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我恍惚想起了简瞳,想起了昨夜睡前的幻觉,一时心慌,急忙冲进隔壁的房间。
狗笼子的门果然开着,里面的简瞳果然不见了,只剩下一副手铐。
“你应该对简瞳好一点。”
在我开口骂娘以前,郗语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回头望着她,怒气像只刚刚苏醒的狮子,在体内乱窜,焦急地质问:“你把她放走的?”
“她没走。”郗语默的语气淡淡的,波澜不惊地走过来,一如既往地谨慎小心,“你如果真心跟她和好,就该想办法赢过林陌,而不是关着她锁着她。”
我气急,大吼:“谁叫你多管闲事的?”
郗语默被我吼得身形微晃,定了定神,重复着刚刚的话:“你该想办法赢过林陌。”
我搞不清楚这个当年抛弃我的女人想干嘛,不耐地敷衍:“我所有地方都比林陌优秀。”
郗语默用慈母教育孩子的口吻对我说:“事实上,你现在做得还远远不够。”
我很生气,明明她是最没资格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的人,于是我恼怒地继续朝她大吼:“不可能!我能给简瞳最好的!林陌能给简瞳什么?”
“他能给简瞳你不能给的尊重和爱。”郗语默越说便越把自己当成我的母亲,苦口婆心的模样,像在教她最疼爱的儿子,做人的道理。
可她只是一个为了自己过得好,就抛弃儿子的,不负责任的女人。
太过明了这一点,我不屑地对她笑:“因为我没有母亲,没人教会我尊重和爱。我从小就生长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我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这都是拜你所赐。”
郗语默没有辩驳,没有露出丝毫委屈受伤的神情,眼睛里是一种落日般深沉的慈蔼。
我错开视线,不再看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你很喜欢教育我是么?”
郗语默转身背对我,叹着气答非所问地说:“简瞳在房里睡觉。”
见她又要走,我忽然从心头涌上一股难过的情绪,脑中不自觉闪现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我是个行动派,当即捡起笼子里的手铐,快步追上她,把自己跟她铐在一起。
我想对她说:不要再丢下我。
可唇齿间冒出的话却是:“我突然想把你也带回国了,你最好听我的,乖乖跟我走。”
郗语默晃着手铐嗤笑:“傻孩子,我不听你的还能怎么样?”
“不要这样叫我!”我抛给她一道凌厉的目光,把手铐缩紧了好几扣,勒得她手腕泛出了血印。
她不挣扎,也不喊痛,只是对我露出无奈而宠溺的笑容,像慈母般的笑容,让我恶心。
踹开简瞳的房门,她居然真的在睡觉,我气急败坏地掏出另一把手铐,将她铐在我的左手。
简瞳似乎被缩紧的手铐磕痛了,缓缓睁开双眼,看看我和郗语默铐在一起的右手,又看看我和她铐在一起的左手,半晌,发出一声短促地轻笑:“你要这样带我们上飞机么?谁抱孩子?谁拎行李?谁开车?”
我没有给出答案,因为我向来喜欢用行动证明一切。
雪姨替我们抱着孩子,水晶花园的家丁替我们拎行李,水晶花园的司机开车送我们去机场。
之前忘了说,我神志不清的时候,为了跟小爱独处,把水晶花园的老家丁们都遣散了,后来小爱的外公又把他们请回来了。
昨天小爱的葬礼结束后,大队人马已经连夜先回国了,包括尹枭和林陌。雪姨是我留下的,我需要她帮忙照看孩子。昨天下午尹枭来找我的时候,正是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
尽管我做得滴水不漏,可在机场还是引起了围观,许多人在对我们三个铐在一起的手指指点点。
当然,这样三个人连成串过安检有一点难度。但世界通用法则终究是钱,并且我们身上没有其它违禁品,非常顺利地上了飞机。
机场的地勤、飞机上的空乘和旅客,甚至暗自以为我是在执行某种秘密任务的执法者,不时用畏惧中略带钦佩的眼神偷偷看我。
小爱以前犯了错,或者有事求我,也会用这样的眼神偷偷看我。
她总是这样殚精竭虑地掩藏自己那点小心思,甚至到死都固执地不肯说一句爱我,可她却又那么容易被看穿,什么都藏不住。
我又想她了。
临行前我坚持不去墓地看她,就是怕忘不掉她。可才离开,我就又开始想她了。
去年这个时候,我跟简瞳去法国补度蜜月,没有带上小爱,因为我是为了让简瞳开心,为了让自己忘记她,为了避开尹枭……才走的。
去年夏天离开凇城的时候,我也没有带上小爱,因为我是为了追回简瞳才走的。
