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的爱就是爱么?
看到尹枭落寞地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我忽然想起了简瞳之前被关在狗笼子里对我说的话。
简瞳明白,尹枭固执地坚称着他不爱我,其实是深爱着我。
可她却不明白,哥哥固执地坚称着不爱她,也是深爱着她。
如果哥哥真的单单只是对简瞳怀有深重的愧疚,早就大方地跟她离婚放她自由了,更不会在受伤昏迷、意识不清的时候躺在病床上,还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们……都该结束各自的自欺欺人了。
因爱而爱的,是神。因被爱而爱的,才是俗世凡人。
或许,我就是觉得除了哥哥,不会有人更爱我,才一直深爱着哥哥。
可简瞳的爱,是最最纯粹的爱,不计后果的爱,飞蛾扑火一般的爱。
哥哥……值得比我更好的爱,更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你要留下来陪他么?”
我正宽慰着自己,尹枭忽然回过头,波澜不惊地对我笑,身后在阳光下飞舞的尘埃,如同金光闪闪的翅膀。
“当然不用了。”我冲过去挽住尹枭的手臂,笑眯眯地说,“我不在,简瞳才会来阿。而且……我觉得……你比尹鸩更需要我的陪伴哦。”
被我挽住的尹枭,听到我直接唤出哥哥的名字,神色有一瞬怔忪,身体轻轻一颤,随后揽过我的肩膀,和我一起离开了医院。
我并不是为了安慰尹枭才称呼哥哥为尹鸩,更不是为了补偿尹枭才做出这些言行。
我会这样说、这样做,是因为我现在坚定地认为,只要努力相信并且珍惜,即使无法看穿彼此的伪装,也仍然可以培养出爱。
前提是,过去……必须过去。
怀着如此决心的我,和尹枭回到了水晶花园。
简瞳似乎真的在补觉,房门紧闭。林陌坐在她门口疲惫地抽烟,见我经过,特嘚瑟地白了我一眼。
正如我理解简瞳,我同样能理解林陌。
换了是谁,被人利用谈过一场恋爱就算了,事后利用你的人还不断地阻挠你勇敢追寻幸福的脚步,即使温柔如林陌,也一定很想杀掉我。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不需要谁来杀我,我已经快死了。
我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最亲爱的哥哥,能够看到我拥抱新生活,也能放心地去拥抱属于他的新生活。
既然决定要拥抱新生活,旧的东西,统统不要。
尹枭配合地帮我换窗帘,站在窗台上的身影,遮住了窗外刺眼的光线。
在他快要挂上最后一个夹子的时候,我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盯着他高高在上的后脑勺,轻声对他说:“给我取一个新的名字,我也给你取一个。”
尹枭挂着夹子的手蓦地顿住,不明就里地扭过头,微微皱着眉问:“为什么?叫你小爱不是很好么?”
“因为要开始新的生活,所以必须要想出独一无二又有意义的名字才行,要让新的生活像张白纸一样哦。”我得意地仰脸望向他,掰着手指说:“我已经想好了,你就叫X,是不是很酷?X、Y、Z的X。字母表的倒数第三个。”
尹枭挂上最后的夹子,拍拍手上的灰,从窗台上跳下来,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满脸“为什么我是X”的疑问。
我双手叉腰,笑意盈盈地耐心解答:“因为……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是爸爸妈妈,肚子里的孩子是终点之前那站,再上一站……就是你,所以……你是X……”
我正喋喋不休地说着,高了一个头的身影逆着光,忽然微微俯身。
措手不及,唇畔已然印下了一个温软的吻。
我心一跳,红着脸狼狈地推开尹枭,故作若无其事地催促:“我的名字……你要快点想哦。”
“Crystal。”尹枭倏忽抬手摩挲着我滚烫的脸颊,再度凑近,吓得我打了个冷战。
但这次,他没有吻我,只是嘴唇贴着我的耳垂,吐息温软地喃喃呓语:“像水晶一样耀眼,像水晶一样纯洁,也像水晶一样脆弱,需要保护。”
我不好意思再推开他,尴尬地窝在他怀里嘿嘿冷笑着岔开话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婚阿?”
“随时都可以。”尹枭动作轻柔地拉开我,严肃地盯着我,“但……我有个问题。”
难得看到他这么严肃,我歪着脑袋瞅他:“什么问题?”
“如果……尹鸩和简瞳最后真的分开了,我们还有结婚的必要么?”尹鸩不再看我,垂眸盯着被阳光晒得锃亮发烫的地板,深情忧郁而凝重,“还是……你打算结了婚再离婚?”
“开什么玩笑?我活得到离婚那天么?”我浮夸地哈哈大笑,拍了他脑门一把。
尹枭完全不吃我这套,抓着我的手,正色地追问:“如果活到了呢?”
