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先缓过来神的是林陌。
他骂了一句：“小爷今天特么跟你同归于尽！”
随后，我听到“砰”、“砰”、“砰”三声连续的枪响，看到尹枭的脊背被子弹贯穿了三个汩汩流血的洞，弹壳落地的回音，清晰可闻。
尹枭从牌匾上跌坠下去，像是带着我一整个摧枯拉朽的年少时光，发出一声谜一般的虚弱轻笑：“大哥阿……最后……还是我赢了呢……”
那些蓄积已久的愤怒、嫉妒、仇恨、怀疑，如同刹那间倾泻下来的洪水，决了堤。
当牌匾背面只剩下血迹，没有了尹枭的身影时，世界仿佛失去了声响。
楼下的嘈杂尖叫是无声的，尹枭飞翔般落地的姿态是无声的，林陌扔掉的手枪是无声的。
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微微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这一切简直太荒唐了，荒唐得像是一场梦。
简瞳和我的孩子，怎么会死掉呢？
林陌又怎么会替我冲尹枭开枪呢？
我觉得等下肯定会有人给我一枪，然后梦就醒了。我会从慈恩药业的天台上抱走小蜜蜜，放弃复仇，带着简瞳隐居挪威，找到失踪的郗语默，等待简瞳和我的孩子出生，一家五口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直到警笛声响起，我才从不切实际地幻想里清醒过来，世界恢复了声响，周围此起彼伏的沸腾着一声声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我几乎是哭着吼出了那句：“林陌！你他妈疯了么？”
林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色彩，一脸的不知所措。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必须带林陌逃走，急忙扯着林陌，匆匆往楼下跑，从地下暗道送走林陌。
整个过程中，林陌就像是一个任我摆布的木偶，不说话，也没表情，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顾不得太多，我把林陌推进暗道里，在他耳边小声说：“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完，我就锁上了暗道的大门，往外走。
我在走廊里，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所有悲伤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放大，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泪水一行一行地滚下来，像是喉咙被人抓紧，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断断续续。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句又一句哽咽的呼唤，在小声重复着。
“简瞳，你在哪？”
“简瞳，你还活着么？”
“简瞳，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像小爱一样丢下我……”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求求你……不要吓我……不要消失不见……不要像小爱一样消失不见……”
“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怎么舍得离开……怎么舍得像小爱一样离开我……”
“简瞳……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不可以有事……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哭着哭着，我的呼吸都颤抖了起来，正想抬手揉一下淤血的眼角，突然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警察，冰冷的手铐，瞬间拷上了我的手腕。
其中一个警察对我说：“我们怀疑您跟刚刚发生的坠楼案和枪杀案有关，请您配合我们协助调查。”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任由他们面无表情动作粗暴地把我塞进警车。
在拘留所等待庭审的那几天，我总会梦见小爱，梦见小爱的妈妈，梦见尹枭，梦见我爸，梦见辛慈，梦见罹宏碁，梦见林老爷子，梦见我和简瞳死去的孩子……
甚至连雪姨和安师傅都造访过我的梦境，可简瞳和郗语默，却从未出现过。
当然，我不会永远待在拘留所里。
因为，现在的我，是整个凇城最富有的人。罗亚传媒是我的，慈恩药业也是我的，所以，我请到了最好的律师，辩护我的无罪。
同时，我也是整个凇城，最孤独的人。我的生父、养父都死了，我的养母、继母都死了，我的孩子死了，我的生母消失了，我的妻子生死未卜。
我甚至不明白自己脱罪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说来可笑，我成功脱罪，竟然还要感谢尹枭。
