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和我相对坐在浴室的地上，明明已是初夏的天气，明明浴缸里放满了热水，我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僵在那里的林陌突然动了，颓唐地揉着头发，对我说：“我明天会去跟尹鸩谈爱爱和孩子的事。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还有以后么？没有了尹鸩的我，还有什么以后？
我深吸一口气，直勾勾盯着被湿漉漉的衣服黏住的膝盖，以为这样就能忍住泪水，尽量平静地说：“我也想去……先跟尹鸩谈谈，再决定以后的事。”
“还有什么好谈的？你难道还放不下尹鸩么？他明明做了这么龌龊的事！”林陌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激动。
被他一吼，我也无法再保持平静了，干脆一股脑把这些年压抑地委屈都释放出来：“你以为我不想放下么？可是哪有说得那么简单？我暗下决心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我越说越难过，泫然欲坠的泪水，彻底失控：“你以为……那些分手的人为什么会难过大半年？那些被拒绝的人为什么会好几个月以泪洗面？那些当小三的人为什么会无法脱身？那些被抛弃的人为什么会念念不忘？”
“道理我都明白。我知道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也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人，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他。如果有能忘记他的方法，我死也会去试。”说到最后，我捂住脸，不想再让林陌看到我这副疯癫的模样。
“不需要死阿。”林陌或许意识到我也是受害者，抬手揉揉我的头发，语气渐渐变软，“算了……你如果非去不可，尽量避开爱爱吧。我不希望她压力太大，不希望她不开心。”
我的压力就不大么？我就不会不开心么？
而且……为什么尹鸩忍了这么多年都没碰纪心爱，却会在一夕之间爆发？
除非……纪心爱主动诱惑了他！
想到纪心爱和尹鸩的所作所为，干涸的泪水再度涌上来，我皱起眉头看着林陌：“什么意思？难道纪心爱真是装病么？”
林陌无奈地白了我一眼：“怎么可能？你在想些什么阿？”
我敏感地瞪大眼睛：“那我为什么要避开她？她不是都不认识我了么？”
“可她认识尹鸩。”林陌眉宇间的千愁万绪，汇聚成前所未有的忧伤表情，“虽然她心智不健全，可是她那么善良，一旦知道自己破坏了尹鸩的家庭，也许会为了你，又要离开尹鸩，重新回到我身边。”
“那不是很好么？”我像寻到了最后一丝希冀，脱口而出。
不想却激怒了林陌：“哪好？她一直都在想着所有人的幸福！却唯独忘了自己！拜托你也为别人想想吧！不要总是这么自私！”
“我不是自私，只是……”我转念记起尹鸩也曾说过我自私，还是把辩驳的话语咽了会去，问林陌：“你真的……愿意放弃纪心爱么？”
“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只是换一种方式……继续爱她。”林陌闭起了眼睛，沉溺在痛苦中挣扎的表情，竟露出了别样的温柔，“如果她希望生命终结之前，和尹鸩共同度过，我会像哥哥一样守在她身边，一如既往地珍惜她，默默祝福她。”
林陌说着，缓缓抬起眼睑，更加温柔地注视着我：“虽然不想这样说，也不愿意为尹鸩那个人渣着想……但你如果真的爱他，也好好想想，对他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林陌都舍得放手了，我也要这样做么？
“可我还是不甘心，还是想等尹鸩开口……粉碎我的希望。”我蜷起膝盖，双眼放空，看着水渍斑斑的瓷砖地面，哭过的关系，说话瓮声瓮气的，自己听着都觉得恶心。
“这样的我，或许真的很自私，强行逼迫一个说过爱我的人，亲手摧毁曾经许下的承诺，却从没想过他想要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那你现在花点时间想想吧。”林陌站起来，俯身对我伸出手，嘴角的笑意还在逞强，“如果不愿意一个人待着，我可以留下陪你。如果想安静地思考，我明早再来接你。”
我没敢握住林陌的手，愣怔着抬头：“你……真的会留下么？”
“当然了。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林陌对我笑得眯起眼睛。
整整一夜，林陌都守在我身边，没有打地铺，没有说任何为了纪心爱必须拒绝我的话，也没有拥抱我，只是和我躺在一张床上，轻轻握着我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去思考林陌让我想的问题，也完全无法入睡。
