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的到来,不仅夺去了小爱的生命,夺去了我残存的幻想,也夺去了挪威的日出。
整个特罗姆瑟,被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包裹着,默哀一般,陷入了永夜。
尽管简瞳和郗语默留下了,但我不允许她们接近这个孩子。我相信,小时候的我,能把小爱和自己照顾得很好,现在的我,也能把小爱的孩子和自己照顾得很好。
可每当这个孩子哭的时候,我都很想掐死她。我固执地认为,她是夺走小爱生命的凶手。但转念想到小爱其实是因为我和尹枭,才会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命运,我准备扼住孩子咽喉的双手,终究颤巍巍地悬在了半空。
都是因为我当初在人群里多看了简瞳一眼,从此,她才会被尹枭视为眼中钉,小爱也在尹枭的计划中殒灭。
如果,我能像小时候童言无忌说的那样,一直心无旁骛地只爱小爱,只注视着小爱,或许小爱就不会死去。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我。
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我。
我才是害死小爱的凶手。我辜负了小爱,也辜负了简瞳。
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可惜,命运从不公平,把小爱和简瞳的爱留给了我,却让她们一个永远离开,一个不再爱我。
想着自己背负的罪孽,和受到的惩戒,憾恨的泪,慢慢流下来。
我把头轻轻埋在孩子的肚皮上,跟她一起哭。我哭的声音很小,小得像低声哼唱着摇篮曲。
孩子渐渐不哭了,吮着手指沉沉睡去,我的泪,也慢慢收回来。
我知道,郗语默和简瞳,此刻一定正提防地扒着门缝监视我,小心翼翼地屏息凝神,生怕被我发现。
可我还是发现了。
我还是发现了这个残酷而可笑的事实:我的亲生母亲和我的结发妻子,每天重复着对我的监视,认定了我不正常。
不过,我不在乎。
我只想专心守在床边,守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孩子,像小时候守护小爱一样。但这孩子长得完全不像小爱,反倒更像尹枭。
记得小时候,我曾经听人说,女儿如果长得像母亲,命会很苦。想必这孩子,一定不会像她无辜的母亲一样,命运多舛。
慢慢地,我被迫接受了小爱的死亡,也被迫迎来了小爱的葬礼。
简瞳在葬礼前一天的夜里,亲自来通知我:“明天是纪心爱的葬礼,早点起床。”
我当然不想参加,轻轻晃着摇床里小爱的孩子,淡淡地说:“我要留下看孩子。”
简瞳忽然很严肃地皱起了眉头,对我说:“去送她吧!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简瞳的话那一刻,我看见小爱初生时嗷嗷大哭的模样;看见小爱在她母亲葬礼上,在她小小的摇篮里,第一次被我亲吻时,露出的笑脸;看见小爱给我伤口涂药时忧郁的神情……
小爱生气的脸、欢笑的脸、哭泣的脸,她的白眼、嘟起的嘴、最爱扮的鬼脸、还有那双紫色的瞳孔……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为了不让泪水流下,我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起伏在悲伤中剧烈震颤,泪水没被止住,扑簌簌地无声坠落。
简瞳叹着气说:“我明早来叫你,你早点睡。你母亲……怕你不想看到她,才让我来的。你别多想,我没打算继续纠缠你。”
我没听进去简瞳的话,大脑一片空白,整晚都没法入睡,抱着小爱的孩子,艰难地捱到了凌晨。
此时的挪威,不分昼夜。黑暗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有好几次,像要把我吞没似的。
第二天的葬礼,碰巧是小爱的生日,天空下着她最爱的鹅毛大雪,如同世界馈赠给她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我围绕着小爱展开的全部生活,在她22岁的第一个凌晨,终于落下帷幕。
我的时间……静止了。
出发前,简瞳像老朋友般帮我打好了领带,动作十分熟练。整个过程,她都用那天那种看乞丐一般充满悲悯和嫌厌的眼神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很可怜。直到抵达楼下的玻璃花房,简瞳始终那样看着我。
我忘了曾经在哪听过,当一个女人觉得她爱的男人可怜,或许就是不再爱了。
简瞳,真的不再爱我了。
来不及多看一眼简瞳冷漠的脸,参加葬礼的人很快到齐,牧师开始表情*地诵读悼词:“愿上帝宽恕你,如同你宽恕他人。人来之于尘土,而归之于尘土。愿你的灵魂在天堂安息,阿门。”
