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这里是医院的走廊,慌忙推开尹鸩,有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呱噪作响,打破了温馨的气氛。
尹鸩从西裤口袋摸出手机,抱我抱得更紧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接通电话,我听不清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只能听到尹鸩讲话。
“我不是说明天再走么?”
“知道了。”
“总要给我收拾行李的时间吧?”
猜得出是公司催促尹鸩去出差,同时也担心夏烛安在家里对纪心爱和孩子们做出更变态的事情,我又一次推开尹鸩:“你快去忙吧,我没事。”
“我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老婆阿?居然不准我收拾行李就赶我走。”尹鸩撒娇般地微微皱眉,边走向电梯口,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追上去挽住尹鸩的胳膊,沉默着跟他一起乘上电梯,下楼取车。
——简瞳,你记住,我是你唯一的解药。不想死,就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人和人的关系是要维系没错,但绝不可能系成死结。
——继续同情心泛滥的话,你会永远失去尹鸩的。
——我理解你想撇清自己的心情。可有时旁观才是最大的罪。
尹鸩的话,医生的话,夏烛安的话,混在一起,一路不时跳出来刮破耳膜。我坐在尹鸩身边,绞着手指,掌心沁出细密的汗丝,内心十分恐慌。
我怕回到家会撞破夏烛安虐待纪心爱和孩子们的场面,虽然这样我将永远得到解脱,可尹鸩绝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如果尹鸩用水怿心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我,说上一句我变了,我一定会死的。
想象着真相大白后的一切,心跳如擂旌鼓,迅速漫上咽喉,掌心的汗水扩散到额头,窒息的感觉,让我像被冲到浅滩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息,手脚渐渐失去知觉,麻木着震颤,仿佛失去了轮廓。
我在尹鸩身旁打着滚死命扑腾,混乱地呢喃:“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尹鸩闻声侧目,猛地踩下油门,把我摁在座椅靠背上,尽量放平,俯身凑过来,整张脸在阳光里仿佛连眉毛都镀上了金色。
我持续喘着粗气,感觉到他冰冷的指腹,轻轻捏住我的鼻子,嘴唇和嘴唇的触碰分离间,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气体逐渐灌入。
我……得救了……
尹鸩轻轻扶住我大汗淋漓的脑袋,让我枕在他肩上,我浑身瘫软地栽歪着,平复呼吸。
“医生说得没错,的确是只有我才能救你。”尹鸩捋顺我额前被汗水洇成一绺一绺的头发,眼底溢出忧伤的温柔,“过度呼吸发作的时候必须吸入二氧化碳,好在人呼出的气体,就是二氧化碳。”
吸入二氧化碳?这么重要的事情医生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会不会……死?”我有气无力地问。
“癔病。”尹鸩微眯双眸,淡淡吐出两个字,重新发动引擎,慢条斯理地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博取我的关爱,不自控地情感爆发。严重的话,可能会跟小爱癫痫发作的状态差不多。”
“你就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把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你什么都不要再多想了。”尹鸩用力握紧我无力摊开的手掌,可我却只能感受到一片冰冷。
我抽出手,喃喃地问:“所以……我的病因是你?”
“不管病因是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这年头谁还没个病了?别太计较。”尹鸩抬手揉揉我的头发,清浅地笑着。
“可我还是想知道,我想好起来,想健健康康地站在你身边。”我贼心不死地咄咄追问。
“好。那你冷静一点,听我慢慢说。”见我呼吸又变得有些急促,尹鸩无奈地蹙起眉心,再度握紧我的手,“我在医院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跟医生讲了。医生告诉我,你是因为渴望得到我的全部关爱,所以嫉妒小爱,在潜意识里模仿她。”
“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不是嫉妒。”说到这,尹鸩紧张兮兮地看着我补充,“只能怪我对你的关心不够,让你受到了冷落。放心吧,我以后永远不会再让你觉得寂寞。”
我……因为……寂寞……在潜意识里模仿纪心爱?
这个天方夜谭般的结论,被尹鸩若无其事地平静道破,震颤着我的灵魂,发出回响,尾音经久不散。
也许这样,即使撞见夏烛安的所作所为,尹鸩也会谅解我吧?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变成了像纪心爱那样,用疾病和脆弱来赢得爱情的人了呢?
我把自己……弄丢了么?
烦闷地东想西想着,车子很快抵达了彼得庄园,怀揣忐忑的心绪跟尹鸩推开家门,发现偌大的客厅里只坐着夏烛安一个人。
“纪心爱和孩子们呢?”我急火火地跑去问夏烛安。
夏烛安波澜不惊地看看尹鸩,又看看我,莞尔浅笑:“听过了故事在楼上睡觉呢。”
“夫人,不要这么暴躁,会吓到客人的。”不明真相的尹鸩对夏烛安礼貌地点点头,把我拽上了楼。
我一上楼就甩开尹鸩,笔直地冲进纪心爱的房间,看到她真跟两个孩子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的睡着。
想着夏烛安也许是料定尹鸩带我看过医生会提前回来,所以没敢贸然轻举妄动,我暗暗松了口气。
回到卧室帮尹鸩整理着行李,尹鸩冷不防地从背后抱住我,孩子气地撒娇:“我不想去出差,夫人可不可以帮我跟公司请假?”
