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鼻的血腥味道，视线中大片大片的血色，混合着那一道气息越来越弱的墨蓝色人影，令赤月感到一阵头晕脑胀。

　　纤细的手指却力量奇大，也许是心中对伙伴的担忧终于战胜了对杀戮的抵触，尽管身上灵气翻腾暴涌，却根本无法让她就这么忽视掉自己深深没在那人身躯之中的双手。向来清澈灵动的一双褐色眸子倒映着眼前这满目血色，竟也是渐渐变得赤红了起来。

　　“咳咳……”

　　时间终究不曾凝滞，尽管赤月此时似乎感觉到眼前这一切都变成了被无限放大的慢动作，但时间，自然是依旧在悄无声息地流逝着的。那人唇角还带着自己咬出来的血痕，嘴唇干裂的几处伤口旁还有着一丝尚未来得及渗出来的血丝，遍身浴血，仿佛一下子耗尽了浑身的力量，艰难地扭过了头。

　　赤月不仅伤到了他的心脏，还将他的肺腔也不小心打碎了一部分，这么一咳，自是再也停不下来。

　　大朵大朵的鲜艳血花飞溅而出，落在赤月的手上、脸上、衣襟上，到处都是。可她的视线，却透过层层血污，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的双眼。睫毛颤抖着，渐渐凝出了一抹晶莹的悲伤，然后缓缓转过眼去，再不看他一丝一毫。

　　尽管自己刚才的举动一时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当赤月看到那人破碎唇角缓缓露出的一道弧度时，便一下子明白了所有。

　　这么多年来的折磨，应该是早已经将他的生之念头消磨殆尽，除却海龙之血暴动的时候，他该是无时不刻在想着寻死的。但海龙之血给他肉体带来的强化作用太过逆天，他就算是用尽了办法，却始终无法真正地致自己于死地，只能拖着这副令他深恶痛绝的身躯苟延残喘。

　　所以，当赤月出现的时候，他才再三哀求，要赤月帮忙杀了自己。可他根本与赤月无怨无仇，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之事，以赤月良善的心性，又怎么可能轻易同意下来？

　　之后，他也许看到了赤月对于寂殇冥蛟的重视，或者看出了赤月的本性极为重情，便主动催起体内的海龙之血，想要引起一丝暴动。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经过了之前赤月帮助的强行压制后，海龙之血本就已经极为狂怒，再被他这么一催动后，出现的情况便一下子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原本可能没想过要真正地致寂殇冥蛟身死，但当海龙之血更剧烈的暴动出现后，他连神智都被强行驱离，更不要说再重新抢回身体的主导权了。他只能竭尽全力重复着那几个字眼，哀求着赤月尽快杀了自己，好让他解脱。

　　尽管途中出现了一些变故，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却是终于实现了。

　　“谢……咳咳、谢……”

　　那一道身影突然狠狠一晃，脚步一滑，便轰然倒在了地上。赤月的手掌还没来得及从他胸腔内收回来，一时心急间，十指再度用力，本想要将他重新扶起来，却引得他吐出一串更为剧烈的咳喘之声。

　　紧紧咬着牙，赤月努力抵抗者心内一层层泛起来的恶心之感，小心地收回了手掌，然后蹲下身轻柔地扶住了他的双肩。

　　赤月此时终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感交集，面对眼前这个可怜的男子，她真的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回应他的道谢。谢谢？谢什么？谢自己终于杀了他，给了他一个痛快，让他再也不用忍受这一副不人不妖了的恶心身躯吗？

　　地面上也都是血迹，这个拥有了海龙之血的人族，体内血液似乎也要比寻常之人多了许多。赤月眼眸闪了闪，极力不在那人面前露出对这些已经开始渐渐发黑变臭的血液的抵触之意，想了半晌，才有些生硬地启唇，“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烬。”

　　那人的声音此时却显得极为柔和，努力扬起沾染了无数血污的破碎嘴唇，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又极为艰难地皱了皱眉梢，“它……对不起……咳咳……”

　　“……没事的。”

　　赤月很清楚他的对不起指的是什么，心中的怒火，却因为这一句话悄然散了去。沉默了半晌后，赤月褐色的眸子缓缓垂下，学着他的样子也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颓然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她除了回答一句没事，还能回答些什么？

　　就算是极为愤怒他竟然选择对寂殇冥蛟下手，但到了现在，他都已经亲手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她，又还能怎么样呢？

　　“那就……”

　　似乎是赤月的回答令他心情好了很多，那人的眉头缓缓舒展，却在舒展到一半的时候，陡然停滞了下来。一双眼睛之中，无论是海龙之血暴动后失焦的光芒，还是原本如同野兽般的光芒，都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渐渐消散而去，直到化为一片空无。

　　烬，这个皇族的弃子，在被迫吞食下世间最后一头海龙的血肉之后，却又在魂夕海的海底魔渊生生困了这么多年。

　　他不是不想出去，而是这般模样，他根本再没有任何勇气出去。人类的秉性他最为清楚，如此排外的一个种族，就算他本是人族，但却是再也不会得到人族接纳的了。即便他其实早就猜到了皇族将来可能做出的事情，但他却始终不敢相信，也就是这一份侥幸，导致了如今这般的局面。

　　那最后一个好字，就这么生生凝固在他的唇角，再也不会有被说出来的那一天。

　　心下微微一叹，赤月双手使力，小心地让烬的身躯仰卧在地。烬，你名为烬，从前是不是有想过真的化为遗弃之烬的这一天？

　　赤月心中百味杂陈，连带着一双眸子也是复杂了许多。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小心地撑着膝盖重新站起身来，便仰起头颅看向了那一片此刻起伏越来越微弱的庞大蛟躯之上。当视线终于落在寂殇冥蛟的蛟首之上时，她终于脸色一变，踩着地上湿滑的血渍迅速跑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