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哥哥像是在那一瞬苍老了下去,表情难过地盯着我生气的脸。
我很少生气,因为我知道,生气很容易诱发癫痫。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生气现在是我的武器。
枭哥哥没有说话,钝重缓慢地掏出钥匙放在桌角,脚步拖沓地起身走远。
从枭哥哥的一举一动,我看得出他受了很重的伤,但我不在乎。只要能守护皓桀哥哥的幸福,伤害这个世界,抑或伤害我,都无所谓。
于是,我固执地没有追上枭哥哥的脚步,抓起钥匙“哒哒哒”跑上楼,准备把简瞳姐从狗笼子里放出来,跟她解释清楚小宝宝的事情。
简瞳姐从狗笼子里钻出来以后,活动着被捆出淤痕的手腕,欢畅地对我笑:“你这小姑娘看起来粉面桃腮、弱不禁风的,想不到还挺有用。”
看到这个粲然洒脱的笑容,我确定她就是我的简瞳姐,就算她换了名字,就算她装作不认识我,我依然能够确定,她就是我的简瞳姐。
她就是那个……无论皓桀哥哥怎么伤害她,都会对皓桀哥哥露出这种粲然洒脱的笑容的简瞳姐。
终于,我一秒都不能再等地脱口而出:“爱爱肚子里的小宝宝是枭哥哥的,不是皓桀哥哥的。”
“你的孩子是谁的,跟我有关系么?”简瞳姐仍旧笑着,弯曲的眼角眉梢带了一点轻蔑,“我不认识什么这个哥哥、那个哥哥……”
“那……尹鸩你总该知道吧?”我费解地打断简瞳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试图从她微笑的面具背后捕捉到一丝欣喜和释然。
然而简瞳姐始终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波澜不惊地拍拍我的肩膀:“小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你放我出来,我谢谢你。现在,我得走了。”
“你不能走!”我死死抓住简瞳姐转身想逃的手臂,满口嗡嗡的哭腔,难听极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走的话……皓桀哥哥又会难过了!”
简瞳姐皱着眉头,费力地试图甩开我:“赶快松手!要说多少遍!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我这般孱弱的力气,任谁轻而易举就可以甩开,她一定是怕伤到我,在顾虑我的身体。
这让我更能确定她是简瞳姐,也更加有恃无恐地抓牢她:“你就是简瞳姐!就算改名叫Jaythen也还是简瞳姐阿!你看你都不敢用力甩开爱爱!你怕爱爱受伤!只有简瞳姐会这么善良!”
“死丫头!谁善良了?谁怕你受伤了?少自以为是!”简瞳姐不悦地朝我大吼,横飞的唾沫溅在我脸上,挣脱的力量依然淡薄。
我竭尽全力抱紧她的手臂,死皮赖脸地贴上去:“总之爱爱绝对不会让你走!”
简瞳姐挣不开我,便拖着我往窗口艰难前行,路过床头柜时,抄起台灯恐吓我:“再不松手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我抬头仰望着简瞳姐高举台灯的颤抖的手,噙泪的眼角含着视死如归的笑意:“你不会打爱爱,你舍不得。”
简瞳姐微微怔忪,脸上划满深刻的无奈:“如果……我真的动手呢?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我笃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爱爱相信简瞳姐。”
简瞳姐继续凶巴巴地嚷嚷:“可我不是什么简瞳!”
我盯紧她紧握台灯关节发白的手指,欣慰地笑:“你就是。”
“这可是你逼我的!”
伴随这声绝望的尖叫,台灯重重落在我的额头。
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被震断,发出嗡鸣的回响,湿热的猩红液体迅速漫过双眼,把淡紫色的世界染得火红,犹如一座失火的天堂,转瞬沦为华丽的废墟。
我贼心不死的双手从简瞳姐胳膊上滑落,身体跟着缓缓跌坠下去,气若游丝地对惊慌失措的简瞳姐问:“简瞳姐……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呢?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了……小宝宝的事情……”
简瞳姐看了看手上沾血的台灯,又看了看我受伤的额头,表情终于松动,隐忍哀伤地笑着问我:“你的孩子……叫尹蜜……好么?”
我伸手虚弱地揪住简瞳姐的裤脚,喜出望外地凝望她让人心碎的忧伤容颜:“你果然……是简瞳姐。留下来吧……哥哥他……很爱你……”
“对不起,小爱。简瞳姐也有苦衷。”简瞳姐说着,轻轻抽出裤脚,转身顺着二楼的窗子跳了出去。
记忆的最后,是她仓皇逃窜的背影,和窗外一声吃痛的哀嚎。
火红的世界,像被烧成了灰烬,变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炭黑色。
明明彼此相爱……为什么总是要去互相追逐呢?
为什么……不能停下来……等等对方的脚步呢?
找不到答案的我,感觉自己陷进了一片混沌的泥沼深处,黑暗的世界里,有救护车的警笛声,有病床车轮滚过瓷砖地面的响动,有三个男人此起彼伏的争吵。
阴柔邪气的男声说:“她就是简瞳!明知道小爱的脑袋里有肿瘤还打她的头!”
