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两张飞机票胡乱塞进尹鸩的外套口袋,躺在尹鸩身旁,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尹鸩知道我和林陌见面的事,程阿姨听说我搬出尹家的事,林陌拜托我求尹鸩探望纪心爱的事,全部烟消云散,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两张机票,一颗心紧紧地揪住。
隔天早上,尹鸩似乎还在生我的气,没有等我就自己去了公司。我顶着重重的黑眼圈走在上班路上,如同一具行尸。身边恍惚间带过一阵风,前边一台黑色的野马跑车潇洒嚣张地横冲直撞着刹车停在我前面,拦住了去路。
我如梦初醒,看清从车里走出的人,脑袋顿时更加昏沉。
这位穿着不凡、气质出尘、举止优雅的中年妇人,就是我的程阿姨。
“您回来了?怎么没告诉我呢?我好去机场接您。”我努力用漫不经心的声线,小心翼翼掩藏起不想被人洞悉的秘密。
程阿姨的纤细手指缓缓抬起,摘下墨镜,黑色貂绒帽子的面纱,把她那双历经岁月涤荡的眼眸,装点得格外犀利,烈焰红唇缓缓开启,吐露出略带责备的埋怨:“你也没告诉你搬出了尹家,更没告诉我你流产的事,还有遇到雪崩的事。”
……程阿姨还是知道了。
我无奈地耷拉着脑袋,脚尖在结冰的路面犹豫着打转,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尹鸩还让你自己走着去上班?”程阿姨扯着我的衣袖把我塞进那台野马跑车。
我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小声嘟囔着为尹鸩开脱:“不是的,他实在太忙了,我准备叫车去上班。”
“别给他找借口。”程阿姨神色严厉地横了我一眼,重新戴上墨镜,发动车子。
还没来得及问程阿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跑车已经飞一般疾驰而去,身体被速度晃得前仰后合。
我急忙抓住车窗上的扶手,劝程阿姨:“您慢点,尹鸩今天真的有个很重要的电话会议。”
“尹鸩,尹鸩,就知道尹鸩!你什么时候能想想自己?”车子的速度渐渐减缓,程阿姨抬手猛戳着我的太阳穴,像戳破了我卑微的自尊,“阿姨知道你喜欢他,可不管怎么样,必须让他学会尊重你,你也必须先学会尊重自己。”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趁程阿姨开车没注意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偷偷给尹鸩发了一条微信:“程阿姨回来了,我们现在在去公司的路上,她知道我流产的事了,好像很生气,你千万别跟她吵架。”
但我显然在做无用功,尹鸩根本没回复我。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处境十分尴尬,夹在程阿姨和尹鸩之间,腹背受敌。
一个是最疼我的程阿姨,因为尹鸩冷落我在生气。一个是我最爱的尹鸩,因为误会我和林陌的关系在生气。程阿姨舍不得对我发火,一定会把气撒到尹鸩身上。而尹鸩本来就在生我的气,一定会迁怒程阿姨。
沿途想着接下来将要陷入的一场恶战,我如坐针毡,如临大敌。
程阿姨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一进公司,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看着她气势汹汹地走在我前面。当她把手搭在总裁办公室大门上的那一秒,我真恨不得学会隐身术或者土遁,瞬间消失。
可我不是仙女,而且也无人庇佑,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地紧闭双眼,绞尽脑汁去思考等下要怎么劝架。
“咣当”一声,大门被程阿姨推开了。尹鸩的办公室却始终一片死寂。
半分钟过去了,耳边突然响起程阿姨的笑声。我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眼前的画面,吓得眯成缝的眼睛瞬间瞪圆,连嘴巴都被吓得大张着无法合拢。
我怎么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尹鸩的办公室居然布置着鲜花气球,办公桌后面的窗子上,还挂着一条“欢迎岳母大人莅临指导”的横幅,门口的红毯直接延伸到尹鸩脚下。尹鸩光着膀子,背上绑满了柴木,低头跪在两袋方便面上,双中举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程阿姨摘下墨镜,身姿婀娜地轻移莲步,款款走向尹鸩,拿起他手中的那叠文件,不知看到了什么,程阿姨脸上的笑容忽然之间消失无踪,皱起眉头,拿着那叠文件狠狠砸在尹鸩的脑袋上。
“我们家瞳瞳流产,是你给我投个几千万就能抚平的伤害么?你当我是人贩子呢?”
