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剑阁中,天机子坐在掌门的宝座上,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赵玉站在天机子的左手边,也是低着头。
一众长老们,陆陆续续的进来。
其中白发苍苍的已然不多,大多数还是中年模样。
毕竟长老们还是道台修士,两百年的寿元不算绵长,不能堪破金丹,难免一死。
经过当年魔道动乱的人,已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此刻也都是讳莫如深。
除了刘长峰以外,天机剑派的高层尽在此处。
只是因为殿中严肃的气氛,很多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坐立不安。
“当年的旧事,始终是老夫的一个心结。原本一直不想提及,而今却是瞒不住了。”喟然长叹一声,天机子突然开口。
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却没有一个人插嘴。
“两百多年前,老夫师兄弟三人,路过这东海,适逢魔修祸乱。正道一方虽有吴家和上清宗联手,但魔修猖獗,致使我正道寡不敌众。”
“老夫当时年轻气盛,得了吴老家主和上清掌门的款待,是以插手其中,我师兄弟三人联合两派,一手击溃魔道的进攻。”
“护佑了一方太平,原本师兄和刘师弟质疑离开,但我一念之差,和吴家小姐生出了情愫,甘愿留在吴家。师兄和刘师弟也因为我的关系,就留在这东海边。”
“又是百年过去,不想魔道再次卷土重来。我师兄弟三人因为筹备通天秘境之事,不在吴家。魔教汇聚高手夜袭,一夜将吴家夷为平地。”
天机子说到此处,老泪纵横。
下方的长老,有的叹息,有的跟着落泪。
“本座的道侣,也死在那个夜晚。得知此事,我师兄弟三人聚集吴家残余的力量,联合上清宗,与魔道会战东海之滨。”
“我师兄弟三人与吴家守着南面,上清宗守住北面,只等着魔修船队上岸的时候,包抄过去,迎头痛击。”
“这一战,惨烈无比。当时上清宗的少宗主,也就是李清湖,因为贪生怕死,不顾老掌门的命令,临阵脱逃,我师兄弟三人也是身陷重围之中,与上一任上清掌教孤军奋战,但始终寡不敌众。”
“覆灭之际,是上清老掌门与我大师兄愤然自爆,拉着几个魔道强者一起赴死,才为我和刘师弟放出一线生路。”
“刘师弟虽然活着回来了,但因为受伤过重,一身修为去了七七八八,若非是在通天秘境中得了造化,只怕现在连道台都难以成就。”
……
天机子说着话,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擦着脸上的老泪。
赵玉终于知道,天机子为何提到魔道,就如此愤恨,试想最爱的人死在魔道手里,情同手足的师兄和师弟一死一伤,这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至于李清湖,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几乎都被他占了个七七八八。
危难时刻抛下同盟不说,还带走了上清宗的主力,将生父活活害死。
李清湖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听到这些当年的旧事,一个个长老都是群情激愤:
“掌门,不是老夫多嘴,如此小人,比那残忍弑杀的魔道还要不止,我等怎能与他为伍?”
“这次魔道来袭,就让他上清宗跟着覆灭好了。我剑派没必要帮助一个小人,渡过难关。”
“如此丧心病狂,狼心狗肺之辈,根本不配成为我正道魁首。就连那些上清弟子,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长老们一个个都是指指点点,形势已经是一面倒,知道了真相,场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上清宗,或者是帮助李清湖。
“当年的事情,的确是李清湖一手铸成。师弟不忍师兄惨死,一直要我主持公道,杀上上清宗,砍了李清湖的人头,祭奠师兄在天之灵。”
“只是斯人已逝。本座能活到今天,其中不仅仅是大师兄赴死换来的,也有上清宗老掌门的生命。当时临死之时老掌门求我,放李清湖一条生路。”
“虽然李清湖为人不齿,但他毕竟是我救命恩人的儿子。本座要是此时落井下石,或者对李清湖下手,与他当年何异?”
这便是天机子的决定,杀了李清湖就负了老掌门所托,不杀李清湖,又对不起死去的师兄。
最终天机子还是选择站在了大义的角度,一切的仇恨,还要算在魔道的头上。
“当年,李清湖的所作所为,着实可恨。当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吴家没了,师兄也没了,他们都是死在魔道手里。所以我剑派最重的门规,便是与魔道势不两立!”