随着牧师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小爱的爷爷和外公,各自提着黑天鹅绒棺罩的一角,盖住了小爱的棺木。几名黑衣保镖,架起棺木,把棺木四平八稳地放进小爱父母墓碑旁的那个深坑。
玻璃花房外大雪倾城,却怎么都落不进来。
我抱着小爱的孩子,跟着追悼的人群,捧上一抔沾满霜雪的泥土和一支七彩玫瑰,洒在小爱的棺木上。
墓碑的四方小框里,小爱褪色的笑脸,还和无数个午夜曾出现在我梦里时一样,生机勃勃,纤尘不染。
小爱一定不会记得,她是在水晶花园出生的。小爱生前也一定不会知道,她将葬在水晶花园。
连我都没有想过,小爱的生命,会在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
我真的从没有想过,我和小爱,会在这里相遇,在这里告别。
小爱的孩子似乎知道今天是个沉重的日子,不哭,也不闹,无比的安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比她母亲在世的任何时候也要安静得多。
葬礼结束后,居然有律师像模像样地来到城堡,在我们面前,宣读遗嘱。
我的小爱,我的傻妹妹,一点都不傻。她知道自己是星二代、富三代,早就把一切打点好了。
她把在林老爷子公司持有的全部股份,和跟林陌举办订婚宴时的那处不动产,转让给了林陌;在罹董事长公司持有的全部股份,转让给了尹枭;连我送给她的那些昂贵首饰、礼服和玩具,她都有交代捐给当年收留过尹枭的孤儿院;甚至,把水晶花园送给了简瞳。
但唯独什么都没留给我。她只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我给她的零用钱,还有我送她的那部手机还给了我,绝情得简直残忍。
可我没有任何立场抗议。我和小爱没有血缘关系,我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丈夫,甚至连朋友都不算。
我能做的,只有接受她的死亡,像接受手机里的新闻推送一样。
但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无法从容面对这件事情,因为我在小爱还是个婴儿时就跟她在一起,她就像我真正的亲妹妹一样。
即使简瞳还爱我,还能留在我身边,我们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了。
因为小爱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我终于多少有点能够理解,水太太当初面对季阡仇的死亡时那种心情了。
因为没爱过,连悲伤,都没有资格。
我没有再掉一滴眼泪,平静地整理行李,准备回国,也准备随时把小爱的孩子还给林老爷子、罹董事长或者尹枭。
尹枭是在我整理行李的时候找上我的,他倚着门框,对我露出招牌式的森然笑容:“大哥阿,门也不关。你不怕他们抢走小爱的孩子么?就像……抢走小爱的尸体那样。”
我已经厌倦了应对尹枭,敷衍地说:“那天如果不是你,他们也抢不走小爱吧?”
“小爱应该入土为安。但这孩子……是你和小爱唯一仅剩的羁绊。”尹枭缓缓向我走过来,坐到床边,抓住我整理行李的手,微眯双眸盯着我,“我把自己的亲骨肉送给你,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家留什么继承人阿。”
我甚至懒得推开他,不耐烦地问:“你又想干什么?”
“我来给你送小爱的遗物阿。”尹枭笑眯眯地把我送给小爱的那部手机塞到我手里,调出了一段视频。
我看到小爱在手机屏幕里,扑闪扑闪眨巴着那双天真无邪地大眼睛,说:“简瞳就是那个最温柔、最漂亮、最善良的小姐姐。她和尹鸩是一对,一定要让她跟尹鸩和好才行。”
我看到小爱在手机屏幕里,嘟着嘴巴煞有介事地告诫自己:“尹鸩……就是那个没表情的小哥哥,也是那个最不爱说话的小哥哥,绝对不能让他参加你的婚礼,最好……永远都不要理他。”
我看到小爱在手机里,比着最后那段时间每天都会做的爱心手势:“你的任务,就是帮助简瞳跟尹鸩和好。”
我实在看不下去,迅速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揣好,咬紧牙关,忍住眼底呼之欲出的暗潮,漠然地迎上尹枭的视线:“东西送完了,你可以带着你的孩子走了。放心,我不会跟简瞳和好的,你别再找她麻烦了。”
“和好?找她麻烦?”尹枭莫名其妙地发出一声嗤笑,问了我许多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记得么?医生那天说,大人肯定保不住,只能试着保住孩子。医生还问过我们,病人为什么违规服用催生药,你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我听不懂他想说什么,直截了当地问:“想说什么就直说,别绕弯子。小爱已经被你害死了,我不会让你伤害简瞳。”
“别急,看看这个。”尹枭继续兀自笑着,掏出了他的手机,更加莫名其妙地给我放了另一段视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