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和溪就坐上了飞往中国的班机。只带了简单的随身物品,大部分行李留在了美国的家,由先休息一个月的奇叔在假期结束后带回荷兰。
下了飞机后,金家派来专车迎接,不过他们却不能再回别馆,因为那是蓝家的产业,不属于他私人的财产,而他已不是蓝家的少主。
汽车里很安静。
夜幕已经降临,窗外是不断变换的风景,偶尔有路灯发出微微的黄光,那灯光被汽车的速度拉长,拖着长长的尾巴,如同对一个人的思念。
“你脸色不好,先睡一会儿,马上就到酒店了。”一只温柔的手伸过来,覆盖在她的额头上,眼眸中满是关切之情。
“……嗯?”溪正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忘却了身体略微酸痛的感觉。
“雨,给我讲个故事吧。好久没有听你讲了,忽然觉得很怀念你用讲故事来哄我睡觉的日子,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慢慢习惯了你身上独有的味道。”她喃喃出声,像自言自语得不需人回应,只是心里闷得慌。
蓝雨的右手绕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肩膀,说:“哪用怀念?只要你想听,每天晚上我都给你讲,伴你入睡。”想了想,他低声接着询问,“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溪的身体向左微倾斜,脑袋轻依偎上他的肩,“讲与我有关的那个吧……有人已经给我讲到男孩长大了,遇到最爱的女孩后本该牵手的两只手又最终交错而过。”
“你真的想听?作好准备了?”
“与其从别人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想从你那听来会好很多。就算有再大的打击,你都会陪伴着我,不是吗?”
溪平静地说,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默默出神。
车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轻轻地叙说声柔缓地响起,像述说着极其平淡无奇的故事。
男孩大学毕业后,不久就接管了水炽堂的事务,因为那时候老堂主忽然感慨人生的无常,想趁着还有力气呼吸,享受下含饴弄孙的那种惬意的日子。歇下来后,他为男孩与自己的侄女主持了婚礼,虽然他知道男孩心里另有深爱的人也只得假装糊涂。在水炽堂,侄女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不是亲侄女却亲密过女儿,从看到她温情脉脉的眼神一直凝视的是谁那天开始,老堂主就想要她的幸福得到归宿。为了做人生第二件单纯的好事,更为了成全一个人的幸福,他让男孩娶了侄女,心如止水的男孩出人预料地没有反对,淡然接受了。
婚后不久,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而他却不知情,是他的妻子瞒着做了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将刚生下来的儿子送给了丈夫心底最爱的女孩,也就是她的好朋友。那时女孩也已和守候了她多年的学长结婚,只是因为怕下一代遗传家庭的疾病一直未生育。老堂主的侄女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竟让她毫不怀疑地相信了那个抛弃自己和母亲多年的父亲是个残暴不仁又冷血无情的人,会对好友的孩子施以毒手。好友以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为由,将自己的儿子交托给她时,单纯的女孩义不容辞地收养了刚出世的婴儿。谁知在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女孩一家平静的生活。她的父亲----老堂主找上门来,要她将孩子交给他抚养,说是要用她的子女来偿还她欠他的父女恩情。
女孩一听当然不同意,双方僵持许久,未达成任何协议。就在大家都以为事情陷入停滞状态的时候,老堂主的侄女和女儿先后怀孕,分别生下一男一女,为了挽回父女之间的一点点亲情,他最终选择了妥协,提出两家联姻的想法,这样他还是有个外孙女,也可以把欠了她的疼爱全部转嫁给小小的‘她’。女孩不想再与父亲纠缠不清,虚假地答应了,暗地里却谋划着怎样摆脱父亲的阴影。直到有一天,女孩和丈夫带着女儿以旅游的名义出国,老堂主才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蹊跷,洞察了她的计谋。只有他知道,女孩最终的目的地是英国,她想把他的外孙女送给被英国皇室授予爵位的她大夫的叔叔收养,以摆脱他的控制。
老堂主心灰意冷,伤心之余觉得既挽回不了女儿的心,也要派人去加拿大抢回外孙女,逼迫她覆行当初的约定,让他们慕容家有后。
就是这种你追我赶的紧迫追逐,导致了女孩的丈夫长途奔劳引发了遗传病,而且是在开车途中……
……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吗……
曦为晨而生,晨为曦而活……
原来爸妈是迫不得已才想到生下个她……
酒店豪华的套房里。
溪茫然地站在落地窗前,双眼有种空荡荡的寂静。她呆呆地站着,就像伫立风雪交加的雪山之巅,全身不由然的弥散出一股阴冷的冰雾,白茫茫的山顶不知哪是悬崖,她不敢动,只想呆在原地静立成冰雕,心一直一直地下坠,彻骨的冰冷……
忽然有轻柔的温暖落在她的脸上。
有人将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揉搓着她的冰凉的双手,努力地驱赶着那些血液里没有融化的冰凉……
“不要难过了!如果知道你会这个样子,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向你透露那个故事的结局,自己更不会讲出来。”
心疼而温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就好像是雪地里突燃起的一堆篝火,溪茫然地仰起头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良久良久,她眼前弥漫的冰雾渐渐散去,她发觉自己双腿竟站得麻痹,再也移不动,面前是蓝雨那双深黯怜惜的眼睛。
“怎么能不难过,无辜地死去的那两个人是我的爸爸妈妈啊!”