林陌显然和我一样，彻夜未眠，隔天早晨开车载我去纪心爱外公家的时候，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
纪心爱的外公并没有为难我们，带我们去了纪心爱的房间。
站在房间门口，还能听见尹鸩在耐心地哄纪心爱：“你睡太久了，快点起床吃饭。”
透过门缝，我清楚地看见纪心爱躺在床上耍赖：“不要！爱爱根本就不饿！”
尹鸩使出了吓唬水家兄妹的那套把戏：“你不好好吃饭会饿坏肚子里的小宝宝，你老公会生气的，生气就会不要你了。”
纪心爱软硬不吃，哭了起来：“老公已经不要爱爱了！这么多天都没来找爱爱！再这样下去爱爱会死的！会孤单死的！”
“不会死的，你还有我阿。”
尹鸩说这句话的语气，比对我说过的每一句情话都要温柔百倍。站在门口的我和林陌，简直就是多余的存在。
“我没说不要她。”林陌阴沉着脸推开房门走进去。
“老公！”脸上挂着泪珠的纪心爱，看到林陌出现，猛地坐起来，嘟起小嘴，满脸幽怨地发牢骚，“你快接爱爱回家吧！这个长大的哥哥好烦阿！”
林陌敛去了眼底的阴翳，对纪心爱苍白地笑：“哥哥再讨厌，也要好好吃饭阿。”
“可是爱爱吃不下，吃了又会吐，是不是快死了？”纪心爱把眉毛撇成一个小八字，可怜兮兮又格外诚恳地望着林陌。
林陌安慰她：“不会死的，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呢。”
“爱爱讨厌小宝宝！都是因为它才一直吐一直吐的！”纪心爱耷拉着脑袋，拍打微微隆起的小腹，“它想杀掉爱爱么？”
早已发现我的尹鸩，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的暗沉，盯着我对林陌说：“你喂小爱吃东西，我出去跟简瞳聊一聊。”
“皓桀哥哥！”我跟尹鸩还没走出门口，纪心爱突然急切地叫住了尹鸩。
尹鸩拉着我的手腕，头也没回，稍稍有些不耐地说：“先让你老公陪你吃饭，我马上就会回来。”
纪心爱的声音软软的，充满了未谙世事地天真哀伤：“小宝宝……什么时候才会离开爱爱的肚肚呢？”
尹鸩紧拽着我手腕的手倏忽一紧，瞪大了空洞的双眸，旋即闭起眼睛，淡淡地说：“再等几个月就好了，只要你乖乖听话。”
说完，尹鸩拽着我加快脚步，把我推进一间客房，反手关上了门。
“你来干嘛？发情也好，纠缠也罢，都该有个限度吧？”他皱起眉头嫌厌地瞪着我，整张脸都是对我的无可奈何。
明知道他对我已经厌倦到了这种地步，我却还在垂死挣扎：“如果纪心爱的孩子真是你的，你为什么会不知道林陌没碰过她？”
尹鸩的眼色微微松动，但言语间仍是滴水不漏的严谨：“毕竟后来小爱在林家住了那么久，我怎么能确定林陌没有染指小爱？”
我贼心不死地追问：“那你为什么要骗纪心爱？为什么跟她说孩子是林陌的？”
尹鸩忍无可忍地低吼：“你看不出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既然疼她，就按照她的意思拿掉阿。”我苦笑着故意激怒尹鸩。
尹鸩果然愤怒地揪住了我衣领：“小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外一她提前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
套出了全部实话的我，小声问：“所以……我们……没可能了？”
“记住你的身份。”尹鸩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倨傲的目光睥睨着我，“我们只是睡在一起而已。”
“如果我说睡出感情了呢？”我抱着最后一缕希望，想要不带乞求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可一开腔就流出了泪水。
“开什么玩笑？”尹鸩背过身去，不再看我，声音冷冰冰的，“那你就再去试试别人！看会不会也睡出感情！”
原来，在尹鸩心里，我不过是一个这样随便的女人。
他还是不懂。他不懂我愿意忍着心里的阴影、身体的顽疾陪他睡觉，是因为我爱他。他不懂我愿意哄着他、让着他、忍受他的伤害，是因为我爱他。
他不懂，我的随性，只给我爱的人。
我彻底死了心，不带情绪地问：“你那么喜欢纪心爱，为什么还要问林陌想不想负责？如果他真的负责，你不会很痛苦么？”
“小爱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尹鸩背对着我点起了一支烟，声音听不出悲喜，语气却无比笃定。
我痴痴地问：“那……你的幸福呢？”
尹鸩转身面向我，眼睛像被升腾的烟雾熏红了，微微泛着水汽，薄唇开阖翕动，那样多情，又那样无情。
他说：“我即使不幸福也没有关系，她幸福就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