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就像打开的水龙头，不要钱似地扑簌簌坠落，心里随着唱不出词的背景音乐，下起一场瓢泼大雨。我们仿佛是被这个世界所遗弃的两只小兽，躲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透过麦克风发出刺耳的噪音。
我擦掉眼泪摸出手机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断了，是陌生的号码，而且给我打了很多电话。
诧异地叫林陌暂停了音乐，回拨过去，竟然听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女声：“你们两口子把我孩子拐到哪去了？一个关机！一个不接电话！”
“水太太？”我不可置信地惊声尖叫。
“是我。”水太太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姿态，“我和我先生已经到凇城了，去哪找你们？”
抓错重点的我，又是一声尖叫：“水先生没死么？”
“你真啰嗦！”水太太被我叫得不耐烦了，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在哪？我要见孩子！”
“我和林陌在KTV，孩子在林陌家，我们马上回去。”我边说边拽着林陌匆忙起身。
水太太似乎来了兴致：“不用，我好久没进过KTV了，去找你们玩一会，给我发坐标。”
我只好发了坐标，又拽着林陌坐下等他们，没心没肺地问林陌：“我这副德行能见人么？”
“如果红眼病不传染的话，你应该可以见人。”林陌叼着烟不屑地撇撇嘴，自己一双眼睛哭得跟大白兔似的，还大言不惭地嘲笑我。
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张牙舞爪地啃着果盘里的西瓜。
麦霸林陌夹着烟，捧着酒，唱着歌，完全没有半点刚失恋的样子。
可他全情投入唱着的歌，还是不留余地地出卖了他，声嘶力竭的尾声唱道：“我知道，我们和你们不能比较，但我的爱多强悍，出乎你预料。”
林陌故作轻松的动作，好像被音乐牵绊住，有那么一秒，显得好沉重。
他知道，他和纪心爱亲密无间的短暂幸福是问尹鸩借来的，所以才故作洒脱地放手，忍痛成全纪心爱和尹鸩的碧海蓝天。但他依然还会爱着她，在以后的漫长人生里，始终如同一夜沉淀般爱着她。
这是他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强悍。天下无敌。
包厢大门打开的时候，林陌正哼哼唧唧牙疼一样唱着《闹够了没有》。
水太太挽着一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冷冷巡视一圈，石破天惊地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尹鸩和纪心爱呢？”
我被触到了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说不出话来。
林陌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是失恋阵线联盟。”
“那是简瞳、林陌。”水太太没理会林陌的话，轻蔑地抬手一点我和林陌，又拍拍她中年男子的肩膀，言简意赅地介绍，“这是我家先生，水耀灵。”
我轻轻颔首，向水先生礼貌地点点头，往林陌身边窜了窜，给水家夫妇腾地方。
林陌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臭德行，拿眼横水太太：“小爷今天真失恋了，您这拖家带口秀恩爱放闪的，可离小爷远点。小爷生起气来，自己都害怕。”
“吓唬谁呢？我跟你很熟么？”水太太气得竖起了眼睛。
想到水太太在戴高乐机场摔尹鸩时的身手，我急忙赔着笑脸，递了支麦克风过去：“他真失恋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唱歌，唱歌。”
水先生略带歉意地对林陌浅浅一笑：“她平时被我惯坏了，您多包涵。”
“啊！把这屋里秀恩爱的都给我拉出枪毙五分钟！”林陌生无可恋地往我肩头一靠，发出一声哀嚎。
我轻拍着林陌的后脑勺以示安抚。
随后，水太太成功霸占了林陌的麦霸宝座，坐在点唱机前岿然不动，水先生毫不失落，视线的焦点一直停留在水太太身上，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宠溺笑容。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她在闹，他在笑。
水太太从不少言寡语，只是我们遇见她的时候，那个能让她开口的人不在了。现在水先生回来了，水太太的灵魂也回来了。
包厢里人少，声浪不够强，林陌响了足足五分钟的手机铃声，格外嘹亮。
我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提醒林陌：“你电话响了。”
“不用管！”林陌眉宇间揪出了一丝少见的凌厉，包厢里五光十色，他的眼睛却是一片漆黑，藏着不易察觉的哀伤和绝望。
我正想问林陌怎么回事，水太太抢在我之前，不耐烦地嚷嚷：“不接就关机！不要影响别人唱歌！”
“我去结账，你们慢慢玩。”林陌阴沉着脸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抱歉，他今天心情不好。”我对水家夫妇丢下这么句话，就追着林陌跑了出去。