苦涩如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她覆盖,溪颤抖地闭上双眼。从小到大她那么希望有父母疼爱,虽有阿姨代替了母亲的角色,但父亲的角色谁来扮演,那个位置一直空着啊。
“过去的都已经无法挽回,再去怪罪也是无用,难过只会使活着的人心更伤。溪不是还有我吗,我一直在你身边啊,永远都在。”
灯光流转,蓝雨拥住单薄如纸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用尽他全身的力量来给予她温暖和支撑。在他的怀抱中,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隐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闷痛。
溪拉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挣脱他安慰性的怀抱,脸上出现淡淡的笑容:
“你陪我静默太久了,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到大厅里点餐去。”
眼中有着一抹淡淡的心痛,蓝雨依然握紧她的双手,不给她逃离的机会,说:
“不用亲自去,我打个电话下去就行了。”
“没关系的,我只是顺便啊。”溪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边微笑着说:“我进酒店大门时看到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好像有个健康秤,想去称称我有没有被你养得胖了一点。”
他心中猛地痛了一下,却强自露出温柔的笑容,扶她在床上坐下。
“那就更加不用了,你有没胖我最清楚,只要抱一下就知道了。”
溪微怔,还想逃离。“你又不是天天握秤杆的人,怎么会准?我看我还是去那里称好了,别等到不知不觉胖得走不动了才惊觉,后悔就晚了。”
蓝雨直直地凝视她,眼睛幽深暗蓝。
“我在担心你,你看不到吗?看到了,又为什么选择从我身边逃开,想独自去难过?”
对面那幢大楼的灯光亮如白昼,只是她的心黑洞洞的,冰冷无比,溪沉默地望着那光源处,许久许久之后才缓慢地说:
“我想为爸爸妈妈难过一下子也不可以吗?他们谁也代替不了,你明知道。还没好好爱他们,还没认真记住他们的脸,就没了。我能做的还有什么,不就是在知道事情真相后为他们的无辜难过一下吗?”
“我很想记得他们的样子,一遍遍的看着相片,想要牢牢记住,可是,那根本是无用之功。我这个人冷血又自私,对陌生的他们哪里记得住,是我不好,连这一点点事情都做不到,对不起他们生育了我。我要怎样才能记住他们的模样……不知道……不知道……拼命的闭上眼睛回想,再睁开时,又忘得一干二净,试问世上还有谁比我更冷漠无情……我在恨他们,恨他们没有陪伴在我身边……享受到该有的亲情和快乐……即使知道他们是无可奈何的离去,我潜意识里一定还是在恨着他们……”灯光中,溪的声音仿佛是从冰雾的发源深处飘来的,带着刺骨的痛楚和冰冷。
蓝雨静默地凝视,她黑幽幽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身体也如同在寒冬的深夜中,不停地颤抖着,像是掉进了可怕又寒冷的魔洞,挣扎在理智与疯狂的边缘。
泪水无声地流淌地溪的脸颊上,呈现出一种发泄完毕后的绝望姿态。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肩膀无声地颤抖着,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被压抑的情感,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蓝雨感受到了她眼泪中的所有感情,心底惊痛得剧烈的震颤,他对她伸出手,努力试图对她微笑,喉咙中堵塞着翻涌的酸痛,沙哑地说:
“我……要……怎么爱你……才足够……”
溪虚脱地靠在他的肩头,努力平息着心底的颤栗,气息却依然忽重忽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原来一出生就注定是个悲剧。
这么地不值得他爱……
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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