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面，她似乎化为了这天地间的每一分渺小。她能感受到天空的寂寥，也能感受到血液的欢腾，更能感受到各种不同力量的相互碰撞。甚至，她听得见几乎所有的声音，灵气汩汩而过、经脉相继融化断裂、乃至于神魂的破碎和消亡，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浑身的五感仿佛都被放到了最大，但肉体却被缩到了最小。她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在，她只剩下了渺渺的思绪，唯一还想着的，便是那一个自从自己幼时失踪而去便再也没有重见过一面的娘亲。

　　记忆里，似乎如一汪清水微微动了动，娘亲的身后又出现一个削瘦的影子。那影子微微佝偻着一点背，一双眼睛浑浊无比，瘦得更是两颊都深深凹陷了下去，显得颧骨高高耸起。这个人……是谁？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转过一个有一个略有些熟悉、却又始终无法令赤月想起来到底是谁的影子。

　　最终，还是停在了一开始出现的那一道女子身上。女子浑身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就连面容也都看不甚清楚，然而唯有那一双眼睛，凌厉无比，锋芒毕露。仅仅不过一眼，便令赤月有一种大石压在心底的错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去。

　　娘亲……娘亲！

　　直到那一道人影也开始渐渐扭曲模糊，赤月心下却陡然升起一丝焦急烦躁，再不管不顾地伸出了手去，想要用力将那人影抓在掌心。

　　然而，那人影受了赤月的触碰，身上却霎时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接连不断地向着四周蔓延开去。消散模糊的速度，也是反而越发快了起来，就连那一袭曳地红衣，都渐渐变得黯淡无比。

　　不！

　　赤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心中升起的烦躁不安感觉越来越强，反射性地张大了嘴想要呼唤出声。但嘴巴张了又张，却才发现，自己始终都无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就连喉咙的存在，自己都感知不到丝毫。自己，已经是……完全地失去肉体了吗？

　　那一道女子的面容也越发模糊，赤月隐约可以看到，她的唇畔也正在不住地开合着，渐渐面露痛苦之色，仿佛还有什么未完的话语想要与赤月诉说。

　　娘亲！

　　竭尽全力地呼唤着，可这里像是完全吞没了声音的一处存在，哪怕赤月再怎么声嘶力竭，却依然无法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那女子的身影终是迅速黯淡，最终消散成为一抹冰冷的虚无。

　　不！娘亲！别走！

　　娘亲……

　　娘亲！

　　“娘亲！”

　　奋力支撑起沉重的眼皮，赤月心下悚然一惊，然后猛地站起了身来。然而因为久坐早已经完全麻木了的双腿却是突然一软，没待赤月完全站稳，便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触手之处一片冰凉，赤月愣了愣，才渐渐回过了神来。

　　只是个梦境而已吗？

　　可是，梦里的那种烦躁和不安感觉，为什么，却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涌了上来？

　　怔怔地伸出手指，赤月褐眸尚还有些迷茫地翻覆看着自己的手掌，旋即向前奋力伸出，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握住了一片毫无生命可言的空气。

　　咦？

　　赤月的思绪终是完全转了回来，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好像是早已经消散了生机，此刻不禁有些奇怪地垂下眸子，却又被自己身上那遍布了全身的脏污痕迹给吓了一跳。仔细一闻，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简直是臭气熏天，迅速有些窘迫地红了脸，捂着自己的双瞳小心翼翼地想要爬起来。

　　“月儿！”

　　不过事与愿违，她双腿的酸麻尚还未消散去一半，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已然出现在了她的耳边。仰头看去，一张熟悉的俊逸脸庞带着丝丝担忧正灼灼盯着自己，此刻见自己看回去，竟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脏污臭气，作势欲抱。

　　“我怎么了？”

　　小脸更是一烫，赤月忙侧身避过了尘幽的动作，也不敢再与他对视分毫，目光直直地越过了他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墨柒，微微皱了皱鼻子，“我不是在修炼的吗？现在过去多久的时间了，怎么我记得，我刚才分明已经消散了生机，如今却怎么会又突然满身脏污地醒了过来？”

　　视线扫视四周一圈，赤月眉头蹙得更紧，又道，“奇怪，这里的那些湛蓝灵气呢？怎么尽数消失了？难道说，我们已经不在异界隔膜之处了吗？我修炼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就连墨柒和尘幽二人都是神色微怔，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该回答她哪一个问题比较好。沉默半晌，二人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开口道了同一句话，“月儿，这些你先别管，你看看如今你的修为，到了什么阶段了？”