没跑几步，就看到林陌靠在安全出口的门边打电话。
“玩弄人也要有个限度！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要选择哥哥！”
“可是你这么做只会让我更不开心！别太自私了！”
听清林陌的话，我自然猜得到他是在跟谁通话，但又不能多说什么。
其实，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纪心爱和尹鸩挺变态的。明明伤害了别人，还总要追着赶着来关心，惺惺作态地问你痛不痛。
反正你也不会来愈合我的伤口，反正你也不会来治愈我的疼痛，反正你也不会来拯救我的孤独，何必还来拨弄我心跳呢？
那些伤口，就是因为总被触碰，才会不肯愈合。
为什么……他们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呢？
那晚的最后，水太太也没有心情唱了，我和林陌带水家夫妇去林家接走了两个孩子。林陌坚持不要我陪他，水太太一家也坚持要住酒店，结果又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继续整理行囊。
睡前水太太给我发了条短信，跟我要季阡仇留下的那枚红宝石戒指。
我想着正好准备拿尹鸩留给我的钱出去做点什么，去法国的话，还可以跟水太太有个照应。于是跟她简单说明了我的想法，给她发了我家的地址，约好明早十点左右来家里详谈。
尹鸩给我的钱，我会拿。但纪心爱外公那份，我不会动。尹鸩只是想买份心安理得，我不舍看他为我在愧疚里度过余生，自然会满足他。可纪心爱外公是在羞辱我，我绝不买账。
几乎一天一夜没睡，昨天还又吐又犯病的，我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连水太太敲门都没听到，还是她打电话叫醒我的。
把季阡仇的最后一封信和那枚戒指交给水太太以后，水太太悠悠地问：“你跟尹鸩真的离婚了？”
“嗯，离了。”我无奈地点点头，搅动着茶几上冷掉的咖啡。
水太太把那枚戒指套到无名指上，朝我抛来试探的眼神，还夹杂着几丝同情：“因为纪心爱么？”
“不能怪任何人，主要原因在我，是我不够信任尹鸩，也不够爱我自己。”
我说着说着，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倾诉欲，把回到凇城以后发生的事情，向水太太娓娓道来，从尹枭和夏烛安的婚礼，到林陌和纪心爱的订婚宴，再到夏烛安的残酷报复，无一遗漏，和盘托出。
“你们怎么还扎堆结婚阿？”水太太轻笑着拈起一支烟，像品尝什么美食一样，吞云吐雾，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不过，这样说来，夏烛安婚礼上的闹剧，多半是她自导自演。”
我心中一惊：“什么意思？”
“我在巴黎会出车祸，是因为刹车被人动了手脚。我先生前段时间查过，就是夏烛安雇的人。”水太太慢悠悠地往下说，“这样一想，她当初自杀多半是为了逃避季阡仇的责问。毕竟，我先生都查得出这件事，季阡仇会查不出来么？”
“我怀疑……她根本不是被尹枭*，而是跟尹枭合谋演了这出戏，只为逼季阡仇娶她。甚至连误杀季阡仇，都有可能不是失手。”水太太有理有据地推测，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但转念想到夏烛安那天痛诉季阡仇不应该死掉的表情，还有对尹枭那股噬骨入髓的恨意，应该不是演出来的。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水太太的说法：“我不认为她杀死季阡*被尹枭施暴是故意的，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给季阡仇，陷害你是铲除障碍，自杀是不希望季阡仇恨她。至于对我的报复，应该是因为误会我出卖了她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这不就着了她的道么？”水太太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如果是因为季阡仇死掉，她才想报复所有人，那就太可怕了。这属于典型地反社会人格，把自己的不幸和错误迁怒到别人身上。”
“我当然不会再接近她了。”我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们哪天动身？可以越快越好么？”
“随时可以动身。”水太太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有些迟疑地瞅着我，“但是……回巴黎之前，我想先去湘城一趟，看看季阡仇。你……跟我们一起去么？”
对我来说，越早离开凇城这个伤心伤肝的地方越好。
所以我很干脆地问水太太：“我订今晚飞湘城的机票可以么？”
水太太起身跟我告别：“好。我现在回去跟我先生和孩子们简单准备一下。”
送走水太太，我在门口站了很久，初夏的微风拂过面庞，飘起一阵桃花雨，带着淡淡的幽香。
我终于……要离开了。原来放手，也没有那么难。
心理医生说得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能打成死结，只能轻轻缠绕，可惜，爱情总是让人用力过猛。
再见了，可爱的纪心爱。对不起，没能替你陪他到最后。
再见了，我最爱的尹鸩。对不起，没能陪你携手到白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