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种大逆不道的言论自然是群情汹汹加上大宋朝廷中向来不禁止官员议论当时便有多人出班驳斥此论儒家经典祖宗家法还有若干前贤事例如同一颗颗出膛炮弹一般雨点般向高强飞去。
高强怕不怕他眉毛都不颤一下甚至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一点。在他看来所谓儒家思想对于社会展的消极方面之一正是在于这种以思想和教条来限制实务的制度看上去是某种民主思想的滥觞但是监察制度在实践中往往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结果就是干实事的人倒霉导致即使不是整个国家也是一地的十万百万人民跟着受罪。而那些不干事却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人他们付出的成本却顶多是个人几年的官场蹉跎而已长此以往整个社会的风气自然就走向因循苟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御史制度以及所有官僚体制内部的监察其实都是想的好而作不到还不如拿下。
以他眼下的能量还不足以撼动居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儒家体制事实上也并没有完全推翻的必要。但是现实的问题就是御史台的监察触犯到高衙内自己的利益了那就要毫不客气地予以抵制如果你当真有真凭实据依法入罪那还罢了现在这样没有凭据都可以拿掉边臣岂不是把国家大事当作儿戏一样的不负责任
陛下今毛御史所论宗泽之罪多系捕风捉影臣试为陛下明辨之。等到各位大臣的异议稍稍平息高强就好似没有看到这些几乎要喷到他脸上的口水一样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说及今日的正题。
论开边生事一项。陛下那辽东之民多系历年避战火逃至辽东之人其家园本在北在东。所避战火者自谁而生非女真起兵击辽莫属。女真素无仁义之训。其人惟务劫掠烧杀所到之处掳劫良民为奴残破州县占田霸产而契丹兵败无以抗之故而辽东之民流离失所丧父亡妻于女真者不知凡几。其怨女真也入骨。是故辽东常胜军之与女真者虽无大战然连年边境上俱有争斗非自宗泽始何以御史奏疏中不及往事而皆谓宗泽之过且宗泽到任之后务安集百姓收降人之心使其人心皆向大宋。倘若强以邦交之名严令辽东之民不许向女真生事复仇。是失人心之所望乃促之为乱也。且女真与我大宋虽有往来邦交未定边疆迄未划封何来开边生事之说此其妄也。
毛注是直接当事人正要出来驳斥哪知只说了陛下两个字高强即时截入道:我奉旨面对辨白。毛御史何可乱我语莫非有大不恭意
毛注老脸涨得通红待要分辨时高强却又转过头去不理他径自向赵佶道:陛下。毛御史所参二罪。滥施爵赏乃以花荣史文恭等封爵为言。臣请为陛下辩明。昔日辽国乱象方显女真不曾起兵臣因已于御前定平燕之策故而分遣忠诚之士为北地细作察探其国中虚实花荣等二百五十六人皆因此时入辽东。彼时花荣已为常胜军统领官纵使不获战功亦可家门富贵三世不坠然而彼激于忠义甘心自蹈虎狼之地数载间七十余战为国朝收取辽东四十三州立下大功郭药师等辽国之人所以甘心南投我朝者多因花荣为其言史文恭徐宁栾廷玉等为其爪牙。是乃以数百之众得辽东之地国朝二百年来武将之功有此之重乎此汉班定西域之功也旌以节钺不亦壮哉
说到这里高强霍地转过身来指着毛注冷笑道:毛御史若你与花荣易地相处敢问能成此功否能于敌国绝域数年而不忘忠义终能成其大功归朝否
毛注气得浑身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某某某自然有此忠义甭管事实上能不能做到但嘴头上不输人乃是言官的强项。
哪知高强却应声笑道:然则毛御史亦知此为忠义乃国士之风也以节钺旌表其门不亦宜乎且辽东之土汉人居半辽东之兵汉人四万花荣为汉军之少说也得与郭药师分庭抗礼若郭药师得节钺之封花荣仅得一小将其势何以服众倘若军心不服生变敢问毛御史能否平之纵使能平伤损亦重与一节钺相较孰重孰轻
毛注这才晓得上了高强的当越恼火却再不敢轻易开口。他哪里晓得此种当面辩论设置陷阱抢夺话语权的手法在现代地大学校园中曾经一度蔚然成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地一股辩论风把许多大学生都训练成了此道高手。此时的士大夫们文才自然也是好的却要细细揣摩斟酌字句方可要有这般急智那可就需要相当的训练了高强小试牛刀果然奏凯。这也是毛御史功底不够若是面对前朝名臣如苏轼王安石者高强多半便要更加小心。