低沉隐忍的男声说:“简瞳不可能做这种事,我相信她,也许是我和林陌的情报出了错。”
清浅张扬的男声说:“就是!那个女人自己不是也说了她叫Jaythen么?怪只怪你莫名其妙把人绑走!”
阴柔邪气的男声和清浅张扬的男声越吵越凶:“对!我有错!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带小爱来找她!”
“如果你不赌气逃跑,会让那个女人有机可乘么?”
“论到逃跑我怕是比不上你和尹鸩还有简瞳的万分之一吧?”
“够了!都不要再吵了!如果小爱有事!咱们每个人都难辞其咎!”低沉隐忍的男声喝断了这场争吵。
这些陌生人吵架的内容,在我脑海里溜了一圈,然后轻飘飘地溜出耳朵,随我的记忆一起,消失无踪。
我绞尽脑汁地思索,就是分辨不出这三个陌生的声音,分别来自谁。
我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也想不起他们的样子,只记得曾经在哪听到过他们的声音。
——我好像……爱上你了。
——无论谁让你伤心难过,你都一定要告诉我。我就算不杀了他,也绝对会千倍奉还。
——小爱,哥哥真羡慕你,一出生,最爱你的人就在身边。
一些画面走马观花地掠过脑海,我看见自己面色潮红、满头大汗地窝在一个男人怀抱里,面前站着一个和我一样病态的漂亮女人,之后……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悠悠地睁开眼睛,一双颜色复杂瑰丽沧桑的眼眸出现在我面前,温柔得像日落之前的绯色夕照,炫目得像挪威夏季的绚烂极光,纯净得像铺满大地的皑皑白雪,却又哀伤得像凌晨时分的浓浓雾霭。
眼光的主人向后坐直身子,轮廓模糊的容颜渐渐清晰。
我的记忆也逐渐明朗,立即跟皓桀哥哥道歉:“对不起,哥哥,爱爱保证……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我清楚地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枭哥哥绑了一个漂亮小姐姐回来,怂恿我吃掉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糖豆,然后皓桀哥哥带我来了医院。
可是皓桀哥哥好像忘了,意味不明地皱着眉头看我,久久没有说话。
“你要管得住你那张嘴,小爷都管得住自己不劈腿。”
顺着这道突兀冒出清浅张扬的陌生声线望过去,我看到一张天真桀骜俊逸若仙的脸庞,说话间梨涡浅现,充满了生气。
我胆怯地抓住床前皓桀哥哥的手,懦懦地问:“那个好看的小哥哥是谁阿?”
没有人回答我,他们三个有一瞬的面面相觑,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写满了惊诧。
“我的朋友。”枭哥哥打破沉默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这才发现枭哥哥居然也在,而且还抬手勾住了那个好看的小哥哥的脖子,动作显得格外亲昵熟络。
可我不知道枭哥哥有朋友阿。
我狐疑不解地巡视着他们,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凝重得就好像我就快要死了一样。
又是一阵尴尬而漫长的沉默。
“小爱,你饿不饿?”这次打破沉默的人是皓桀哥哥。
听到这句话,我如获大赦,讨好地对皓桀哥哥笑,小心翼翼地问:“哥哥真的不生气了么?”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皓桀哥哥轻轻揉着我的脑袋,唇角眉梢洋溢开来的笑容,在冷若冰霜的面庞上,融化成一道温暖如春的裂痕,“就算这个世界错了,你也不会错。”
“哥哥又开始说奇怪的话了。”我嘟着嘴巴坐起来,忽然觉得额头传来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触到一块软绵绵的纱布。
似乎是见我痛得嘶嘶哈哈咧开了嘴角,三个人异口同声急切地问:“头还疼么?要不要叫医生?”
我越来越懵了,皓桀哥哥和枭哥哥关心我是正常的,那个好看的小哥哥这么紧张就很奇怪,更诡异的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头什么时候受了伤。
“你昨晚癫痫发作,磕到了头。”皓桀哥哥一边解释,一边缓缓地摁着我躺下去。
我撇撇嘴认真回想了好一会,但什么都没想起来,只能好奇地问:“爱爱昨晚……吃了枭哥哥给的糖豆以后……癫痫发作了么?”
皓桀哥哥一怔,微笑的双眸红通通晶灿灿的,亮得像要滴出眼泪来,指尖轻抚着我的脸颊,语气温软地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去给你买饭。”
“不要!让枭哥哥和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去!”我死死攥住皓桀哥哥抚过我脸庞的双手,对枭哥哥和那个好看的小哥哥扮了个鬼脸。
奇怪……
他们的眼睛也和皓桀哥哥的一样,都红通通晶灿灿的,亮得像要滴出眼泪来。许是被我盯得不自在,他们逃跑一般溜了出去。
皓桀哥哥比我还用力地握紧我的手,无限温柔地对我说:“哥哥哪都不会去,永远都会陪着你。因为我是你的妈妈,也是你的爸爸。哪里有你,哪里就是我的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