“就算他们分开,我们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我站直身体,说着说着,语气不自觉变得肃穆虔诚起来,“我只会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们两个能够早日再续前缘。无论……发生多少次都好。”
无论再怎么争吵,无论再怎么互相伤害,我依然相信,只要有爱,最后不管绕了多少崎岖险阻的弯路,他们都还会牵起对方的手。
至少……我这样盼望着。
但我忽略了简瞳的自尊心。
明明知道我在家,简瞳却仍旧坚持不肯去医院照顾哥哥,结果,我和尹枭在医院照顾了哥哥整整一星期。
说是照顾,实际上,哥哥甚至不肯让我和尹枭喂他吃东西,始终固执地费力用左手吃东西。坚持每天一个人拿药,一个人买饭,一个人叫护士,一个人面无表情一声不响地穿梭在病房和医生办公室,周身弥漫着一股坚强隐忍的忧伤。
愚钝如我,更忽略了那些在暗处偷偷闪烁的灯光,和悄然作响的快门声。
哥哥出院的那天早晨,下了一场让人心慌的瓢泼大雨。
考虑到这段时间简瞳一次都没去过医院,我趁着尹枭去取车,试探性地敲响了简瞳的房门,可简瞳没有出来,也没有任何回应。
倒是林陌,像个铁血骑士一样,从简瞳隔壁跳出来,不耐烦地朝我嚷嚷:“别敲了!简瞳是不会去的!尹鸩跟你干出了这种好事光彩么?出个院还特么得跟打了胜仗似的,千军万马迎接阿?”
我理解林陌的心情,但我更心疼哥哥。
于是,我厚着脸皮摇晃着他的胳膊,小声恳求:“都是我的错,不能怪尹鸩,你就让简瞳去接他吧,你不是说过你的爱也是成全么?”
“别再跟我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天真模样了!我没你那么伟大!”林陌十分不悦地甩开我,嫌厌的目光,犹如见血封喉的利刃,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
“我和尹鸩是敌人。从他把你抢走的那天开始,从他伤害简瞳的那天开始,已经注定了我们是敌对的,我怎么可能帮他?”
我被林陌推在墙上,口不择言地呛声:“可你也应该考虑简瞳的立场吧?更应该好好考虑她跟谁在一起才是幸福的阿!”
林陌似乎被我戳中软肋,显然想到了什么,不经意地把手揣进裤兜里,开始抖腿。我很熟悉他抖腿的动作,那是每当他尴尬、难过、没信心,以及各种负面情绪积压时,习惯做出的小动作。
看着林陌在我面前,如同装腔作势的小孩被大人掀开真面目般的惶恐无措,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的确说得太过分了,正想走过去解释。
简瞳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她穿着睡袍走出来,头发松松低低地挽在脑后,眼神坚定地看着我:“我的立场很坚定。跟谁在一起,都会比跟尹鸩在一起幸福。”
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可……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阿。”
简瞳嗤笑:“你之前也不是这样答应我的。”
知道她是在说我害哥哥住院的事情,我心虚地勾着头嘟囔:“你不是说不会怪我么?”
“我的确不怪你,因为……已经没有怪你的必要了。”简瞳笑意越深,轻轻捏起我的下巴向我缓缓凑近,视线笔直地望进我眼里,悠悠地说:“我这些天仔细考虑过了,回国就跟尹鸩离婚。”
怎么会这样?
我无法理解地和简瞳对上视线,渴望从她一点一滴的细微表情里,寻到一丝对哥哥的不舍和爱意。
可她的双眼,仿佛被庞大的恨意清空了,宛若两道结痂的黢黑伤口,不带任何情绪,不见一丝微光。
“别那样看我。”简瞳松开我的下巴,抱臂冷笑,“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要跟尹鸩和好。现在,我也没有兴趣继续陪你们兄妹玩这种互相成全的烂游戏。”
“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我天真可笑地捉住她的裙摆,堆着笑哄她,却更像在哄我自己,“我先和尹枭去把尹鸩接回来,等他回来,你们敞开心扉谈谈就没事了。”
“谈谈?谈什么?”简瞳冷冷地拽走被我捉住的裙摆,不屑地白了我一眼,“财产分配已经做好了,离婚协议也签完了,只要办完手续,我们就都恢复自由身了。”
我贼心不死地抓着简瞳的手臂问:“你是真心想跟哥哥离婚的么?”
“纪心爱!你差不多得了!”林陌没给简瞳回答我的机会,掰开我的抓着简瞳的手,揪住我的衣领,怒气冲冲地朝我挥起拳头,“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跟你动手!也别仗着是我前女友就为所欲为!”
我以为林陌终于要狠下心揍我了,听天由命地闭起眼睛。
身后倏忽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和一声阴恻恻的轻笑:“我倒要看看……谁敢跟我的未婚妻动手?”
揪着我衣领的手,伴随林陌轻蔑的冷哼松开了。
直到尹枭牵起我的手,把我拽走,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最终,在这个下雨的清晨,我没能带简瞳去接哥哥出院,还悲哀地发现了,简瞳要跟哥哥离婚,这个残酷的事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