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亲吻都如同无数荆棘,残酷鞭挞着灵魂,烙印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疤。胸腔的绝望涌上双眼,漫过咽喉,婆娑的世界,在强烈的震荡中支离破碎。我全无知觉,不觉得痛,也不想触碰尹鸩。除了麻木,就只剩下恶心。
恶心得想吐!
其实,后来我无数次地后悔过。
我那时应该抱抱尹鸩的。上次在巴黎,他以为突然出现的纪心爱外公是他的父亲,所以才会暴躁失控。这次也一样,他母亲曾经设计纪心爱外公的丑事被揭露,他虽然表面云淡风轻,但内心一定早已风起云涌。
可惜,当时的我满脑子都想着林陌出车祸的事情,理所应当地把他的所作所为归咎在了纪心爱身上。
上次纪心爱住进水太太的庄园,他失控了。这次纪心爱住进我们家,他又失控了。这让我从心底里认为,他是在对我发泄无法拥有纪心爱的绝望。
怀揣对纪心爱的恨意,我终于捱过了这场漫长的暴虐,拖着疲软的身体下地去穿衣服。
尹鸩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神色如常地看着我:“你又要去哪?我已经不生气了。”
你不生气了?那我呢?侵犯了别人还能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的人,恐怕也只有你尹鸩。
“我要去医院看林陌。”我冷漠地回头,竭力抑制心头碾过的那阵悲哀,平静地说:“如果你现在还想娶纪心爱,我可以答应跟你离婚,让你们两个永远互相祸害。你也不需要净身出户,我不缺钱。”
“你大学都没毕业,又没有一技之长,怎么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回到程阿姨那,只会给她添麻烦吧?”尹鸩比我更加平静,点上一支香烟,惬意阖眸。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陡然蹙起,双眸微眯,话锋冷不防地一转:“难道你愿意做尹枭的情妇么?还是你打算嫁给林陌?”
什么阿?嫉妒起来毫无理智的样子,和我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说过会全盘接受我的一切,不在意那些过去的事情。
但即使他这样挽留,我也绝对不要再被他绑住,不要再任他摆布了。
所以我学着他的样子淡淡笑了笑:“如果林陌愿意,我搞不好真会嫁给他。”
“你爱他么?他爱你么?”尹鸩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毛,嗤笑着轻吐烟雾,一副标准的说教口吻,“没有爱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这我就真心笑了:“你不是一直认为感情可以培养么?我跟你能培养出感情,跟林陌就不行么?”
“你就那么想跟我离婚?嗯?”尹鸩掐灭香烟,翻身下床,风一般挡在我面前,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其实听到尹鸩说出这样的话,我已然心花怒放,可嘴上却还在故意吊他的胃口:“我现在要去看林陌,没空回答你。”
“抱歉,我太心急了。”尹鸩面无表情地转身,给我让开一条出路,“你慢慢考虑,我给你时间。”
给我时间慢慢考虑?果然……真正想离婚的人……是他吧?
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试探我而已。因为他不希望纪心爱受到伤害,也不希望背负对我的愧疚,婚礼上会扬言要娶纪心爱,决不是单纯地气我。
我真是傻透腔了!
理清了思绪,我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走在街上,我才猛然记起忘了问林爷爷,林陌在哪家医院。可尹鸩对林爷爷说了那样的话,林陌也是因为尹鸩才出车祸的,我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打过去阿?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了我所谓的爱情,我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大。可笑的是,这份爱情,或许也要走到尽头了。
“你知道林陌在哪家医院么?”身后突兀传来尹鸩的声音,捎带讥讽的语调,莫名温柔。
我回头看见他站在家门口,双手插兜向我缓缓走过来,对我说:“我找人查过,他在中心医院,病房号我也知道。我开车送你去吧,方便我等你的答案,也不会让别的男人有机可乘。”
尹鸩的话音刚落,忽然之间起风了,料峭的寒风裹带着暖意,灌满他的风衣,吹起我的头发,吹痛我的眼睛,吹绿道路两旁冒出嫩芽的柳树枝条,我的世界经年冰封飘雪的漫长寒冬,仿佛眼看就要春暖花开。
眼底的冰河解冻,泛起汹涌的泪意,我很想拒绝他,可却说不出话来。
明明知道不可以带他去医院,明明知道林爷爷和林陌都不会想要见到他,最后我却还是没自尊地被他牵着手,没出息地坐进了他的车子。
为什么尹鸩总要在我放弃所有希望的时候对我这么温柔呢?这样下去,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任由他摆布,被他牢牢绑住阿。
真的……永远没法逃脱么?
