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沉入了无尽的海底。
海洋深处，开满了铺天盖地的玫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玻璃花房，无数黑色的蝴蝶，扑棱着翅膀，从我头顶掠过。
成群的黑蝴蝶飞走以后，我看到了我和小爱的“妈妈”。
妈妈朝我款款而来，叹着气说：“你还是来找小爱了，可小爱不想见你。”
我急忙摇头：“我不是来找小爱的。”
“那你来找谁？”
听到妈妈的问话，我顿了顿，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只记得……她很温柔，有着精致的面部轮廓，倔强的五官线条，眼睛里总是藏满了谨慎隐忍的细腻心思，哭起来会让我心痛，笑起来会让我幸福。
妈妈慈悲地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这里只有小爱，没有你要找的人。因为，这里没有幸福或是痛苦，更没有爱和恨。”
说完，妈妈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七彩蝴蝶，翅膀仿若扇动着整座深海。
一个天旋地转，我听到心电图的滴滴声，感觉到有人在为我盖被子，有熟悉好闻的香气扑鼻而来，嘴唇上，留下了湿润柔软的触碰。
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非常确定，此刻有一双眼睛，正在哀伤地凝望着我。
几乎使尽了全身力气，我终于悠悠睁开双眼。
举目四望，没有深海、玫瑰、蝴蝶……只有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悲戚的双眼，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她很温柔，有着精致的面部轮廓，倔强的五官线条，眼睛里总是藏满了谨慎隐忍的细腻心思。
我终于记起了她的名字——简瞳。
见我醒来，简瞳突然毫无征兆地抱住我，这是我们和好以后，她第一次主动拥抱我，力道之大，恨不得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她埋首在我肩头，语无伦次地说：“不要再吓我了！求求你！不要再吓我……”
我的肩膀淋到了毛毛雨，可明明有屋顶。我一愣，才发现，原来是简瞳哭了。
我费力地拍着简瞳的后背，努力回忆。
一些走马观花的画面，开始掠过脑海。
我记得我在出差，因为员工们的恳求，决定多留在海城一天，那天我去了季阡仇的墓地，但……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消防员跳进海里把你救上来！你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的孩子就永远没有爸爸了！”简瞳情绪激动地扑打着我。
我觉得胸口像被大石头压着一样，充满了沉闷的疼痛，想开口安慰简瞳，可嗓子想火烧一样疼，张了半天嘴，吐不出半个字。
简瞳略略欠身，一双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抬手给了我一耳光，打得特别轻，就像在抚摸我的脸颊。
她哭得梨花带雨，戳着我绑满绷带的脑袋，喋喋不休地骂我：“你好好的去季阡仇墓地干嘛？你要去你打车去不行么？就算开车你好好看路不行么？你是瞎了么？非得往海里开？你当你开的是航空母舰么？”
完全记不清发生了什么的我，吃力地抱着简瞳，想对她说：我只是急着回家见你，开得有点快。
可一坐起来，顿时两眼一黑，张嘴的瞬间，“哇”地一声就吐了，简瞳的白色风衣，被呕吐秽物弄得特别脏。
简瞳一点也没生气我弄脏了她的衣服，反倒急得脸都白了。
她一边摁着我躺下，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给我躺好了！谁让你乱动的？”
我怕又惹简瞳生气，我舍不得看她掉眼泪，于是乖乖躺好，任由她帮我擦去嘴边的呕吐秽物，叫医生来给我进行例行检查。
从大家的谈话内容中，我隐约拼凑出，从季阡仇的墓地回来后，发生了什么。
那天下雨了，我在上立交桥的时候，还没开出多远，就猛地急转弯加速，笔直地冲向大海。翻过来的车子被藕断丝连的护栏挡住，为我争取了救援时间，可安全带断了，我从挡风玻璃的缺口掉进了海里，险些葬身海底。
我听得愣愣的，感觉他们说的是别人的事，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完全没有那种……曾经和死亡近在咫尺的……真实感。
医护人员离开后，我轻轻拉着简瞳的衣袖，操着沙哑的嗓音，跟她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简瞳抹着眼泪冲我翻白眼，悠悠地说：“能不担心么？你都睡了两个星期了。”
我不由瞪大眼睛：“真的假的？没断胳膊没断腿……怎么会睡这么久？”
简瞳舔了舔苍白干燥的嘴唇，无比后悔地说：“那天尹枭来看你，说毕竟你是出差的时候发生的意外，而且你爸也很担心你，叫他来看看你的情况。我偏偏没有想到，他会在医院对你下手。”
“刚好当时你妈给我打电话，我手机没电了，去外面回电话。就那么一会的功夫，他居然换掉了你的输液瓶。”简瞳突然顿住，语无伦次地说，“我再回来的时候，尹枭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你整个人浑身痉挛，满脑袋的冷汗。”