如今,再回凇城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带上小爱,可却不是因为我追回了简瞳,找到了生母,而是因为,她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小爱最后逐渐腐朽的容颜,我鼻子有点发酸,视线越过身旁假寐的简瞳,望向舷窗外,天空演绎着一场壮烈的霞光,团团彩云交织出一道道疯狂的轨迹,像极了我们纠缠相错的命运。
我闭起眼睛,藏好眼底汹涌的泪意,学着简瞳装睡,故意把头枕在了郗语默肩膀上。
尽管小爱不在了,可我左手和右手分别锁着的两个女人,还有雪姨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是我的……一整个天下。
随着飞机的嗡鸣声,我们终于落地。凇城机场张灯结彩,到处是喜气洋洋的鲜红颜色,提醒着我,今天是除夕。
其实,不需要提醒,我一直记得,每年小爱生日的第二天,都是除夕。偶尔,除夕还会跟她的生日赶在同一天。
不过,今年这些鲜红的颜色有些刺眼。
毕竟,小爱昨天才刚刚下葬,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眼前浓郁的新年气息,加快脚步逃离机场,迅速找到安师傅的车子,押着简瞳和郗语默,坐进后车厢。雪姨随后抱着孩子,坐在安师傅身旁。
车子开出机场的路上,我不禁想起,去年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林陌和季阡仇的车子截住了我,我第一次动手打了小爱,小爱边哭边追着我的车子跑。
——哥哥,求求你别丢下爱爱!
——哥哥,我一辈子都不结婚还不行么?
——哥哥,我到死都只爱你一个人还不行么?
彼时她被风声吹散的哭嚎,仿若余音未泯,我下意识瞥了一眼后视镜,却怎么也寻不到当初那抹披着男士大衣跌跌撞撞的娇弱身影。
“想她了?”简瞳在我身旁发出一声戏谑的轻笑,眼眶里满载着挑衅,斩断了回忆的画面。
我冷冷地斜眼睨上她:“我想谁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当然可以不管,前提是你必须先跟我离婚。”沉默了一路的简瞳,再度对我展现她的牙尖嘴利,唇齿间充满了讥讽,“离了婚,你想谁都跟我没关系。”
我心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狂躁,成功被简瞳撩起。
我气得要死,皱着眉头问:“你非要跟我离婚么?”
“对。”简瞳神色凛然,“我不想跟一个不爱我的男人继续生活……”
“好。”我打断了她,掩藏住心底的狡猾,淡淡地说:“再等一星期,初八民政局上班,我就去跟你办手续。”
我才没有这么蠢,我绝对不会跟简瞳离婚。我会这么说,只是为了看她难掩的失落和震惊。这让我感到满意。
不离婚的方法有很多,我这次选择了小爱那种……最简单、最粗暴、也最幼稚的做法。
我直接烧了我们的结婚证。
当时,郗语默正在楼下餐厅和雪姨一起准备年夜饭,简瞳本该抱着孩子在旁边看热闹,但大概是被呛鼻的烟味牵引,她闯进了我们的房间。
看到小铁盆里燃烧的火光,看到证件上我们的照片和名字逐渐被烧成灰烬,简瞳好笑地望着我说:“你是想连办离婚手续这步都省了么?”
我觉得她才好笑,勾起唇角,漠然揶揄:“你这个蠢女人,能不能有点最基本的法律常识?没有结婚证我们的关系依然成立。”
简瞳好笑的表情转瞬变成了意味不明,皱起眉心,问:“那你干嘛烧掉结婚证?”
“因为我不想跟你离婚。结婚证没了,即使想离婚也要补办。”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浇灭铁盆里越烧越旺的火苗,得意地盯上她的眼睛。
我在用我的方式告诉她,这个家里,谁说了算,这段婚姻,谁才是主宰者。
“呵,真幼稚。”简瞳装作没读懂我的眼色,怄气地说:“只要我铁了心想跟你离婚,我就一定会去补办。你是打算想办法找借口一直不陪我去,一直拖着么?”
“不,你想补办,我随时奉陪。”我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如愿以偿地看着简瞳脸上难掩的失落和震惊。
我知道,诚如小爱所说,简瞳一定还是爱我的。
所以,尽管她每天吵着要跟我离婚,可我一答应,她的脸上就会闪过这种表情。
当然,我只是喜欢看她的这种表情,享受她的挫败感,证明她对我的爱,并不是真的想跟她离婚。
于是,我向她逼近过去,在她以为我要吻她的最后一刻停住,满意地笑着,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补充:“不管补办多少次,我都会烧掉、撕掉、扔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