我暂时放松下来了心情,配合地跟他瞎贫:“先生,您现在已经不是总裁了,不好好工作的话……我和水太太的孩子们都会饿死。”
“那夫人陪我一起去可好?”尹鸩笑得满面春风,拿下巴蹭着我的肩膀。
我也想去,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是我不能放任夏烛安继续肆意妄为了。
纠结着这些问题,我松弛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
“你工作的地方,我就不去了。”我有点不自在地推开尹鸩,做作地笑着,“而且我也不能丢下纪心爱和孩子们不管阿。”
尹鸩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反正有夏烛安帮忙照看,实在不行还可以叫雪姨来帮忙。”
雪姨来了一定会告密的!
至于夏烛安……既然是我引狼入室,那么就该由我亲自把狼赶走。
“算了,别人我不放心。”我找着并不高明的借口,转身到衣柜挑了一件黑色风衣给尹鸩披上,岔开话题,“你出差这段时间,我可以请林陌来家里跟纪心爱见面么?”
对不起,尹鸩,我不是故意要去试探你。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仿佛茫茫半生千帆阅尽的我,现在什么都能接受,却也什么都不再相信了。
尹鸩穿衣服的手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说了算。”
“你如果不喜欢就算了。”捕捉到他这些细微变化的我,选择视而不见,笑得眯起双眼,“毕竟你和纪心爱的关系比较复杂。”
“别胡思乱想,也别笑眯眯地说这种违心的话。”尹鸩拎起行李箱,捧着我的脸颊,轻轻亲吻我的额头,“我给你订了过度呼吸专用的纸袋,我不在身边,就先靠那些没用的纸袋吧。”
原来,尹鸩一直叹气,是担心我不跟他一起走,一个人在家会发病,是我又多心了。
我抚平尹鸩衣领的褶皱,抬头继续奋力微笑:“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尹鸩不太情愿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回头又问:“真不跟我一起走么?”
“不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笑得僵硬的嘴角不自觉地在抽搐,如果尹鸩再不离开,我可能会马上再次崩溃。
幸好尹鸩没有留下,我颓然跌坐在地板上,蜷起身体,准备重新蓄积体内蕴藏的力量,迎战夏烛安。
这个家里,即使有纪心爱存在,也不能有她。
因为……她会毁掉我现在所拥有的全部幸福。
我没想到,尹鸩前脚刚走,夏烛安后脚就跑上了楼,站在我面前,自鸣得意地炫耀:“刚刚真的好险,多亏我像昨天一样,给他们打了镇静剂。”
“镇静剂?”我几乎是从地板上弹了起来,揪住夏烛安的衣领,怒目看着她,“你疯了么?小孩和病人怎么可以胡乱打那种东西?外一出事怎么办?”
“我有分寸。”夏烛安轻轻拨开我的手,笑意盈盈地拍了拍的肩膀,“你不想加入没关系,我愿意来做坏人。”
“够了!滚出我家!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我冲动地把夏烛安推倒在地上。
“现在才赶我走……恐怕来不及了吧?”夏烛安双手拄着地面,冷冷地盯着我,窗外夕阳的余晖,赶走了她眼中的粼粼波光,余下一片空茫茫的赤色阴影。
是阿,来不及了,伤害已经造成了,难以弥补。
我心中微微动容,低下头不去看她,轻轻地说:“只要能保住纪心爱,就来得及,我不会再被你利用了。你想报复尹枭是你的事情,我不会为你就搭上自己的幸福,至少尹鸩现在爱的人是我。”
“那如果他发现你是一个这样的人呢?”夏烛安站起来,似笑非笑,滴水不漏地再接再厉。
“昨天、今天的事情加在一起,纪心爱和那两个小鬼,已经认定你和我一样都是坏人了。一旦没有我胁迫他们保守秘密,你认为你还能留住尹鸩么?”
我怎么没有想过她说的这些问题呢?
如今留住她是隐患,赶走她是祸患。
我到底应该怎么选择?我要怎么挽回在纪心爱和孩子们面前的形象?我要怎么才能留得住我最爱的尹鸩?
我很想反驳夏烛安,可我说不出话来,我又找不到我的呼吸了,无论多努力的吐气吸气都没用。
“救救我……给我……找一个纸袋……”我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费力地捉住夏烛安的裙摆。
身体不受控地跌倒下去,整个世界地动山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