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毕竟是我们樊家的家事。”

　　老家主整个人都仿佛在赤月这一句话之下苍老了十岁，脊背微微弓起，一双老眼缓缓掠过一抹黯然。垂着头，他似乎正默默地盯着脚边那些散落了一地的碗勺汤盘，眸底神光却不住闪烁着，终是停在了一丝浓浓的落寞之色上面。

　　满脸的皱纹牵起一道略有些苦涩的弧度，摇了摇头回道，“姑娘，樊某知道你这是为了樊某好，看不下去这些人今日的嚣张行径。但樊某确实有身为家主却做得不足的地方，孩子们心系樊家，一时心直口快也无可厚非。而姑娘一个外人，此时置喙樊家的事情，确实是有些……”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迂回含蓄，但赤月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的意思，当下面色一沉，就连声音都染上了丝丝寒霜冷意，“他们都这般踩到你头上来了，你却还要帮着他们说话？”

　　“这，姑娘……”

　　“那就算了！想不到樊家居然是这般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若真的给你们做了供奉，说不定还辱没了我等的声誉！我们已经吃好了，樊家之事我也再不插手多嘴一句，老家主你好自为之，就先走了！”

　　赤月恨恨地一挥手，似是极为不齿老家主的这般反应，褐眸一沉，当即便是将内心所想尽数说了出来。话毕，她也不再啰嗦，回身几步便拉起了尘幽和赤冥二人，背后庞大的双翼都懒得收起，便冷着一张脸作势要走。

　　“等、等等！”

　　一道声如洪钟的声音，却隐隐带着一丝颤抖，在赤月一脚踏出了客堂之外的瞬间骤然响了起来。

　　樊家家主整个人都仿佛有些震惊，一双老眼眨也不眨地死死盯在赤月身上，像是要在她身上用眼神这般开出个洞来，搞清楚她刚才的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原本只当她大概是看不下去那些小辈如此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难堪，谁知道，她竟是真的抱了这个心思？可是，他们樊家如今败落至此，还能什么东西是能够当作报酬给她的？

　　“姑娘刚才所言，可是当真？！”

　　虽然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处能够给赤月等人当作报酬，但老家主也不是傻子，赤月自己都愿意了，他哪可能还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便是缓缓走了出来，一双精光暴射的眸子更是不放过赤月面上的丝毫异样。

　　“不当真！是我一时糊涂，老家主就请当作我没有说过这话好了！”

　　然而，赤月却根本不愿意再与这个孬弱的家主多废话些什么，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背对着他凉凉抛下一句，便欲继续向前走去。

　　“姑娘！姑娘留步！”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你要我别多嘴，好，我不管了还不成吗？你们樊家自己的破事儿，自己解决吧！我一个没教养的粗鄙丫头，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本就不该待在你们这有教养有文化的地方！我还是回去我自己的破地方待着好了，就不出来吓人，白碍着你们眼睛了！”

　　一番话赤月说得气都不喘一下，背后巨大的双翼猛地一扇，便是闪过一道极为细微的暗蓝光芒，将身后紧追上来的老家主掀倒在地。不过力度她倒是掌握得很精确，仅仅只是让老家主轻轻摔了一跤，却并无什么伤及筋骨的大碍。

　　话音落下，她再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呆一秒，脚下更是不由自主地踏出了之前对付李正时研究出来的桃花阵法，转瞬间便已然走出了极远的距离。

　　算了，她本来还想帮帮那个看起来随时都会被那群虎视眈眈的子弟扯下家主之位的老人，谁知道那人竟如此孬弱不堪。那时候自己分明都已经做了恶人，他根本就可以直接应下自己的要求，再顺手答应自己整治家族的条件即可。到时候，樊家上下也能够服气，而他这个家主也会坐得更稳，更无需再惧怕来自薛家的压力。

　　本以为这家主再怎么样，能够这把年纪还稳坐家主之位毕竟有着一些谋略头脑，可谁知道，却是这么个孬弱的家伙！也罢，本来自己就不打算多管樊家和薛家的事情，只不过因为那不长眼睛的女人辱骂了自己的爹爹和尘幽才想要做一做樊家的供奉，正大光明地整治她一下。

