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嗡嗡的耳鸣声,和钝重剧烈的头痛,我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尹鸩无限放大的脸庞紧紧凑在我眼前,显得有些扭曲。
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就很急切地问:“小爱,记得我是谁么?”
“记得阿。”我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拄着床坐起来,无奈地说:“尹鸩。”
“除了尹鸩呢?你不应该叫我别的名字么?”尹鸩不死心地追问,眼里刻满了殷切的企盼。
“尹鸩就是尹鸩!哪有那么多名字?”我偏过脸去不想看他,鼓着嘴嘟囔,“实在想要我给你取一个,就叫‘没表情’好了。”
“让她休息一会吧。”简瞳终于说话了。
她不说话,我还以为她不在呢。视线刚刚都被那个讨厌的尹鸩给堵死了。
意识到简瞳在,我急忙扭过头,拉住简瞳的手,使劲往她怀里缩:“快把这个怪人赶走!他刚刚居然闯进来!还抱我!吓死我了!”
简瞳轻轻捋顺着我的头发,对尹鸩说:“你们先出去吧。”
听到“你们”,我略略抬了抬头,看到尹枭原来也孤零零地杵在门口,我想跟他打个招呼,但尹鸩又挡住了我的视线。
“肯定有办法让她想起我是谁的!她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可能忘了我!”他猛地推开简瞳,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好像我是他的什么东西一样,朝简瞳大吼着,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简瞳神色无奈地劝他:“别再逼她了。”
尹枭也过来试图拉开他:“你吓到她了。”
“你们都不要管!”尹鸩软硬不吃地甩开他们,双手抓痛我的肩膀,死命摇晃着我,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瞪得溜圆,“小爱!我是皓桀哥哥阿!皓桀哥哥!你不记得我了么?”
“什么哥哥阿?”
我实在被他抓得太痛了,力气又没有他大,完全挣脱不开,只能恼怒地吼回去:“你快走开阿!你把林陌都逼走了!还害简瞳哭!我讨厌你!你去找你的纪心爱!不要来烦我!”
尹鸩钳着我肩膀的力度终于松了,眸光黯淡得如同两汪死水,难以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不要来烦我!”我如他所愿地重复了一遍。
他却对我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五官仿佛笼上了一层繁霜,在封冻的过程中,轻微颤动,身形踉跄地转身离开,和林陌走远的那道背影,如出一辙。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脚步沉重地走远,我头里的痛,好像都流进了心里,激得眼鼻发酸,让我莫名地想哭。
尹枭和尹鸩都走出去以后,我难过地瘫在简瞳腿上,喃喃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好像很难过。”
前半句的疑问,已经变成了后半句的肯定……和同情。
简瞳笑着摸摸我的额头,像在叹气似地说:“他活该。”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尹鸩么?”看出简瞳明显比我还心疼尹鸩,我忍不住好奇地问,“我觉得林陌比尹鸩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你为什么不留下林陌呢?”
简瞳笑意更深,却越发苦涩。
沉吟几秒,她关上了灯,抱着我躺下,在我耳边呓语似地说了句:“我也活该。”
我明明没有听懂简瞳的话,却窝在她怀里帮腔:“所有人都活该。”
简瞳没再说话,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给我讲着尹鸩和纪心爱的故事,哄我入睡。
也许是他们的故事实在太枯燥,也许是简瞳的呼吸有“妈妈”的味道,我很快在她怀里甜甜地进入梦乡。
经过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对尹鸩充满了警惕,同时也更加依赖简瞳,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我的病似乎很重。肚子越来越肿,洗澡的时候,能清晰的看见被撑开的薄薄的皮肤下面,那些细小的血管脉络,有时还会冷不丁地突突跳动几下。去海边散步,要简瞳推着轮椅带我去。吃饭的时候,经常吃着吃着就吐了。
这天在出发去海边晒太阳之前,简瞳看我又头疼又吐的,犹豫着要不要给我拿药,尹鸩突然就跟尹枭毫无预警地吵起来了。
起因是尹鸩拿药给我,被尹枭拦住了。
尹枭也算好言相劝地对他说:“不能给她吃药,她想要那个孩子。”
“你看不到她难受么?孩子会比她的命更重要么?”尹鸩竖起眼睛的那副斗鸡模样,简直跟前不久离开的林陌形神无异,好像跟谁都能掐起来。
我本来是想吃药的,可看到尹鸩那副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德行,就是忍不住想跟他对着干,于是我脚步蹒跚地冲过去夺过那瓶药,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尹鸩又对我露出了绝对犯规的受伤神情,嘴唇轻颤着问:“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么?”
当晚他闯进我房间差点跟我睡在一起这件事,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神,以至于我忽略了他委屈难过的神情,很好笑地反问:“不够明显么?”
