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鸩那天夜里没有和我同塌而眠,我一个人在浴缸里坐了一整晚,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可是无论再怎么哭泣,再怎么纠缠,再怎么示弱,都无法消解胸腔的焦灼和胃部的恶心,无法令尹鸩不再注视纪心爱。
翌日清晨,我没有下楼跟大家一起吃早餐。我不想看见纪心爱,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如果不是楼下响起门铃声,我想我可能一整天都会把自己埋在被窝里。
来的人是夏烛安。她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门口,人间四月的春风吹起她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洁白如玉的脸颊没了伤痕,整个人清秀得如同古典国画里走出的浅绿少女,任谁也无法把她和恶毒联想在一起。
是的,恶毒!
我怎么也猜不到,夏烛安的礼物盒子,居然装满了令人作呕的各种虫子。更过分的是,她把那些蠕动着的虫,混进了纪心爱和孩子们的午餐。
“绝对不行!太过分了!”我强忍着膈应,端起饭碗和餐盘要倒掉这顿虫的盛宴。
“呵,你可以心慈手软,但纪心爱未必会领情。”夏烛安没有拦我,在我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当初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吧?说要逼到纪心爱无法忍受折磨,主动现原形?”
“我是那样说过没错。”我端着饭菜的手一顿,内心也开始跟着动摇,一番激烈地交战过后,良知打败了妒恨,“可……水太太的孩子们是无辜的。”
夏烛安扯起右边的嘴角,深陷的梨涡,衬着翻起的白眼,略略有些扭曲:“那两个孩子对你再好,也好不过纪心爱吧?在纪心爱和你之间,他们会选择谁,显而易见。”
夏烛安的字字句句,如同拷问,鞭挞着我不愿去想的真相。
那两个孩子虽然面对尹鸩的时候会更倾向我,但是孩子的阵营很容易划分,纪心爱才是他们真正的同伴,我不过是他们彰显正义时想保护的局外人。
可要让他们吃下混着虫子的饭菜……我做不到阿。
不对!这一定是夏烛安的阴谋!也许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你根本是想借机报复水太太的孩子吧?”我抖着手放下盛满虫子的饭菜,尽量保持住最后一丝理智,故作镇定地蔑了夏烛安一眼。
“如果你这么想,就停手吧。”夏烛安轻轻搭着我的肩膀,垂眸浅笑,眼角眉梢流转的妩媚,惊心动魄,“或者……你可以试探一下两个孩子的态度,再做决定。”
我不明就里地揪起了眉毛,觉得眼前简直就是一个女版的尹枭。
夏烛安以为我没听懂她的意思,笑着解释:“很简单。给孩子们两份食物,一份加料,一份不加料,让他们自己选。选择你就可以好好吃饭,选择纪心爱就要陪她吃虫子。”
看着眼前的夏烛安,我完全无法想象她就是当初在巴黎,那个不顾一切去救陌生老人的天真少女。而我自己也一样,明知这是虐童行为,竟然还是按照夏烛安说的去做了。
我不知道,我们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如此冷漠的人。
还是说……人性本就如此?
“凭什么我们三个要吃虫虫?”纪心爱皱着鼻子把面前的饭菜打翻在地上,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反过来威胁我和夏烛安,“如果爱爱告诉哥哥,哥哥会杀掉你们哦。”
“不是你们三个,是你自己。”夏烛安捏开纪心爱的嘴巴,从地上拎起一条虫子,硬生生塞进纪心爱嘴里,不顾纪心爱的反抗,强行扣住她的下颏,让她无法再开口。
眼看褐色的肉虫里一半外一半地衔在纪心爱嘴里蠕动着,我浑身颤抖着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也蹿出了一小簇同情的火苗。
可还未来得及制止夏烛安,她已经开始恫吓两个孩子了:“你们最好快点选,不然就是和她一样的下场。”
“简瞳阿姨,你变了。”水怿心没理夏烛安,拉着他妹妹跳下椅子,抬头失望地看着我,“不过,你放心吧。只要不伤害我妹妹,我不会告诉尹叔叔。我们今天就不吃午饭了,您慢用。”
这臭小子居然又用这种教训人的口气跟我说话了!
“我不走!怎么能让小爱姐姐自己吃虫子阿!”我愣怔的功夫,水幼清一把甩开了她哥哥。
夏烛安敲敲装满虫子的餐盘,用淬毒的目光扫视着水幼清:“陪她一起吃虫子……你也愿意么?”
“我愿意!”水幼清说着抓了一只虫子放进嘴里,嚼得满嘴都是黄绿色的粘稠汁液,还逞强地对我和夏烛安笑:“真好吃!特别甜!”