见小计得售高强心中暗喜转过来再辩其余三罪时更是得心应手将毛注奏劾之论驳的体无完肤。其实按照当时的惯例御史言事纵使办不成铁案也无大碍只要人弄回来了要怎么搓圆捏扁都不在话下偏生高强先前就大段议论把辽东的地位拔高将宗泽等人地作为与国家大事联系起来那就不能草率从事了。陛下似此言事之风本非台谏之罪然而以无妄之罪易大臣罔顾国家大计却实非所宜。臣深思其中实因御史言事只及宗法制度不究实务所致故而臣敢请陛下降旨自今御史参职事官者若查无实据便以其所言之罪罪之以惩妄言之罪
一听他又是这句话。石公弼亦按捺不住。出班道:陛下本朝台谏为重得与宰相分庭抗礼者皆以言者无罪之故无非公议而已实乃国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意岂难道在高相公眼中。竟是奸佞渊薮臣以为高相公此言罔顾祖宗家法不知治道之所在实不堪言伏请陛下降旨责之。
呼啦一大片七八个台谏官员一起跪倒磕头声响成一片异口同声地都要赵佶降旨申斥高强这叫做人海战术。也由不得他们不团结高强这种奏议乃是危及台谏生存空间的。要是真的以此为定制就为朝中官员提供了一件极为强力的反击武器。须知官场弄文之事所有的官僚都是精通无比那可不是台谏官的专长如此一来还叫谏官们怎么活
赵佶见群情如此一时也没了主张。他早已有心要将高强外任是以对此次御史参劾宗泽一事心下也是有些乐见其成的想法从这一点上来说。毛注石公弼等人的眼光还是准地。然而事情闹得这么大却是他所料不及事先就连郑居中这样被他安插在尚书省地亲信也没有传出半点风来。如今事情的焦点居然成了关于台谏地祖宗家法。他虽然贵为天子却也不能擅加变更。
宋时的祖宗家法。到后来其实已经成为臣僚们钳制皇帝的一种工具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违逆。因此赵佶踌躇片刻便要依言申斥高强哪知他正要说话臣僚班转出一人捧着笏板向上道:陛下臣有本奏。
右相梁士杰在何执中病故之后梁士杰作为当朝唯一的宰相在新任左相出炉之前可谓是当之无愧的臣僚之分量毋庸置疑。然而在这次波及到大半个朝廷地风波之中梁士杰却由始至终置身事外没有表任何一点意见颇有令人莫测高深之感。而今他终于是开口了。
陛下臣掌中书有年深感治国不易须得面面俱到不可偏废。适才高相公引范文正公称为臣者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以为任事者须谨记臣深以为然。
此言一出众御史皆是暗惊难道说梁士杰在这场大风波中要站到高强的那一边
本作品独家文字版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访问哪知梁士杰话锋一转又道:虽然臣却想起范文正公的又一句话来宰执行公道台谏行直道斯乃国家之幸也今臣工切谏直臣之道也;而高相公宗宣抚等任公事而忘身如花荣等武臣亦奉忠义而不顾己此公道也臣僚中二道兼备斯诚为盛世之所宜若非陛下盛德国朝兴旺何以至此臣身当斯时实不荷之幸也今当为陛下贺之
原来是出来和稀泥地听出了梁士杰的意思上至皇帝下到台谏心里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已经出了石公弼等人所能控制的范畴当事人都开始在担心如何收场的问题现今出来一个够分量地人和稀泥总是众人乐于见到地。
一圈马屁拍下来梁士杰察言观色晓得自己这番话大抵是能够算数地心中暗喜这才说到正题:若说今日之事实因辽东宗宣抚而起适才高相公为之辩驳臣以为所论极当诚老成谋国之论也台谏所劾奏之事未尽其实臣以为曲在御史。
毛注和石公弼等人脸色齐变正要力争梁士杰把手一摆微笑道:诸位台端稍安勿燥中书并无裁制台谏之权皆在陛下方寸本相但以一己之管见言之而已。那意思我说也不算数你们要争待会再说。
他向上道:虽然如此而高相公不顾祖宗家法责台谏以抵罪之事臣亦以为过谅来高相公事功太盛春秋又富平素任气而行始有此论。虽然勇于任事然只顾公道而不明直道不明祖宗家法之美意所在诚非廊庙之器也。
好嘛各拍一轮马屁之后又是各打五十大板。到这个份上赵佶也迷糊起来了忍不住问道:若如卿家所言臣工俱有所得亦有所失此事毕竟曲在何方
梁士杰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臣以为。就事论事直者旌表之曲者责之是为至道。台谏言事不谨当受其曲臣以为不当使台谏复理此事可下大理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必待中执法而明。