听到程阿姨的话,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迅速跑到尹鸩身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发现这是一份合作意向书,大体内容是要给程阿姨公司无条件注资两千万。
两千万?呵呵,两千万……
纪心爱被绑架的时候,他肯花两个亿。我和他的孩子死了,才只值两千万。连自己的亲骨肉,也只抵得上纪心爱的十分之一,那我这个妻子……怕是真的一文不值。
我含泪盯着尹鸩,捏着文件的手伴随身体一起颤抖着,我看到他抬起头,等待着他遭受屈辱之后的盛怒。
“您误会了。”尹鸩竟然丝毫没有要发火的迹象,慢条斯理地跟程阿姨解释,“这两千万,是送给您回国的接风礼物。我知道您不缺钱,也知道您一直都对小瞳视若己出,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希望您别嫌少。”
尹鸩那一声“小瞳”,仿佛一双把我从地狱拉向天堂的手,可我还待在地狱不想走,我怕兜兜转转还是永远存在在谷底。
他的话,真真假假,我早已没法完全相信。
昨晚还在跟我生气的他,今早还不肯跟我一起上班的他,不知多久以前就暗度陈仓订好跟纪心爱私奔的机票的他,怎么可能会真心诚意地呼唤我“小瞳”?怎么可能会发自肺腑地为了我在程阿姨面前低声下气?
我承认尹鸩演得很逼真,可我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
憋回了泪水的我,配合地回到程阿姨身边,轻轻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地说:“您快消消气,尹鸩他真没别的意思,应该只是想给您个惊喜。”
“我不稀罕。”程阿姨拿手肘戳着我的肋骨,赏我一记白眼,转向尹鸩,不依不饶,“瞳瞳流产这件事,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她住在尹家,怎么还会有被人下药这种老掉牙的宫斗桥段?”
呵,当然是有人授意阿。
我对自己流产的事一直心知肚明。只是程阿姨这样闹下去,对我没用半点好处,无论我是想报复尹鸩,还是想死心塌地跟尹鸩在一起,前提都是我得留在他身边。程阿姨若在不罢休,恐怕等着我的结果只有一个。
“离婚!”程阿姨在耳边说出了那个我最不想承受的结果。
此言一出,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尹鸩盼这一天,不知道盼了多久。
无力周旋,也不想再卑微地试图挽回,我咬紧嘴唇,憋着眼底那些毫不争气、直往上涌的泪水,等尹鸩说一个“好”字,然后这段闹剧般的婚姻,由我亲手画下句点。
“不离。”尹鸩不轻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后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我拽进他怀里,“程阿姨,我可不是因为尊敬您才大费周章来取悦您,我是在意简瞳才陪您玩这种把戏。但要想让我们离婚,谁都不行。包括您。”
这些话,让我在尹鸩光裸冰冷的怀抱里,莫名感受到一股暖意。
我受宠若惊地凝视着他神色冷硬的俊逸面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被程阿姨抽红的脸颊,太心疼他,我甚至忘记了程阿姨还在。
直到程阿姨赌气地说了一句:“不想离婚就给我对瞳瞳好一点!如果再被我知道你欺负瞳瞳,我就是打断她的腿也不会让她跟你在一起。”
“有您在,我哪敢呢。”尹鸩神色冷硬的面庞突然出现一丝类似笑容的龟裂,“四年前……我就领教过您的厉害了。”
干嘛提四年前的事阿?
我到现在都记得,四年前的那个凌晨,程阿姨看到我衣衫不整、满身伤痕地回到家,差不多是像个泼妇一样拉着我跑去尹家骂街了。
这分明就是在拐着弯骂程阿姨阿!是还没被骂够、打够么?
“当然,也多亏了四年前有您在。”
就在我胆战心惊地等待二次大战爆发的时候,尹鸩忽然抱紧了我,对程阿姨笑得如同一阵最和煦的春风。
他说:“谢谢您让我娶到简瞳。”
他说:“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既然这样,就好好珍惜。”程阿姨居然也服软了,临走前还对我抛了个极富深意的眼神。
我光顾琢磨着程阿姨是想对我说什么,还有今天这一系列的神转折,缓过神来的时候,程阿姨已经走了,只剩下我和尹鸩在这间儿童联欢会一般的办公室。
“别看了。”尹鸩绷着脸卸下背后的柴木,一边穿衣服一边冷冷瞥着我,“她根本没想真让我们离婚。她在试探我,顺便帮你在我这竖威。”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我一不留神把心中的腹诽说出了声。
“谁?误会什么?”尹鸩眉间一紧,正在系衬衫纽扣的手停了下来。
我鼓足了勇气和他对视:“我,误会你真的喜欢我,误会你真的不想跟我离婚。”
“你没误会。”尹鸩眉头重新展开,系好了所有纽扣,俯下身子凑得离我很近,“不然……你以为我什么要给她表演负荆请罪和跪方便面?”
他的声音和吐息吹得我浑身紧绷、汗毛竖起,办公室里的花香和着他身上独有的清香味道,让我一阵阵眩晕,眼看他越凑越近,我已经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昨夜短暂冷战后来自他的一个吻。
“出去吧。”
没有等到这个吻的我,错愕地看着转过身去走向办公桌的尹鸩,听见他冷冷地对我说:“我很吃醋,还没消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