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漫长的混沌,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不是在幻想中的那隅白色荒原,而是在一间豪华的房间里,皮肤像被火烧过,滚烫滚烫的。
扭头一看,尹鸩居然就趴在床边,像先前在医院时一样,皱眉睡着。
“新闻才刚说朱雀山发生了雪崩,尹总就不顾封路戒严,动用一切关系赶过来了。”一抹穿着貂皮长袍的身影走进来坐在壁炉旁边,那种奇怪的腔调,让我觉得他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说笑话。
我费力地抬起头望过去,看见季阡仇坐在壁炉旁边烤着火,完全没有挂心他口中的天方夜谭,直接问他:“这是哪?”
季阡仇慢悠悠地回过头:“我家的酒窖。”
他家的酒窖?没记错的话,这附近只有艾菲尔庄园一家酒窖。
难道说……艾菲尔庄园是季阡仇家的?我是不是……被算计了?
“你醒了?”
似乎听见我和季阡仇的对话,尹鸩也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的双眼布满了密集的红血丝,额前的碎发湿成一绺一绺的,不知道是被汗水洇湿的,还是被雪水浸湿的,嘴周冒出了青森的胡茬,好像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尹夫人,你昏迷的时候,我发现了尹总的秘密哦。”季阡仇兀自笑着,眼底溢出深不可测的神秘。
“闭嘴!”尹鸩回头对季阡仇低吼了一声。
季阡仇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对待恩人……可不能是这样的态度阿。如果不是我,您一定还不知道……身边的人……一直在算计尹夫人吧?”
“拿着合同滚!”尹鸩几乎是从嗓子里逼出的这个字,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文件夹丢给了季阡仇。
季阡仇倒也识趣,拿着文件夹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其实我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季阡仇发现了尹鸩的什么秘密,比如尹鸩身边的人是尹枭还是江翎,再比如,算计我的人是怎么算出这场突发雪崩的……
但我看得出来,尹鸩明显不希望我知道这些事情,所以我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虚弱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地给自己倒杯水喝。
“躺下!”尹鸩猛地把我摁住。
我被吓了一跳,舔舔干裂的嘴唇解释说:“我想喝杯水。”
“躺着别动,我来。”尹鸩居然给我掖了掖被子,转身提着茶几上精致的茶壶给我倒起了水。
我有点懵。依照尹鸩的个性,不是应该无所谓地摊摊手,然后冷若冰霜地看着我自己下地、倒水、喝完、上床么?即使不这样,最多也只会偷笑着等我摔倒出丑。
“你还喝不喝?”
思绪还没理清,尹鸩握着水杯的手,冲进了视线。
我摆出一副低眉顺眼地模样想要接过水杯,尹鸩却不肯撒手,摸不清他什么心态,我只好捧着他的手,就着杯子喝水。
当然,面对尹鸩高高在上的冰雪面容,我始终保持着感恩戴德的表情,就差说一句“谢主隆恩”了。
我喝完水,刚重新躺下去,尹鸩突然就摔了杯子。
“简瞳,你什么时候能记住自己是个有丈夫的人?”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而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睡不着的时候宁可整夜循环听着一首歌!拧不开瓶盖的时候宁愿用牙去咬!没带现金就只会用支付宝!迷路的时候也只知道找导航!就连车子都不肯找我借!连杯水都要自己倒!我还是你丈夫么?”
听着尹鸩唾沫横飞的冲我咆哮了这一通,我更懵了。我不是傻子,听得出他是在说我不重视他、不依赖他。可就因为我不是傻子,我相信他也不是,一向惜字如金的他不会莫名其妙对我说这些话。
要么就是他对我遭遇雪崩的事情很内疚,要么……就是我终于暖化了这块千年寒冰。
“你终于爱上我了?”
这是我醒来后说的第三句话。一句可以扭转乾坤的话,也是一句可以断送一切、前功尽弃的话。
孤注一掷的我,充满期待地望着尹鸩,只等他的一句爱或不爱。
尹鸩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避开我的视线,突然话锋一转,问:“谁跟你说我爸打我的?”
……尹鸩怎么知道的?