尹鸩表情严肃地盯着我,下耷的嘴角,像个承认错误的孩子。
他说:“那天闯进你房间是我不对,弄疼你、吼你也是我不对,但我只是想让你快点想起我是谁……从你第一次忘记开始,我就有办法让你记起我。无论你忘掉多少次,我都会是那个唯一能让你想起来的人。”
太过反感尹鸩的自以为是,我条件反射地说了句:“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根本不想记起你是谁。”
话落,不止是尹鸩,所有人都愣住了,视线交织着投向我,如同扫描大脑的X光线。
尹枭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他轻声问:“你是不是早就想起来了?”
“是。”我赌气地白了尹鸩一眼,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拽住一样,莫名其妙走到了尹枭的身边,挽住尹枭的胳膊,对尹鸩扮了个鬼脸,“我从来就没有忘记任何人、任何事,包括……讨厌你。”
“她绝对没有想起来。”尹鸩忽然非常笃定地笑了。
我有点搞不懂尹鸩了,说希望我记起来的是他,现在我什么都没记起来,他却又这么高兴。
“你神经病阿?”
我没好气地朝尹鸩翻了一个突破天际的大白眼,伸出另一只胳膊,搂住简瞳的脖子,准备按照计划跟他们去海边晒太阳。
尹鸩再度纠缠了上来:“能不能让我跟你们一起走?”
我嫌厌地嘟起嘴巴,捏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丢到一边,冷声冷气地剜了他一眼:“要么去找你的纪心爱!要么好好哄简瞳!不要缠着我阿!”
尹鸩似乎觉得我很不可理喻,脱口而出:“你就是……”
“再给我一点时间行么?”简瞳打断了尹鸩的话,眼带忧伤地凝望着他,“我每天都在跟她讲以前的事情,她迟早会想起来的。”
“想起来?你巴不得她一辈子想不起来吧?”尹鸩又笑了,用力过猛地把简瞳推倒在了地上,不解恨似地瞪着她,“否则……当初也不会跟夏烛安做出伤害她的事!后来更不会打破她的头!”
缠着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对女人动手!而且还是喜欢他的女人!
虽然理解简瞳喜欢尹鸩的心情,但绝对无法理解简瞳的独特品味。
我快速搀起简瞳,三两步窜到尹鸩面前,生气地揪着他的衣领,踮起脚,跟他目光对峙,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道歉!马上!”
尹鸩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翳,睇着我揪住他衣领的双手,不可置信地挑起眉心,问:“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跟你说话不行么?”我实在是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骄傲自大了,觉得只是碰碰他的衣服都脏,急忙嫌弃地松了手。
手可以松,但嘴绝对不能停。
我倒豆子般继续碾压着尹鸩那份故作高傲的自尊心:“你有什么了不起?就算我曾经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也不需要你了。我现在很好,很开心,麻烦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尹鸩定定看了我几秒,眼神从愤怒到忧伤再到绝望,最后化作空洞洞黑黝黝的两汪死水,像那晚一样,身形微晃着转过身去。
欺负了简瞳,不道歉就想跑?没门!
我在尹鸩背后跺着脚朝他嚷嚷:“你给我回来!你还没跟简瞳道歉!”
尹鸩脚步一顿,不甘地回过头,震耳发聩地吼了一声:“对不起!”
本以为尹鸩说完这句话就会走,他却目光带血一般恨恨地盯着我,咬牙切齿地勾起一抹笑意,声音低沉地问:“满意了么?”
“神经病!”
我翻着白眼再度给他下定诊断,一左一右挽着简瞳和尹枭,坐上轮椅,准备出发去海边,完全不打算再理尹鸩。
尹鸩这次没有在纠缠。
可是走在下山的林荫路上,简瞳的泪水,突然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脸颊。
我难以理解地仰起脸,看到简瞳无声哭泣的表情,莫名觉得心疼,轻轻握住她推着轮椅的手,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尹鸩回到你身边的!千万不要被我见到那个纪心爱!否则我绝对大嘴巴子抽死她!”
简瞳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转瞬破泣为笑,简直笑得……花枝乱颤、惨绝人寰。
我觉得受到了歧视,不满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生病打不过她?”
“没有。”简瞳扁着嘴,唇间抿成一条上扬的弧度,摸摸我的头,“你最厉害了,谁都打不过你。”
“对吧?以后谁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朝自己竖着大拇指,“我就是时刻拯救你于危难的女神!”
见简瞳眼含笑意地点了头,我心满意足地放松仰累了的脖子,不经意间瞥见了尹枭眼底的忧愁浓云。
也许,是发现了我在看着他,尹枭眼底的愁云,顷刻消散,对我展露出了一贯天真邪气的甜美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