一手重重的拍了一把椅子扶手,天机子站了起来,对着一众长老拱手:“诸位,而今又是百年过去,算算魔道来袭的日子,已经不远。我希望诸位能与我并肩作战,将魔修赶出我们的土地!”
“师父。”不待长老们发话,赵玉就拱手站在天机子面前:“此事我认为不妥。魔道固然可恶,但是站在战争的角度上,他们没什么过错,当然仇恨魔修也没有过错。”
赵玉的语气淡然,听得一众长老都慢慢的点头。
“但是我认为师父今天的决定,实在有些草率。攘外必先安内。不把李清湖这个祸害除掉,到时候,他要是在我们背后来上一刀,师父还管对得起对不起谁吗?到时候,怕是我们都命丧黄泉了。”赵玉脸色严肃,又是对着天机子拱手:“此事事关我剑派生死存亡,我希望师父从长计议。”
“不错,师侄是个明白人。”门外一声冷哼,却是刘长峰板着脸进来:“掌门师兄,现在不仅仅是为大师兄报仇的问题。以那李清湖对我剑派虎视眈眈的心思,你认为他到时候不会像当年一般吗?”
赵玉和刘长峰先后出言,主位上的天机子,却是再次陷入了沉默。
修士最难的,就是扣问自己的道心。
天机子因为道侣惨死,师兄和挚友葬在魔道手里,这些沉痛的打击,让天机子自此,以绝对的正义为道。
在所有人看来,先除了李清湖这个祸患,才能安身立命,这根本没有一点难度。
只是同样的道理,对于天机子,就不是这么简单。
金丹已经开始逐步参悟大道,一点道心所在,逐步完善自己的道,随着参悟的多少,决定能否成就紫府。
所以,杀不杀李清湖,对于天机子来说,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而是杀或者不杀,是不是自己的道。
显然站在绝对正道的立场是,天机子是不能与李清湖为敌的。
“真是冥顽不灵。”赵玉的脑海里面,小天猛地一声嗤笑。
赵玉看似依旧恭谨的站着,实则已经用念头和小天交流:“杀了就是违背了道心,不杀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死地。我虽然还不到那个境界,但也能猜到师父的难处。”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自己想去吧。”小天只是说了这一句,就没了声息。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赵玉的脑海里面,一句话始终在回荡。
直到愣了半晌,赵玉幡然醒悟。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
仁义,道德,都是世人标榜的,但这却不是人性的本质,只是圣人的说教。
“坐井观天,非天小也,谓之小者,其见者小。”赵玉口中喃喃,听到天机子耳中,这短短一句话,却是好比黄钟大吕一般,振聋发聩。
“坐井观天,哈哈……原来我天机子的道,只是那井底之蛙,可笑可笑。”天机子时而大笑,时而脸色难看,但却终于因为赵玉的一句话,明白了自己的道心。
绝对正义的道心,虽然有些偏激,但对于大道来说,这并不存在对与错。
错在天机子认定的是自己的道心,却用所谓圣人标榜的道义,来参悟自己的大道。
“错了,终究是错了。”茫然摇头四顾,天机子原本精神抖擞,此刻却好似瞬间老了百岁光阴。
“本来就没有对错,何谓对错?”赵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师父你敬仰的正道,不是世人追逐的正道,而该是你心中的正道。这才是自己的道心。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不错!”天机子原本苍白的头发,竟是因为赵玉的一句话,忽然又慢慢的恢复起来,由灰白,到了最后,竟是满头青丝,就连胡须,也成了黑色。
“圣人代表不了我,更代表不了人性。人本来就是自私的,贪婪的,圣人要强行扭转,这并不是大道。”天机子忽然笑了起来。
师徒两人叙话,殿中的长老,大多数都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赵玉和天机子,只有寥寥数人,脸色狂变。
甚至刘长峰竟是旁若无人的打坐修炼起来,身上的气势开始没有任何波澜,但随着赵玉和天机子不断开口,刘长峰一身气势,竟是越来越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