我拍了拍简瞳颤抖的手，沙着嗓子跟她说：“你看我这不是还活着么？”
简瞳拿噙满泪水的眸子横我：“你要是敢比我先死，我就杀了你。”
听到她毫无逻辑的威胁，我忍不住笑了，笑容扯得浑身都痛，那句“我都死了你怎么杀我？”生生被疼痛憋了回去。
简瞳大概也反应过来那句话不对劲了，和我一起笑，眼角荡起苍白疲倦的纹路，泛起喜极而泣的泪花。
看到这样的她，我突然笑不出来了。
想也知道，这两个星期，简瞳经历了什么。明明我才是病人，可她看起来，比我还要憔悴，她一定是没日没夜地守在我身边照顾我。
这让我再一次确定，我就算对不起谁，也绝对不能对不起简瞳。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用我的爱向她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当然，如果，我能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把车开向大海，我就会懂，我已经把简瞳给我的机会用完了。
幸好，我忘记了。
幸好，她不知道。
最终，这次劫后余生，成了我们重修旧好的最佳催化剂，我们都更加确定，没有对方的人生，才是最无法接受的。
后来，我又在医院僵卧孤村了半个月，简瞳每天都陪着我。郗语默没来海城探望过我，应该是在家照顾小蜜蜜。我爸也没来过，反正他从不关心我，我已经习惯了。
关于制裁尹枭，我暂时还不想。毕竟，他是小蜜蜜的亲生父亲，毕竟，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小蜜蜜还给他。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爸不来看我，居然是因为辛慈。
其实，在安师傅开车载我们回彼得庄园的路上，我就察觉到了大家有事瞒着我。甚至更早，在海城的医院里，简瞳总是背着我接听神秘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我不问，是因为我相信，简瞳不说，一定有她的原因。
很快，这个原因，就在饭桌上被揭露了。
郗语默当时准备了很丰盛的晚餐，还特地把小蜜蜜安顿在楼上，没有抱下来。吃到一半，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尹鸩，你……抽空回尹家看看吧。辛慈……走了。你爸现在……应该很不好受。”
我给简瞳夹菜的手，顿在郗语默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中，抬眸对上她苍老深沉的视线，微微皱眉，问：“什么意思？”
郗语默沉吟半晌，再度悠悠开口：“辛慈……误服了农药，已经……走了。”
几乎就在下一秒，简瞳握住了我给她夹菜的手，小声替郗语默说下去：“在……你出车祸的同一天。”
我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简瞳：“你知道？”
“嗯。”简瞳勾着头，不敢看我似地低声辩解：“当时你身体才有好转，我没敢告诉，我怕你知道爸因为辛慈的死，没去看你，你会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这可是大喜事！”我乐不可支地打断简瞳的话，筷子都没放下，拉着她站起来，便往餐厅门口走，“现在换上你最好看、最喜庆的衣服！马上跟我回尹家！”
我才拖着简瞳走了两三步，郗语默忽然拦住了我：“你想干嘛？”
“庆祝尹家又走了一个祸害阿！纪心爱死了！辛慈也死了！这个家里不正常的人都死了！”
我盈满发狠地笑意，把简瞳推到相对安全的地带，顺势抓住郗语默的手腕，俯身凑近郗语默，淡淡笑着问：“辛慈死了，难道你不开心么？这样你不是又有机会回到我爸身边了么？”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郗语默甩不开我，向后退了一小步，故作慈和地说：“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臭脾气，真要好好改一改。时间久了，伤人伤己。”
“我愿意。”我听到郗语默用这副教育孩子的口吻跟我说话，不禁怒从中来，咬着牙压低声音，生怕吓到简瞳肚子里的孩子，用力掐紧郗语默的手腕，不让她再避开我。
我对她说：“别以为你生了我就有资格教训我！你养过我一天么？有什么好理直气壮的？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简瞳兴许是觉得有些过分，冲过来拉我：“尹鸩，你不要这样，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
“你不要管！”我一时气得头晕脑胀，耸肩甩开简瞳。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简瞳居然被我推倒在了地上。待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简瞳已经用一种不再隐忍，锐利如刃的眼神看我了。
好像……我又铸成了大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