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多看一眼简瞳受伤的表情,径直走向楼梯口,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紧紧掐着手背的皮肤,我在心里不断劝诫自己要冷静,不要回头。
幸好,简瞳没反应过来我突如其来的冷漠转变,没有追上来。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路过餐厅的时候,郗语默突然拦住了我,插嘴说:“简瞳都答应跟你继续生活了,你这孩子犯什么倔?”
看到郗语默好言相劝、苦口婆心的慈蔼面目,我很想叫她一声妈,很想张开双臂拥抱她。
这种欲望,比拥抱简瞳的欲望更强烈。
可我不能。
在离开葬礼会场的路上,我已经规划好了郗语默和小蜜蜜的去处,我会尽快安排她们回到挪威与世无争的玻璃花房,远远逃离尹枭的魔爪。
半路撞见简瞳和林陌,出现了简瞳要重新回到我身边的转折,害我差点一时忘记。
我没有时间读完依赖才离开,我必须摧毁她们对我的所有期待,不带牵挂地离开。
于是,我冷冷地对郗语默说:“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你爱的男人已经死了,你还留在这里演慈母给谁看?我会尽快送你一张单程机票,你就不要再来碍我的眼了,赶紧带着尹枭的野种,滚回挪威那片坟地去。”
郗语默愣住,眼角的纹路,刻满深浅不一的哀伤,唇瓣轻颤着,回不上话来。
为了把戏做足,我放弃了上楼的念头,绕开郗语默,走进餐厅,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轩尼诗,松了松脖子上勒得我快要窒息的领带,扯开领口,“咕咚咕咚”大口喝着酒,尽量让酒精麻醉喉咙的刺痛,让胃部的烧灼感盖过汹涌的泪意。
只有这样,才能消解我心头的愁绪。
只有这样,才能表现我的恶劣颓废。
简瞳比郗语默更快地缓过神,大步跑到我面前,凝神定睛,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如我所想地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为了你丢下林陌,不是看你自甘堕落的!”简瞳一字一顿,声音用力到可以穿透窗外呼啸而过的强劲风声。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我装作迷迷糊糊醉醺醺的样子,继续无动于衷地灌自己喝了一大口酒,抬起头对她笑:“哦……那你就回去找他阿。”
“尹鸩!你混蛋!”简瞳气得浑身发抖,抢过我手里的酒瓶,直接往我的脑袋上浇了下来。
我丝毫不觉得狼狈,任由黏腻的酒水划过眼角,粉饰眼底呼之欲出的暗潮,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简瞳,我挽留过你,我试过爱你。可你也知道,我更爱另一个女人。你只不过是帮助我遗忘她的工具罢了,我现在不想忘记她了。”
简瞳露出心软后悔的表情,叹了口气:“我知道失去了尹家的所有亲人,你不好受。可你还有我,还有你母亲,还有我们的孩子。”
“你确定……是我们的孩子么?”我冷着脸,擦掉脸上的酒,直直地看向简瞳,把眼中深藏的绝望和悲伤,尽数伪装成谐谑和嘲讽。
简瞳呆呆地看着我,耐心地哄我:“别装傻了,你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是谁的。那天在医院,你难道不是因为听到了我和林陌的谈话,才闯进病房的么?”
我一时语塞,实在掰不下去,只能故作颓唐地朝简瞳大吼:“孩子是我的又怎么样?我失去了小爱!失去了所有亲人!郗语默早就抛弃了我!你也更爱林陌!现在……我自由了!没人能管我!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给我滚回林家去!”
简瞳身形微颤,突然面无表情地说:“纪心爱对你来说,还是那么重要么?”
当然不是!如果小爱真的有那么重要,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娶简瞳,更不会原谅简瞳被尹枭怂恿,害死了小爱。
可我处心积虑不断提及小爱,为的就是让简瞳彻底对我失去信心,为的就是让简瞳不带愧疚地回到林陌身边。
我怎么能亲手毁掉自己设下的局?
所以,我学着林陌的样子,痞痞的笑:“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你是今天才知道小爱有多重要么?你是今天才了解我有多爱小爱么?”