那支杀死尹枭的手枪上，有我和林陌两个人的指纹，律师能够在我不肯供出林陌的情况下，为我做正当防卫的辩护，是因为尹枭早就写好了遗书，写清了他犯下的条条罪状。
我这才明白，简瞳是对的，尹枭做的所有事情，除了把小爱的亲人都送到另一个世界，更主要的，还是为了逼我杀死他，逼我送他去见小爱。
我这才明白，尹枭坠楼前的那句：“还是我赢了……”
他赢得了跟小爱团聚的机会，赢得了摧毁我和简瞳的胜利，赢得了把小爱所有亲人全部杀死的结局。
或许，连让我活着，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或许，他从未想过要杀死我和小蜜蜜，而是希望顺从小爱的遗愿，但他又替小爱感到不平，才会故意拆散了我和简瞳，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尽管，他把小蜜蜜完好无损地还给了我。
尽管，他已经死了，可他在我心里，依然始终永远都洗不白。
因为，他弄丢了我的简瞳。
在警方把我锁定成嫌犯以后，我委托律师帮我联系林陌，动用了所有关系去找简瞳。
可是，完全找不到尹枭给简瞳做“手术”的场地，她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地消失了，连程阿姨都不知道她在哪。
提到程阿姨，我就生气。
我很生气简瞳那天竟然骗了我。程阿姨根本就没有生病，她甚至可能早就知道尹枭会约我见面，早就知道尹枭会对她做什么。我气她还是不相信我，还是傻傻地牺牲了她自己。
回忆着被简瞳、小爱、尹枭包裹的漫长时光，捱到长达半个月的庭审结束，第一个来接我的人，是林陌。
他像个亲昵熟络的老朋友般，挂着一脸沧桑疲惫地笑，对我说：“孩子有保姆看着，小爷带你去喝顿酒，去去你身上的晦气吧。”
也对，这才是林陌。
不会说什么感谢的话，也不会愿意承认是搭了我的人情，更不会愿意接受是我救了他。
我笑笑，说：“好。”
随后坐进林陌那台粉红色跑车。
凇城的五月，夏天姗姗来迟，路边黄色的迎春花，才开始绽放，桃花还在枝头羞涩地含苞，阳光和尹枭死的那天一样灼人，我的心却像是依然停在小爱死去的那个深冬永夜。
午夜极光还没开始正式营业，店里只有我和林陌。
林陌给我倒了一杯酒，嬉皮笑脸地说：“尹鸩，我其实特别好奇一件事。”
我接过酒，猛灌了一口，挑着眉毛，问：“什么？”
林陌也喝了一口酒，坐直身子，面对着我，眼神炯炯，说：“你现在还会想纪心爱么？哪怕只是偶尔？”
我觉得林陌有点没事找事，点了一支烟，控制自己不跟他发火，淡淡地说：“我该想的是简瞳。”
“我认真跟你说呢。”林陌不依不饶地拿手肘戳着我夹烟那只手的胳膊，“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更爱简瞳，还是纪心爱。”
我皱眉，攥紧了酒杯，猛吸一口香烟，说：“当然是简瞳。”
“真的么？”林陌不屑地撇着嘴巴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伏在吧台上，喋喋不休地嘟囔。
“简瞳最开始嫁给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们或许会一辈子在一起，但是一辈子意难平。纪心爱死的时候，我觉得你们后续会因为简瞳犯的错，永远分开。可现在的结局很滑稽，简瞳消失了。所以，当这两个女人都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更想谁？”
“你觉得我有必要回答你这种问题么？”我的眉头锁得更深了，看着他，想知道他问我这些话的含义。
“你当然可以不回答。”林陌笑了，嘴角泛满了苦味，“只是我觉得……如果简瞳还活着，并且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和你更好的重逢，可你却还是会想起纪心爱，这对简瞳很不公平。”
我没心思琢磨林陌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既不可能地掐灭香烟，揪着他的衣领，问：“你是不是知道简瞳在哪？”
林陌难得好脾气地摊了摊手：“我比你想知道。”
“你可以试一试。”我当然不相信林陌的话，凑过去，和他额头顶着额头，沉声威胁，“林陌，如果你故意瞒着我简瞳的去处，你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尹鸩！你是不是傻X？”林陌终于压不住火气了，摔了酒杯，掰开我揪着他衣领的双手，唾沫横飞地大吼：“小爷要是知道简瞳在哪！早就去找她了！怎么可能有闲心跟你在这喝酒？”
我一想也对，林陌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
后来，我一直跟林陌喝到午夜极光正式开始营业，喝到人潮开始攒动。
林陌生性不羁，我无法比拟，闻着周围陌生女人荷尔蒙泛滥的茂盛气味，有些作呕。酒吧里刚热闹起来不久，立马有人来搭讪，林陌消失在了我面前。
我理所应当地没有等他回来，一个人晃晃悠悠离开了午夜极光，去林家接回小蜜蜜，开始了单身父亲和孤女的平淡生活。
一切尘埃落定的第五天，我正式重新接手慈恩药业。一切尘埃落定的第五个月，我正式成为罗亚传媒的董事长。一切尘埃落定的第五年，我终于得到了简瞳的消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