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了很久,才平复好情绪。我知道,现在的我,还不能倒下。
尽管我赌气地说过,尹家的事跟我再无瓜葛,可我比谁都清楚,尹家只剩下我这一根顶梁柱了。
至少,在尹枭出现以前,我是这样想的。
当时,我忍着双腿的麻痛站起来,步履拖沓地转身,刚好和笑容邪气的尹枭打了个照面。
不等我问他怎么会来,他已经径直走到了我爸的遗像前,焚着香,淡淡地对我说:“警方联系过我,听说在尹家放火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是山田组。”
我心猛地一跳,不由想起了当初绑架小爱的也是山田组的那伙人,而曾经导演那出绑架戏码的始作俑者,正是尹枭。
——这件事绝对不是普通的燃气爆炸那么简单,我和你妈都觉得跟尹枭有关。
简瞳那晚不请自来的告诫,和尹枭此刻的挑衅重叠,一切无比明了清晰。
尹枭似乎通过我表情的变化,看出了我内心的千头万绪,阴恻恻地笑了:“没错,是我教唆的。你随时可以去告我,但应该没有任何直接指向我的证据。”
我怒气冲冲地一拳掀在他脸上,把他打翻在地,骑在他身上,狠狠扼住他的脖子,一边发狂地拿拳头猛打他的脸,一边暴怒地指责:“你害死了小爱!现在又害死了尹家的所有人!你还是人么?”
尹枭被我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却依旧淡淡地笑:“你不是还活着么?”
我停住拳头,双手紧掐着他的咽喉,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送你们所有人下去陪小爱阿。”尹枭又笑了,露出染上血迹的洁白牙齿,红肿淤青的双眼,饱含着一种幸福的期待,悠悠望向阴霾密布的辽远天际。
他声音轻柔地继续说:“小爱在那里,一定很寂寞。我要把所有她曾经拥有过的,和还没来得及拥有的,通通送下去陪她。我要尹恩赐和辛慈在地底做她的奴隶……”
我一怔,放松了双手的力度,喃喃低问:“辛慈的事……”
“没错,也是我。”尹枭满脸的伤痕,尽数写着自豪。
他笑着说:“我只是告诉她,你妈回来了,她在尹家地位不保,喝了那瓶农药她虽然会死,但尹恩赐会一辈子记得她,一辈子不跟你妈和好。大家平时都说她傻,可这次她却偏偏听懂了我的话,想都没想,就干了一整瓶农药。”
“但你不能怪我,辛慈的农药是自己喝的,我没有逼她,只是不小心放错了东西而已。”说到一半,尹枭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开眼笑地问:“对了,简瞳呢?回林陌那边去了么?”
我心中大惊,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恶狠狠地警告他:“简瞳去哪不关你的事!不准打简瞳的主意!”
“我暂时还没心情打她的主意。因为……她应该已经自顾不暇了。”尹枭柔声细语地轻笑着,道出了那天简瞳没说完的话。
他乐呵呵地说:“你还不知道林陌吸毒的事吧?”
“你说什么?吸毒?”我发懵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几乎和他鼻尖顶着鼻尖,睚眦发指地盯着他。
“是你害的哦。他在挪威的时候,抽了我原本给你准备的烟。”尹枭慢条斯理地将往事剥丝抽茧,“那时候,我只是想,你害小爱伤心,我就要你生不如死。没想到林陌躲在玻璃花房那段日子阿,小爱给他送零食,不小心送去了那盒烟。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听到这,我把他拎得更高了,脸也凑得离他更近,难以置信地问:“一次而已,怎么会染上毒瘾?”
“不是一次哦。”尹枭炫耀般得意地摇了摇头,“他跟简瞳在一起,惹小爱不开心,弄哭小爱以后,抽的所有烟,都是加了料的。”
尹枭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最后他会变成这副德行,还是拜你和简瞳所赐呢。”
我的眉头随着心脏缩紧,目光如火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尹枭拿手抹了一把鼻血,风骚轻柔地蹭在我的黑西服上,慢悠悠地说:“一个月前,他为简瞳做了那么多退步和改变,简瞳却还是抛弃他选择了你。他很无助地去喝闷酒,我刚巧碰到他,为了让他好受点,直接给他注射了一些高纯度高精度的好东西。”
说到一半,尹枭把没有完全蹭净血渍的手指含在嘴里,享受地吮了一口,天真邪气地对我笑:“他的意志力很差呢,没过几天,就像只狗一样来找我,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大腿求我,说什么他要吸他要吸的,真是笑死人了呢。”
听完尹枭放肆大笑着带来的全部真相,我彻底失去了力气,颓唐地骑在尹枭身上,深深垂着头。
我想狠狠打自己一顿,狠狠骂自己一顿,可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所有脑神经仿佛都打成了死结。
我真是个笨蛋,怎么可以质疑简瞳对我的感情呢?