“是你不想逃脱。”林陌面色苍白地嘲笑我。
病房里此刻只有我和林陌两个人。尹鸩邀林爷爷去喝咖啡,顺道赔罪。我在病房里把当年事情的真相对林陌和盘托出,也把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给了林陌。
我本能地认为,自己对林陌,不需要维持什么自尊,也不存在任何羞耻心,甚至没有过问他的伤势和心情,一直讲着自己的事。
如今想来,我真是一个差劲的朋友。在林陌需要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使出现,也只会一味向他求助、诉苦、撒娇。
而林陌亦从不向我要求什么,正如此刻,他下定我不想脱离尹鸩的结论后,眸光倏忽一暗,悠悠地问:“你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么?一种人质情结?”
人质情结?
我被林陌的说法吓了一跳,随即苦笑叹息:“从头到尾都是我在缠着尹鸩,他才是我的人质吧。”
“不。”林陌斩钉截铁地摇摇头,“因为尹鸩总在你最绝望的时候给你希望、对你温柔,你才越来越离不开他。可你忘了,让你陷入绝望的元凶就是他。虽然他没像尹枭那样打你、骂你、虐待你,可他带给你的,却是最深的恐惧和绝望。”
“你的顺从,能够满足他所有的征服欲和占有欲,这些都是他在纪心爱身上得不到的。换句话说,他得不到纪心爱,所以欲求不满,无形当中,用冷暴力翻来覆去折磨你,成为了他的一种乐趣。同时,你也渐渐习惯了被他折磨。”
听着林陌难得表情严肃地说出这样一番含义深刻的话,我木讷地坐在一旁,回忆起我和尹鸩经历的一切,竟然觉得林陌说的话不无道理。
尹鸩当初只是想修理尹枭才会意外救了我,后来我被尹枭掳走,尹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绝对算是冷眼旁观的帮凶。可就因为他曾在我最绝望的那一刻给过我希望,我甚至不介意他“侵犯”了我,还一心想要嫁给他。
以前,我一直弄不清楚我爱尹鸩什么,在巴黎的时候,尹鸩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却被林陌一语道破。
我对尹鸩的迷恋,是病态的。我遗忘了整个世界,只看得到他。必须想办法修正这种扭曲的关系。
不然……我绝对会越陷越深,遍体鳞伤……
“唯一修正你们扭曲关系的办法,只有离开他。”林陌像是听得到我的心事,侧目望着我,眼角眉梢满含暖融融的笑意。
“如果分开以后,你们彼此都忍受不了失去对方的煎熬,就会永远在一起,他也会比从前更珍惜你。你们跟我和小爱不一样,你们需要冷静思考一段时间。”
“别开玩笑了!”我在安静的病房里吼出了回音,“不要因为是尹鸩单方面喜欢纪心爱,你就说得这么轻松阿!”
“不是的。”林陌的眼角眉梢低垂下去,笑意转瞬变得又悲伤又苍凉,“纪心爱也喜欢尹鸩,比喜欢我、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我完全没有顾虑到林陌说这种话的心情,怒气冲冲地咄咄质问:“那你为什么不能离开纪心爱冷静思考一段时间呢?就因为她是白痴不会思考么?”
林陌不再看我,双眼放空,思忖良久,唇瓣轻颤着,微微翕动:“因为……我是她除了尹鸩以外,唯一的依靠。我怕没有我在身边,她会寂寞。”
“我对尹鸩来说也是同样的存在阿!”我仍旧说得理智气壮,像当初要求林陌娶纪心爱一样,“所以你还是听尹鸩的话,尽快带纪心爱离开凇城吧。”
“已经没法离开了。”林陌双手掩面,耷拉着脑袋,“我要留在爷爷身边……赎罪阿。我要为我见都没见过的父亲……当年犯下的错误……买单阿。”
听到林陌哽咽的声音,我突然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有多过分。
我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林陌的头发,想像小时候一样抱抱林陌,拍拍他的后背,可我觉得自己好恶心,又肮脏又丑陋。于是,伸出去的双手,尴尬悬在半空,不敢触碰,也不忍缩回,脸上蓦然泪雨滂沱。
林陌也好,尹鸩也好,为什么我总是在伤害他们之后才去设法弥补呢?我也是变态么?
只顾懊悔的我,连病房房门被推开也没有听见,任凭泪水肆意撒野,嘲笑我的懦弱。
直到悬空的手被一把握住,我听到尹鸩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这种陷在往事里懦弱的人不值得同情。我们回家。”
尹鸩说着,拽起我就往门外拖,毫不理会我踉跄仓皇的脚步。
我频频回首,目送病床上伤痕累累的林陌,消失在视线尽头。
林陌才不是懦弱。虽然他轮廓细瘦的肩膀不比尹鸩,但却足以背负上辈纠缠不清的恩怨,还有他想守护的一切。
懦弱的人明明是我,任凭唯一的朋友被尹鸩羞辱、被纪心爱欺骗,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可以再懦弱下去了!
为了保护林陌,为了守住尹鸩,我必须还击!改变命运的扳机,必须由我亲手扣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