　　尽管如今看来整治的目的是达不到了，不过也算是免去了一件麻烦事情，干脆就置身事外算了！

　　有那种孬弱的家主在，樊家，估计也是命不久矣！

　　“老家主，你、你说你做的这都什么事儿啊！怎么就让他们这么走了呢？！”

　　“是啊！家主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头脑？那女人好不容易才动了想要做供奉的心思，你又这般乱说话，活生生将她赶跑了出去！你是不是存心要樊家没落？！”

　　“我看，你就是因为当初你亲弟弟从家主之位上摔下来死得太惨，才蓄意这么做的吧？！这些年来，你自己数数，你到底为我们樊家做过什么事情？长老阁那群人居然会让你来做我们樊家的家主，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不行，我忍不下去了！我明日就要去长老阁弹劾你！今日白白丢失这个大好的机会，都是你的失言！你就等着被长老阁降罪吧！”

　　“……”

　　见赤月三人果真不带丝毫停顿地快速走出了樊家大门，那些一开始被赤月的雷厉风行吓傻了的几个年长之人也都渐渐反应了过来，一张张保养得宜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狰狞之色，然后迅速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依然还趴坐在冰凉地板之上的老家主。道道数落之声，顿时铺天盖地而来。

　　但见老家主这般倒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扶起他来，一双双眼睛之中，流转的皆是狠毒怨恨之色，却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得见他的苍老无助。

　　还是几个年岁尚小的孩子看出了老家主似乎无法独自爬起来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又眨，终是咬了咬牙在自己父母亦或长辈的数落之言下跑到了老家主的面前，稚嫩的手臂努力抓紧了他的衣襟，小小的身子几乎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苍老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站稳，那几个孩子的长辈却已经快步走到了他们身边，不顾他们的茫然和挣扎将他们用力拉回了原地。更有甚者，还一脸嫌恶地看看老家主满脸的皱纹，再低下头将孩子刚刚伸出去扶起老家主的那只手拉出来用力地擦拭。

　　这一切都被老家主完完全全地看在眼里。身子踉跄了一下，却再没有任何人会出手扶住他。那些孩子眼眸晶亮，却一个个都在自家长辈的低声数落下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再不多看老家主一眼。

　　老眼之中，精芒渐渐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闪闪的晶莹。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的家族早该整顿。可是心里总是念着自己确实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家族有利的事情，才一直对这些子弟们抱着愧疚之心，想着本就让他们跟着自己吃了苦，便尽可能地护他们一日便是一日。可是，今日的这一场景，却真正地令他看透了这些家族子弟的面目。

　　足下地板微微发凉，那种温度，似乎在刚才他倒在地上的短短十几秒之内深深传达到了胸膛之中。心脏虽还在有力地跳动着，却无声无息地变得冰凉刺骨，甚至更比那地板还要凉得多。

　　再不顾那些依然还在碎碎念着数落自己的樊家子弟，老家主缓缓抬步，却再不复从前的唯诺，充耳不闻般渐渐迈步走向了门口。

　　“哎，家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装作听不见就可以了么？今日之事还不都是你一手酿成的错！就是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长老阁的降罪！”

　　有眼尖的人看出了老家主要走的样子，当即扬声喝道，闪身间便拦在了他的身前。若是按照以往，这老家伙必定会向众多子弟们一再道歉，反正现在也没有了那所谓的外人，他们更是一点面子都无需再给了。

　　一旁的几个人眼底闪过一道戏谑，正等着老家主如往常那般低头认错道歉，却没料到对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擦着自己的肩膀走了出去。

　　“哎！你这老家伙怎么……！”

　　那人的话语最终没能完全说出来，后半句话便生生卡在了喉间。擦着他肩走去的老家主甚至连头都不曾回过，苍老的身子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却迈得极为坚定，再不复从前的小心翼翼。

　　面面相觑间，众人虽不肯承认，却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丝隐约的不安。

　　似乎，这个向来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的老家伙，今日突然变了一个人。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好像悄悄地崛起了。

　　而那一边，赤月三人此刻却依然还站在樊家的大门口，刺眼的光芒透过地道的折射照过来，将他们三人的面庞染得一片金色。但在他们的面前，却立着三五个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正中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扎着两只高高的双马尾辫，一脸稚气地昂起脑袋扫视着赤月等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