　　话音刚落，二人又是齐齐对看了一眼，旋即转开视线看向天空。按理来说，月儿既然如今醒了过来，必然是已经完全将这场造化机缘给悟透了。那她的修为，必定也会是水涨船高，瞬息间便暴涨而起才对啊。然而，此刻月儿都醒来了这么久，却仍然不曾有一道劫雷出现，更不要说劫云的影子了。

　　难不成，她的修为根本就没有任何长进？

　　墨柒紫眸一沉，顿时抿紧了双唇，将脑海中的这个念头给迅速驱散。不可能，女帝既然给了她这场造化，且如今看来她已然将其完全悟透，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修为长进？那迟迟不曾出现分毫的劫雷，定是因为赤月体内修为暴涨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时才没来得及出现而已。

　　但赤月本身体质就异于常人，即便是她修为到了最强的地步，她的体质却依然可以将她身上的灵气波动完全掩饰而去，就算是尘幽和墨柒二人也根本无从知道她如今的修为到底涨了没有。何况，她现在身上臭气熏天，必定也是绝不会允许他们二人触碰自己的，也便唯有让她自己查探一番了。

　　不过……

　　尘幽本是淡淡等待着赤月回答的星眸顿时一暗，看着赤月一瞬间猛然蹙起的小小眉头，心下顿时便升起了一丝不安之感。等待了半晌，却始终不见赤月开口说些什么，他终是按耐不住，星眸一闪便启唇道，“怎么回事？”

　　“修为、修为……”

　　“修为怎么了？”

　　墨柒见此情景，也不由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忙上前几步，一把拉过赤月的手臂，一道邪肆霸道的气息便眨眼间进入了她的体内。

　　什么？！

　　那气息所探知到的情况也令得墨柒掌下狠狠一紧，薄唇迅速抿了起来，一时竟都忘记了要放开赤月的手腕。半晌之后，他才缓缓收回自己的气息，然后满脸怪异之色地垂眸看向赤月。

　　“到底怎么回事？月儿的修为怎么了？！”

　　星眸狠狠一沉，尘幽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仿佛要跳了出来，却迟迟不见墨柒解释。用力一个咬牙，他也猛地伸手，却被早就有所预料的赤月给避了开去。四目相对之间，只见到那褐眸之中便是低落绝望之色，不禁令他心下一突。

　　这样的眼神，他自认识了赤月以来，仅仅只见到过一次。

　　便是那时赤月在偶然之间遇上了涅槃之遇，修为尽数废去，完全变成了一个切切实实的凡人的时候。那一次，赤月独自一人修炼了许久许久，却始终无法找到能够破解这涅槃之遇的办法。那种悲伤、绝望，到不甘的眼神，他虽说仅仅只见了一眼，却深深地刻在了心底之中。

　　而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这个看似身材娇小、心中却有着强大拼劲和毅力的女孩。

　　“难道说……怎么可能？你不是说，这对月儿来讲仅仅只是一场造化而已么？！”

　　尘幽绝不会认错这双眼神，当即便是俊颜一凛，抬手便抓住了墨柒的衣领，怒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月儿的修为呢，你不是很懂的样子么？那你将月儿的修为弄回来！”

　　他实在是有些怒了，原本，刚才看到赤月那般异样的时候他就想出手唤醒她，却被墨柒给挡了下来。原以为墨柒再怎么玩世不恭也不会在月儿的事情上面瞎说，且他又确实见多识广，这才勉强信了他的话语。

　　谁知道，月儿如今却竟然再一次被生生废掉了一身修为！

　　“尘幽。”

　　然而还没等墨柒开口解释些什么，赤月的声音却是缓缓响起，语气似乎极为平静，声音却是隐隐带了些沙哑，再无从前的清脆。抬眼看向暴怒的尘幽，只一眼，她便又再度低下了眸子，然后淡淡摇了摇头，“你别怪墨柒了，是我自己不好，还不够聪慧，没办法将女帝赐予我的这场造化尽数悟透罢了。”

　　“可——！”

　　“从今往后，我也许将永远都只能做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了。我体内经脉已经全部断裂，再无一丝灵气能够运转，连最简单的引灵入体都永远没可能做得到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极为平静，面色淡淡，仿如正在说着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然而，许久之后，她才又兀自扯了扯唇角，终是扬起一抹极为苦涩的笑意，“我累了，这妖域，我也再呆不下去。我想回去人界了，你们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