简瞳目瞪口呆地看了我好一会。
我猜,她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前脚才在我爸的葬礼上求她不要离开我,后脚就字字化刀地恶意中伤她,故意曲解她,让本来开始有所好转的现状,发展得一塌糊涂,七零八落。
简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气愤地扭头冲向门外,郗语默拉了她一把,却还是被她狠狠甩开。
终于完成了让简瞳远离我身边所有是非的任务,我没理郗语默,疲惫地上楼,强迫自己睡觉。
毕竟,艰难的明天,还在等着我。
我也不是非要逼走简瞳,可我没法像送走郗语默和小蜜蜜一样,把简瞳送走。简瞳太聪明了,一定会察觉到我的计划。
同时,简瞳又比谁都傻。如果她知道了尹枭无法被法律制裁的真相,知道了我决意和尹枭同归于尽的愚蠢想法,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替我去做。
而我……绝对不能让简瞳冒险。
我最后唯一能给简瞳的保护,便是让简瞳回到那个……全世界……除了我以外,最爱她的男人身边,默默祈祷,林陌早日振作起来。
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伟大,而是因为我清楚,简瞳和林陌,比谁都无辜,他们不该搅进我和尹枭的恩怨。
倘使我没猜错,尹枭的下一步计划,或许就是把林陌送到小爱的那个世界。
我必须在尹枭采取行动以前,和他同归于尽。我们两个,才是最该去陪小爱的人。
原本经历了这段时间和简瞳拉锯战般的分分合合,经历了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经历了尹枭掀起的是是非非,应该很累才对。
但奇怪的是,明明上下眼皮都疲倦得快要卿卿我我了,一想到简瞳离开时那张受伤的脸庞,眼皮似乎也吵架似的,不愿再阖上。
为了能好好睡一觉,我在折腾了大半宿以后,重新折回餐厅,一瓶接一批地灌自己喝酒,想着喝到胃没有感觉了,身体没有感觉了,或许,心就不会再痛了,我就不会再想简瞳了。
后来,我记不清自己的上下眼皮,是什么时候和好如初的,只记得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天空被一片阴霾笼罩着,像是漫漫长夜还没有结束,可墙上的挂钟指针,却实实在在地指在六点半。
我揉着太阳穴站起来,看到餐厅门口蹲着一天湿漉漉的黑影。
那团黑影像只流浪猫般,没脸没皮地扬起头,对我笑,被雨淋湿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上,下巴到脖子,绷出一道倔强的曲线。
四目相对的刹那,我的眼睛,像被酒精点起了一场大火,惊讶、心疼、自责、愁肠百结……比烧毁尹家的那场大火,更加凶猛。
这个蠢女人!
我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她才会死心?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简瞳,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好。
她开口第一句却是:“你胃不好,不该喝这么多酒。”
你好意思说我么?一个孕妇!淋了雨感冒该怎么办?
我心里气到不行,却只能暗自腹诽着,晃晃悠悠地把她拎起来。
她顺势贴上来,勾着我的脖子,咧开嘴角笑:“看,你还是关心我的。”
我想开口说:谁关心你了?我是怕你病死在我家!
然而话没出口,胃里的烧灼感迅速蔓延,猛地一抽,我忽然毫无预警地猛烈呕吐,秽物混着酒气吐了她一身。
简瞳故作嫌弃地捏着鼻子,开我玩笑:“你也有人格障碍了?还是看见我就恶心?”
我当然什么都没说,赶紧把她拉上楼推进卫生间,让她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
才关上卫生间的门,就听见门内一声巨响,简瞳委屈的声音传来:“地太滑了……肚子好痛。”
我下意识地开门冲进去,想看看她有没有摔伤。
结果,简瞳狡黠地一笑,猛地把我拽进了浴缸:“你也来洗个澡吧,去去酒气,也去去晦气。”
我跌坐在浴缸里,瞬间破功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简瞳总能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对她没法发火,看似笨拙,实际上却精明得令人招架不住。
不管外头多大的风雨,不管承受怎样的伤害,简瞳永远能对我笑得像个小太阳,让我心疼。
我不舍得拒绝她,默不作声地褪去衣物,跟她一起洗澡,还像我们从前感情好的时候一样。
洗完澡,我甚至任由她拖着故意醉酒的我,给我刮胡子,熬醒酒汤,听她喋喋不休地细数我们曾经那些美好的过往。
我并不是想给她希望,更不是打算放弃保护她,我只是想,读完最后一点点依赖,再忘记她给我的期待,彻底离开。
可我忽略了一点——简瞳比我还要固执。
当我对她说:“请你离开我家。”
她便会说:“我孩子爹的家,就是我的家。”
当我对她说:“别逼我轰你出去。”
她又会说:“我昨天半夜都能进得来,你再轰走我多少次,我还是进得来。我知道密码,又有家里的钥匙,你赶不走我。”
无计可施的我,甚至气急败坏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不要脸的样子?”
她却依然能满不在乎地笑:“那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你这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最终,碍于外面下着大雨,简瞳还怀着孕,我只能容忍她留下来,暂时把对付尹枭的事情搁置一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