“谁?”尹鸩瞪圆眼睛追问。
我耷拉着脑袋,懦懦地说:“……心爱小姐。”
上帝作证,我绝对没有让纪心爱背锅。这件事,是在挪威的时候,纪心爱无比炫耀地告诉我的,当时她的原话我还记得。
她说:全世界,哥哥最怕两个人。一个是会打他的尹叔叔,还有一个是能让尹叔叔住手的我。
可尹鸩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尹夫人昏迷的时候,抓着尹总的手含情脉脉地说:我还是和刚开始一样的爱你,像你爸打你,不讲道理。”门突然掀起了一条小缝,季阡仇欠扁地露出半个脑袋。
“滚!”尹鸩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毫不留情地砸了过去。
幸好季阡仇手疾眼快,关上了房门,这才算逃过这场劫难。
可门里的我显然没有这么好运,完全没脸继续从尹鸩嘴里套出一句爱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交代为什么会大脑当机说出那种话,看着尹鸩一步一步走过来时那种几近嗜血的眼神,浑身发抖,完全说不话来。
“还冷么?”尹鸩忽然隔着被子抱紧我,眼神里的关心,无比诚恳,完全不像是敷衍。
“有一点。”我弱弱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早就不冷了,可我怕如果我不借病示弱,尹鸩会继续追究我那句话。
显然,我成功了。尹鸩对于那句他爸打他的话,没有继续追问,隔着被子抱着我,很快睡着了。
我刚松了一口气,想要扯开被子给他也盖上,他突然握住了我去扯被子的手,闭着眼睛像说梦话一样说了一句:“我是开始有一点爱上你了。讲道理的那种。所以,你可以试着依赖我。”
低沉的嗓音直击心扉,心脏瞬间漏跳半拍,想要缩回的手彻底没了力气,眼里莫名泛起了水雾。
尹鸩阿,如果有你可以依靠,谁还会想坚强得像无理取闹?
我能冰天雪地步行千里,我能谈笑风生面对所有人的羞辱轻视,我能病入膏肓自己爬到地上找药吃,我能咬牙忍住尹枭的毒打。
不管是漫漫长夜孤枕难眠,还是饿着肚子修电灯水管,我都可以坚持把眼泪咽回肚子里,可是只要尹鸩一对我好,我就会秒变琼瑶戏女主角。
比如,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尹鸩为我端过来一碗他不知早起了多久为我熬的粥,我就轻而易举把自己哭成了还珠格格里那个弱不禁风的紫薇。
心里还无比矫情地骄傲着,他能陪我喝深夜的酒,也能陪我喝清晨的粥。
“啧啧啧,哭什么阿?”和尹鸩一起进来的季阡仇忍不住皱眉咂舌。
“闭嘴。”
尹鸩一个冷眼飘过去,季阡仇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我捂着嘴巴,咬紧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得太难看,但眼泪根本不听我的话,一直一直往下掉。我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张嘴就会哭得更厉害。
尹鸩放下那碗热腾腾的粥,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可能是发现不烫,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凑过来,滴溜溜打转,仔细地看着我。良久,眉头微颦地动了动菲薄的唇,问:“哪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竭力抑制着这股烦人又矫情的哭腔,一张嘴唾液在唇间黏成了一片,含混颤抖地说:“我没不舒服,就是饿了。”
“尹总,您平时都是怎么娇惯夫人的?居然饿一顿就哭了?”季阡仇不长记性地插嘴。
尹鸩又赏了他一个眼神杀,嘴角却不自觉勾着极度危险的笑容:“我家夫人就是被我惯坏了,你有意见?”
“呵呵,我也喝粥去了。”季阡仇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句话,就退出去了。
我明显从他的语气当中感觉到,他似乎知道尹鸩从前对我并不好。再回味起来,好像连那句尹鸩惯着我,都是在说反话。
“你又不饿了?”尹鸩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吓得我收回了盯着季阡仇离开的视线。
“饿。”我胡乱抹掉眼泪,学着纪心爱馋虫上脑时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尹鸩显然也想到了纪心爱,眸光倏忽黯淡了几秒,才缓缓端起那碗粥,舀起一匙,轻轻吹凉,送到我的嘴边:“菜粥,咸的。”
没错。不是“慢点,烫”,而是“菜粥,咸的”。
因为他熟知纪心爱的口味,却在上次看电影时才发现我不喜欢吃甜食。他越是这般尽力声张对我的温柔和关怀,我就越是能够察觉自己和纪心爱的不同。
但我没作声,只张嘴哧溜着喝下汤匙里的香菇鸡肉粥,并且轻而易举就尝出了就算切成丁纪心爱也从来不肯吃的胡萝卜。咀嚼着嘴里微咸的胡萝卜丁,想到他是在我身上感受纪心爱永远都不会有的乖巧顺从,眼泪又落下了几滴。
“别哭了,不好看。”尹鸩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我脸上的泪痕,“我答应你去公司上班,是希望你的抑郁症快点好起来。你再哭我就辞退你。”
还真是具有尹鸩特色的安慰,全凭威胁取胜。
但我都快忘了自己有“抑郁症”,他一提醒,我反倒有恃无恐地白了他一眼:“尹总还真会安慰人阿。”
“那……你究竟是需要安慰,还是需要职位?”尹鸩这次居然没有顾虑我的病情,“我原本打算让你负责公司和阡陌网络的合作案,现在看来,你好像不太需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