去……”她激动的流着欣喜的泪,用衣袖擦着,边准备去打电话。
“不…不要…”溪嘴唇干裂,低声喊住她,身体无力地倚靠着门框。
“不告诉…不告诉,你别激动……”张婶慌里慌张地回过身,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我会……去见他,你先帮我去做几件事。”溪喉咙干哑的说,声音却渐渐宁静下来,“我不会去死,你放心。哥哥由我照顾,你安心地去帮我办事。”
“好好好……只要你肯出来,比什么都好。”张婶难以抑制的激动着,手指跟着她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溪紧紧地闭起眼睛,放开她的手,轻幽幽的转身走向床铺的方向,端走了她放在地上的托盘。
心依旧冰冷,她却不能再沉溺于悲伤。
********
月凉如水,层层的夜雾渐渐聚拢。
张婶静默地站在房门口,心底有种怪异的感觉。
望着溪的背影,她仿佛看见了缥缈的妖气轻灵的冉起。
她惊惧这样的小姐,不知道溪在想些什么。
落地玻璃窗大开,夜风吹起窗帘。
溪安静地坐在窗边的地板上,身形笔直而孤独。
面前,是架起的画架。
一幅景色秀丽的图画随着墨迹的晕开,慢慢地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纤细的手指握着画笔,不停地在白纸上挥洒、泼墨。
似乎永远也没有停歇的一刻。
“小姐,休息吧,明天再画。”张婶于心不忍,走进卧室,抢过她手中的画笔。
自从那天帮她买回颜料和白纸后,她一直端坐在窗前,从天亮画到天黑,换了另一种方法在折磨着自己。
溪目光呆滞的望着她,然后,吐掉嘴里咬着的几支画笔,很听话的爬上床,脸深深的埋进被子里。
张婶拉开被子,帮她盖好,轻掖到她的下巴处。
她转过身时,被子外面的头又缩回了丝绒被里。
一声声的叹息中,有人在弯腰拣拾着地上丢得乱七八糟的画笔,还有那一大堆散乱的白纸,丢弃在阴暗的角落,如同遭人遗弃的孩子,再也见不到光芒。
房门轻轻的关上。
寂静的卧室一屋的窒息空气。
时钟滴滴答答地响。
溪整个人沦陷在黑暗里,身子蜷缩成虾米状。
“小溪……小溪……”
恍惚中听到有人喊她,苍老的声音亲切又温暖。
她伸出双手,死死的捂住耳朵,不肯去听任何会勾动她悲伤情绪的声音。
“小溪……小溪……小溪……”那声音在继续喊她,略微的急切起来。
过分的真实感,溪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又想又怕的望向声源处。
一张漾着温馨笑容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眼底是她熟悉的宠爱神色。
“爷……爷……”她慢慢扒弄开被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泄露了激动的情绪。
“小溪,为什么要天天坐在窗前?不走出去怎么看得到美好的明天?”爷爷的手掌轻覆在她头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在等爷爷,可是……”清亮的眼睛氤氲着潮湿的雾气,她委屈的低声说:“可是…他们都说您不要我和哥哥了,再也不会回来……”
“傻孩子,爷爷老了,不能再陪你走完人生的道路,以后和你哥哥两个人要互相关爱,他才是你一生的依靠……”爷爷的手掌在她头顶摩挲着,无声地笑着说。
“不要…不要…我喜欢爷爷和哥哥,想要跟你们一辈子在一起,您怎么能丢下我?……”溪慌乱的打断他的话,拼命的摇着头,泪珠大颗大颗的从眼睛里滑落出来。
“小溪要听话,你哥哥他需要你,如果你再不听爷爷的话,他会活得比谁都累,心比谁都痛……”爷爷沉重的叹息,嘱托的对她说。
“为什么你们都逼我?我也痛啊!……如果早知会这么快的失去,我宁愿永远不知道自己还有亲人,更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们那么的陌生……”
她愤怒的低喊着,晶白的如同透明的脸上纵横着同样透明的泪水,蜿蜒着在唇上积聚。
“小溪,爷爷只能把晨托付给你,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你要相信自己,只有你才能拯救他。失去我们,他或许会痛很久,可是,如果连你也失去了,他会觉得世界只剩下黑暗,永远地沉溺在悲痛中,直到死……”爷爷沉痛的说,眼睛凝视着她,似在低声祈求。
“该死的人是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说为了我愿意去死?如果连最亲的人都死了,留着我干什么?残忍的是你们,不是我……”溪崩溃的大吼着,身子失望透顶地节节后退。
“是我们对不起你,从你还没出生就已经对不起……现在我们只祈望你能让我们的错误有个完美的结局。”爷爷艰难的说着,一行清泪滑过脸颊,流进那些深深浅浅的岁月的沟壑里去了。
“完美的结局?世上美好的事情与我还会有关吗?”她无比讽刺的大笑,泪水无止尽的从眼眶里流出。
“只有溪有这个能力。”爷爷笃定的说,沉声叮咛:“记住爷爷的一句话‘晨曦再现,希望无限’。”
晨曦再现,希望无限……
她低低地喃语着,眼底的光芒乍隐乍现。
终究,黑色包围了所有的星光。
脑子里只有那看不到光亮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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