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楼上午睡的小凡突然跑到了门口,一头扎进林陌怀里,指着我,嘤嘤啜泣:“爸爸!爸爸!那个坏叔叔把妈妈藏起来了!你快救妈妈出来!”
我觉得胸口一下子特别疼。
我的儿子,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喊着另一个男人爸爸,却叫我坏叔叔。
林陌明显是和我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受,像是心一下子变得特别柔软,摸着小凡的头,温柔地说:“他不是坏叔叔,不会欺负你妈妈的。”
见林陌完全没有纠正小凡的错误认识,我刚想说自己不会领他的情,让他离我儿子远一点,小凡忽然再度开口:“坏叔叔真的有欺负妈妈!妈妈就被坏叔叔锁在地下室里!”
我一惊,恍惚间反应过来,小凡这些天的种种柔弱,根本都是假装的,他一直在偷偷观察我和简瞳。
甚至……可能……他知道我就是他的亲爸爸。
这个唐突的发现,顿时让我火冒三丈。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缓过神修理小凡,小凡已经拽着林陌的手进屋了。
我急忙冲上去挡住他们的去路,一把拽过小凡,示威般看着林陌:“简瞳是我的妻子,小凡是我的儿子,你没有胜算。在我生气以前,你最好马上离开我家。”
林陌没有说话,只是又开始抖腿了。
一个三十岁的中年男子,仍旧改不掉没自信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沉默了几秒,他逞强地说:“我今天可以走,但我改天还会来。简瞳不是你关着就能留住的。”
我微微挑眉:“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操心大林地产吧。没有我的接济,大林还能挺到什么时候?”
林陌闻言,紧咬着嘴唇,瞥了一眼被我拦腰夹在臂弯里的小凡,像是憋着好大一口气,闷闷地说:“你这样抱着他,他会不舒服。”
“我说了,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操心。怎么教育我儿子,也是我的事。”我夹着小凡的手臂更加用力,冷言冷语地下了逐客令。
林陌欲言又止地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如雪,简直快和他的白衬衫融为一体,一步一步走出门去,走得很慢。
小凡尽管被我擒住,但却仍旧不安分地扑腾着,冲林陌离去的背影胡乱挥手:“爸爸!爸爸!我只有你一个爸爸!你一定要来救妈妈!”
林陌如我所料地身形一顿,但终究没有回头。
我满意地笑着攀上楼梯,把小凡锁进了简瞳当初亲自为他装修的儿童房,不顾他狂砸门板的辱骂声,装了满肚子或去地下室找简瞳。
推开门,我直奔狗笼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可真是给我养了个好儿子!”
简瞳明显不太清楚楼上刚刚发生了婶嬷,面无表情地抬头瞅了我一会,忽而漾开一丝笑意:“小孩子不都这样么?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不像我们这群犯贱的大人,总是硬往不爱自己的人身上贴。”
说这话的时候,她虽是轻描淡写的讽刺,但却眼神凌厉。
我莫名看得有几分心悸。
我知道,这是她的硬伤。
纵使我想说,林陌对小凡千好万好,也敌不过父母恩爱的一个好。可是看到简瞳与从前迥异的眼神,我就只能望而却步。
因为,我知道,她还是不能释怀我当年对她的伤害,犯贱倒贴只是她的含沙射影,我对她不够好,才是她想表达的本意。
我站在门口纠结了一会,最后决定放她出来,跟她好好谈一谈,消除她心中的疑虑。
当然,在解开万千心结以前,我必须先打开狗笼子的锁链。
简瞳似乎有些意外,怕我打她似地,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脖子虚张声势地梗着。
倔强如她,目光如刀,言语如剑,就怕我不能遍体鳞伤。
她说:“呵,尹总,跟儿子有气就往我身上撒,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以前她生气时,偶尔也会阴阳怪气地这样叫我尹总,生疏而别扭,讽刺而排斥。
我真的不想再跟她闹了,我真的不想再跟她吵了,我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累了。
我希望,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用一个吻,冰释前嫌。
于是,我俯下身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眼睛深邃有神,浩瀚如海,仿佛只要稍稍触碰,便能沉溺在这一片无垠的深厚中。那眼好似我的宝,撺掇在心头,生怕被别人摘去。
我用自己的鼻子去碰她的鼻梁。她的鼻梁,鲠直挺拔,好似夏岛那座小山的山脊。我的手爬上她的脸。她的脸,肌肤紧致,细腻光滑。
我能感觉到自己被眼前的景象蛊惑,世界像蒙上了一层雾气,眼中的她,变得好模糊。
在我的嘴唇碰上她的嘴唇以前,我听到了简瞳闪躲过程中镣铐磕碰的声响,我看到了她左手无名指那一抹刺眼的闪亮,竟然不是我当年送她的那枚戒指。
没有一颗钻饰,只是一枚光洁的银白指环。
几乎是一瞬间,我察觉到了简瞳脸上那抹不屑的讥讽。
我抓住她的左手,恨不得掐断她的手腕:“我送你的戒指呢?”