我早该想到,她选择林陌,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原来,我们要在一起,就要害小爱去死,就要害林陌受苦。
现在,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相爱?
见我被突如其来的庞大信息震惊得一言不发,尹枭意犹未尽地再接再厉:“林老爷子怕丢脸,不肯送林陌去医院,简瞳只能每天照顾他,陪他一起克制毒瘾。”
我顿时清醒过来,抽手揪着他的头发警告他:“你真的不怕坐牢,是么?”
尹枭浑然不痛似地咧着嘴笑,伤痕累累的面容尽显扭曲:“你可以告我,但进监狱的,应该是午夜极光的工作人员,我只是替林陌叫来了他们家酒吧的‘甜点’而已。至于他在挪威吸食毒品的事情,谁看见了?谁有证据?”
尹枭自以为他做得滴水不漏,但我还是找到了破绽:“雇山田组的人放火呢?这条雇凶杀人罪,足够你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了吧?”
听到我的话,尹枭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蔑地勾起唇角:“尹家的大火,就更跟我没有关系啦。我不过是挑衅了山田组几句,说他们当初一分钱都没收到,还认了个智障做老大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谁叫他们的老大那么意气用事,我说叫他有本事放火烧了尹家,他居然就真去放火呢?”
我没想到,尹枭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在我眼里,他一直只是个阴晴不定的小鬼。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无可奈何又包含恨意地瞪着他。
“哦,哦,对。还有强奸罪是吧?”尹枭似乎认为我还在想怎么送他进监狱,不屑地抿了一下嘴唇,动作优雅地凑到我耳边,呵着气轻声说:“我和你的简瞳一样,也有人格障碍司法鉴定,我强奸她们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呢。”
我彻底投降,无力地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当然想要你去死,永远陪着小爱阿。最好……带着那个孩子一起。”尹枭的目光始终没有焦点,心满意足的微笑,挂在被伤痕扭曲的脸上,却又甜美如同幼童。
我满心兵败垂成般的绝望,恼怒地大吼:“我可以死!但孩子是无辜的!”
“不无辜哦。”尹枭轻佻地拍了拍我的脸蛋,勾着我的脖子,伏在我耳边说:“小爱的死,换来了她的生,她又怎么会是无辜的呢?”
我心如死灰,喃喃地问:“是不是……只要我死……你就不会再为难简瞳和林陌?”
尹枭笑而不答,漫不经心地说:“要你死了,我才能知道,该怎么做哦。”
“别废话!”我没耐性地掐着他的脖子,唾沫横飞地继续逼问:“是不是只要我死你就会满意?是不是我死你就会停手?”
尹枭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巧笑嫣然:“别激动。如果你真死了,我可以答应你。”
我如尹枭所愿地松开了扼住他咽喉的双手,踉跄起身,放他离开,心里同归于尽的计划,开始慢慢初具雏形。
是的,同归于尽。
我不是简瞳和其他人。我清楚,尹枭的话,完全不能相信。他根本是个疯子。要想击垮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比他更疯。
我也不想去死。可是伤害了小爱,伤害了简瞳,伤害了林陌,伤害了郗语默,伤害了我爸和辛慈,伤害了所有人的我,和尹枭一样,没有面目再活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我相信,只有我和尹枭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有错误,才会彻底落幕。
一定有人会问,既然明白了简瞳的苦衷,我为什么不马上去找她,向她表明心迹,等她安抚好林陌,重新回到我身边。
上帝作证,我也想要那样。
可尹枭只要活着一天,我的简瞳,我的母亲,还有林陌,小蜜蜜,以及我和简瞳在乎的所有人,都会活在无止境的危险里。
没有人比我更想跟简瞳重归于好,听我们的孩子亲口叫我一声爸爸,可如今,我却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期待。期待我死后,简瞳会告诉我们的孩子,我不是一个杀人犯,而是一个拯救所有人幸福的超级英雄。
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葬礼会场,仿若变成了那片浩瀚冰冷的深海,我连哭都哭不出来,感觉像是热乎乎的心被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抛入深海,冻成碎块。
我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在恸哭,我又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小爱,她面色苍白,笑意盈盈地说:“哥哥,当初我是怕你会为了我,舍弃自己的幸福,自私地把简瞳推下来,才选择自己沉入这里,你不要来找我,好么?”
我凝望着小爱年轻姣美的精致面容,心碎地笑,连声说:“对不起,我也不想去找你,可我必须去找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