石公弼脸色一变已经晓得梁士杰之意。这件事乃是因台谏参劾宗泽而起若是不许台谏参与审讯这上面台省已经是输地干干净净那大理寺属于理民官受中书制约极重若不得人撑腰。哪里会来和宗泽这样位列执政班地大臣为难此事势必不了了之而建弹劾之议的几位御史。包括他在内从此便再也没有面目再留在台省之中外放为官大概是无可避免的了。
方要出班力争那官家却已点头称是:相公此言乃属长者之论朕以为甚平只是宗宣抚持辽东之重临时以事易帅适才高小卿家以为不当。如之奈何
梁士杰却道:陛下这天下乃国朝之天下臣工为天子牧万民而已岂有去一人而失一方之理即今虽云招还宗泽。然可与臣工中择一知北边利害者代之为辽东宣抚。先使此人代宗泽安集辽东而后始招还宗泽谒阙便可。
赵佶一听。正中下怀当即笑道:宗宣抚任边有威声曾任两府大臣者何人能代之
高强见时候已到当即出班道:陛下适才闻梁相公公道直道之论臣始知一己管见之差自觉汗颜之至不敢复居廊庙。今宗宣抚有事还朝君王有北顾之忧常言说主忧臣辱臣虽不才于北事差有所知愿为陛下分此忧敢请代宗宣抚出镇辽东。
此言一出满朝俱是一阵深深吸气声。何解高强这个十年以来大宋政坛最为耀眼的人物终于要再度外任了而且是因为一场政治争斗而去按照官场的惯例象这样离去的官员有很大程度是受到朝中臣僚地排挤这一去要想再回到京城那可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好比现今分明是梁士杰趁机逐走了高强只要他一天在朝中高强几时还能回来
赵佶却如释重负笑道:当日何相公病重时上密奏称本朝知北边利害者莫过于高小卿家朕亦深以为然今若得高小卿家镇辽东朕北顾无忧矣只是高小卿家掌枢府多年仓促易主恐未必得人卿家可能为朕荐贤自待
高强不假思索道:前任执政刘正夫曾使北辽且独立朝堂无朋党可掌枢密;宗泽臣敢以项上人头保他无罪其事辨明之后陛下可仍任以枢机自当上下和睦诸事得宜。
赵佶拊掌大笑当即唤了翰林学士承旨燕青上殿即殿上草制两道头一道命高强以枢密使衔为辽东路宣抚使;第二道命刘正夫为同知枢密院事署理公事。依例自有加封若干譬如带检校少保之类此处不必赘述。
而招宗泽还朝之诏亦由外制中书舍人知制诰王安中草就由高强带往辽东宣谕同时降下省札命大理寺会同开封府理其事御史台任何人不得参与。
三道制词草就即日退朝。同日御史台石公弼以下八位台谏一起上表请辞赵佶稍坐慰留之后便一一外放台省一下子空了一半。
又过些时日禁内又宣麻书进梁士杰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郑居中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叶梦得进尚书左丞曾任枢密使地侯蒙为尚书右丞张克公则以端明殿学士出知河南府。
博览会三楼地密室中几个酒杯碰到一处叮当作响。梁士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向高强笑道:贤侄今番你受了委屈却成全了为叔实是难能可贵。今当远行之时有甚事放心不下尽管对我道来为叔自然为你一肩承担。若是宗宣抚之事自不必说只要是你的门人为叔定教他们个个安稳。
高强笑道:小侄今番亦是多承世叔周全岂敢居功若得世叔一力担保周全小侄门生众人复有何事堪忧今日只与世叔喝个痛快便是。说罢举杯再敬。
又行一巡酒一旁的叶梦得笑道:任他台谏如何思量也要着了我等手脚今日台省一空所荐举臣僚无非我等门生今后亦只唯唯而已。全仗高贤侄谋划始有此功。
梁士杰点头忽然道:贤侄如今朝野一清独有那燕青本出自你门下现今却有独立之意。今番贤侄北上之后这厮只怕要坐大待为叔设法为你除了他去。
高强作苦笑状道:不瞒世叔某心中亦甚恨此人那蔡氏被休出之情由旁人或许不知世叔当日亲历其事自当悉知。此人为我心腹却因蔡氏而仇我实可恼也无奈官家亲自为我等缓颊我却是不能与他为难如今世叔肯行小侄甚是甘心只一事可虑。
何事梁士杰不动声色问道。
如今燕云既复辽东又纳土每年钱粮人众皆须海道往来。而我大宋船队皆在东南应奉局手中系这燕青一手掌握我亦要仰他鼻息轻易如何动得他高强叹息不已。
梁士杰沉默半晌方道:也罢若是他知情识趣能保证北边新收三路转饷无碍某便且容他跳梁一时罢了贤侄且放心为叔必以你在辽东为重不来与他计较细事便了。
高强点头叹息道:亦只得如此料来有两位世叔在朝中照应小侄在辽东亦不致受其挚肘。方举杯向梁士杰敬酒肚里苦苦忍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