简瞳撇过脸,轻描淡写地嗤声说:“扔了。”
我更加用力地捏着她的手腕,晃着她手上那枚简洁的指环:“这是他送的?”
“对。”简瞳故意气我似地点了点头,补充说:“而且……是银的,最廉价的那种。”
“简瞳,如果你是在报复我,那恭喜你,你成功了。但如果你想离开我,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我抿着嘴强撑着笑意,胸口剧烈起伏,身体在惊诧和愤怒中不断抖动,抬手粗鲁地试图摘下那枚廉价指环。
“你干什么?”简瞳终于急了,缩不回去被我掐住的左手,只好伸出右手来挡。
“扔掉不属于你的东西。”我轻而易举就掰开了她拖着沉重镣铐的右手,蛮横地死死压在我的膝盖下面,恶狠狠地帮她摘下左手无名指那颗廉价的指环,看也不看,便顺手往身后一抛。
那颗指环,带着赠品附送般的微弱光芒,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曲线,转瞬消失在地下室的某个角落里,发出殒灭的清脆声响。
简瞳条件反射地挣开我追出去,身体被镣铐牵绊住,一个前倾,一股脑栽倒下去。
明明寻不到那枚指环,明明地砖是如此光滑,她却跪在地上,十指恨不得洞穿瓷砖,仰起脸发狠地望着我,眼底蓄满浓郁的水泽,咬牙切齿地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整整五年,林陌每个月不管我在哪,都会坐飞机去找我,只为了看我过得好不好,看完再立刻沉默着回去。他攒下的机票能贴满整间屋子,他焐热了多少头等舱、经济舱的座位。”
“而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凭什么说不爱就不爱?说爱就爱?你拿什么焐热我冷掉的心?”
简瞳字字珠玑,如同千万把利刃,一刀一刀往我心上割,往伤口里戳。
我的那句“我也可以”,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千愁万绪,变成了一连串的抱怨:“你这五年也从来没给过我任何消息阿!我也想去找你!可我该去哪找?你换了电话!偷偷躲到别的地方!你给了林陌对你好的机会!可却从来没有给过我弥补错误的机会!”
“呵,我们的关系,难道脆弱到……关掉手机,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么?”简瞳嗤之以鼻地翘起唇角,眼里蓄积的水泽,汇聚成热泪,夺眶而出。
她好气又好笑地深深望着我,唇瓣轻颤:“机会是争取来的,不是要来的。”
我还是理解不了她对林陌这种固执的想法,恼火地大吼:“可这对我不公平!”
“对林陌就公平么?”简瞳揪着眉毛盯紧我,“五年来,我从林陌那听到的消息,都是你拒绝把小蜜蜜交给他抚养……”
“那是因为他没告诉你我有多辛苦的找你!”我自以为是地打断了简瞳。
“他当然说了!”简瞳摇头,给出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可是你找我回来干嘛?要我陪你一起……给把我们搅和到不得安生的人……养孩子么?”
我才不信简瞳会是因为记恨尹枭和小爱才要跟林陌在一起。
她当初亲口说过,会像疼爱我们的孩子一样,疼爱小蜜蜜。
我破釜沉舟地重复那个老掉牙的问题:“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林陌么?”
“我必须喜欢!”简瞳跪在地上,垂下头去,声音变得越发沙哑哽咽。
她说:“从林陌跟我表白的那天起,我私心里一直把他当作阻碍自己获得幸福的包袱,桎梏着自己的枷锁。”
她说:“我傻傻地等你。在他毒瘾发作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一句放我走,我居然就真的走了。甚至这五年里,我有时还会觉得,他的频频探望,是一种负担,根本不希望他来。”
她说:“听说他不停风流地换着女朋友,我居然还感到开心。我居然像个傻X一样,觉得他对我好,无以为报,变着法子逼他放弃,又不肯承认自己薄情。”
她说:“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他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守候我了,不想让我为难,才会故意在我面前假装不仁不义。”
我耐心地听她说完,早已发现了她言语间泄漏的秘密,满意地抱臂睥睨着她:“你说了这么多,那句话是在说你爱他?”
“虽然我不说,但我一定会爱他!而且会比爱你更深!”简瞳鼓足勇气般抬头和我对视,嵌满泪水的眸子,笃定无比。
她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虔诚如同起誓般对我说:“我以后不会再做那个从不考虑任何疑点、因为他的离开而感到轻松、心安理得奔向自己幸福的混蛋了。我以后不会再把他留在永恒孤独的守候里了。”
我匪夷所思地蹲下去,凝视着她,良久,悠悠吐出三个字:“那我呢?”
简瞳噙泪的眸子闪过一抹不屑的嫌厌:“你没有资格要求我!”
“可我有资格关着你!”我撂下这句话,觉得多说无益,拖着伤痕累累的心事,决然转身。
简瞳在我身后大吼:“尹鸩!你幼不幼稚?”
我扭头,冷冷看她:“幼稚也好,自私也好,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说完,我甚至忘记了把简瞳关回狗笼子里,慌慌张张地锁上家庭影院的大门,狼狈不堪地仓皇逃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