“还真的很好吃!”水怿心也效仿着他妹妹吃起了虫子。
“放开我!我吃就是了!”纪心爱含混不清地吼了一声,推开夏烛安拢住她嘴巴的手,笑中带泪地和两个孩子精诚团结地吃着虫子。
此情此景,瞬间把我心底那簇同情的火苗掐灭在了萌芽当中,胃里翻江倒海地涌动着恶心,我转身钻进卫生间,狂呕不止。
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吐完之后,我洗了把脸,抬头审视着镜子里的人,越看越觉得陌生,思绪乱成了一团。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夏烛安怂恿?难道我真的没有任何机会制止夏烛安么?难道我不是在刻意纵容她么?
如果尹鸩发现枕边人不仅任性自私,还如此恶毒,他会不会也像两个孩子一样对我失望透顶?如果纪心爱连虫子都肯吃,是不是证明她没有在装病?
我这样做……究竟是在费尽心思地留住尹鸩,还是在无形当中推开他?
走出卫生间,迎上夏烛安春风得意的笑容,我越发恶心,揪起眉毛对她说:“你明天不要再来了,我不想继续做这种变态的事了。”
“变态的是我们么?”夏烛安无所谓地撇撇嘴巴,“纪心爱那种故作天真无邪地对人笑笑、或者含着眼泪说些引人遐想的话扰乱人心的傻白甜,就不变态么?什么时候这种满世界培养备胎的人也值得同情了?”
“不要因为报复不了水太太,就把纪心爱当成水太太去报复!”我不耐烦地推开她,坐在沙发上倒了杯水,大口大口喝下去,努力平复情绪。
“我不想报复水太太,我只想毁掉尹枭珍惜的一切。对尹枭来说,纪心爱就是一切。”夏烛安含笑的空洞双眸,闪烁着仇恨的恐怖光芒,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发出警告。
“继续同情心泛滥的话,你会永远失去尹鸩的。而且……如果你真是那种圣母婊,应该早就离开尹鸩默默祝福了吧?既然做不到,就别装清高。我们……是同一种人。”
对阿。如果我真的那么爱尹鸩,为什么做不到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像爱情漫画里画得那样,像言情小说里写得那样,含泪离开,默默祝福呢?
是我不够爱尹鸩么?
“算了。”我又倒了一杯水灌下,疲惫地瞟一眼夏烛安,“你喜欢来就来,你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挠,但也不会参与。”
“我理解你想撇清自己的心情。可有时旁观才是最大的罪。”夏烛安笑着说完,起身去厨房收拾杯盘狼藉的残局。
我无力地站起来,步履沉重地爬上楼,重新把自己埋进被窝的坟墓,连夏烛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晚餐也没有下楼去吃,一想到厨房发生过的一切,我就结结实实地感觉恶心。
尹鸩推开房门走进来的时候,我猜想一定是纪心爱和孩子们跟他告了状,他来兴师问罪。无心应战的我,干脆躺在床上装死。
“别睡了,什么人睡一天也睡傻了。”尹鸩掀开被子,把我捞进怀里,指着床头柜上的饭菜,点点我的鼻子,“跟我生气可以,饭还是要吃的。”
看到那些饭菜,仿佛看到了无数蠕动着的虫,胃里的恶心感翻江倒海地再次袭来,我捂住嘴巴推开尹鸩,跌跌撞撞地直奔厕所,抱着马桶开始吐。
尹鸩慢吞吞地跟过来,靠在门口,略显无奈地说:“有必要这样躲着我么?”
我说不出话,继续哇哇哇地吐,嘴里又苦又黏,胃一抽一抽的疼,感觉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喂,你没事吧?”
察觉到我不是故意躲着他才装吐,尹鸩轻轻捋顺我的后背,语气十分关切:“是不是怀孕了?我现在带你去看医生吧!”
尹鸩一语惊醒了我。
我在巴黎时就经常有这种恶心的感觉,和林陌喝酒那次,只喝了一罐啤酒就吐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怀孕。可这两个月我有正常来例假,这不科学。而且之前怀孕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妊娠反应。
难道……我是得了什么绝症么?
呵,真得了绝症倒好,我也和纪心爱有一样留住尹鸩的资本了。
我费力地起身,洗了把脸,抹着被呕吐勾出的泪水,对尹鸩笑:“这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也要明天才能拿到结果吧?”
“也对。智商都被你吓丢了。”尹鸩倾身抱起我,小心翼翼地把我平放在床上,躺在我身边握紧我的手,格外温和地笑着,“为了防止饿坏我儿子,快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吧,我给你叫外卖。”
我瘫在尹鸩身旁,有气无力地说:“我应该没怀孕,搞不好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胡说八道什么呢?”尹鸩捏一把我的脸蛋,小示惩诫,“就算没怀孕也要吃东西阿。快说,想吃什么?”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吃,只想休息一下。”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尹鸩,不想再说话。
“知道了。”尹鸩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句话,然后不知跟谁通起了电话。
“喂,把我明天出差的行程向后延迟一天。”
“没有为什么!我说推迟就推迟!别废话!”
非常符合尹鸩风格的简短对话结束后,尹鸩从我身后抱住我,贴在我耳边温柔地说:“明天陪你去医院。我死之前,你是绝对不可以死的。除了死在我手里,你没有其它的选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