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冕终于松开嘴, 却仍不放手。
垂眸看着西闲纤长如玉几乎透明的手指, 不禁说道:“这样好看的手,用来绣花岂不是可惜了。”
这本是有感而发,可赵宗冕毕竟不正经惯了,西闲听在耳中,只觉着别有用意。
西闲蹙眉道:“王爷既然这样着急的要去白山, 定然有许多事得料理预备,另外王妃那边也得知会, 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了。”
赵宗冕道:“这会儿本王看谁都觉着讨厌, 还是小闲最眉清目秀,让人舍不得。”
西闲早就习惯了镇北王的做派,见他又开始胡说八道, 她心中却也还惦记着一件事,于是问道:“是了王爷, 小公爷也在白山, 他可一切安好?可有消息传回?”
“这会儿提他做什么, 他能有什么事, ”赵宗冕握着她的手, 轻轻去亲那纤纤玉指,一边说:“对了, 你怎么这么惦记那小子?上回还关心他的伤,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呢?”
“王爷怎么跟小公爷比,”西闲淡淡道:“小公爷年纪毕竟不大,头一次从军, 又是公主的独子,公主信任王爷才将他交付给王爷,先前却为了臣妾受了那样重伤,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咱们自然要加倍留神些。”
赵宗冕听见“咱们”两个字,才笑道:“原来是这样,不打紧,你算是他舅母,他维护长辈也是应该的,何况小子们就该摔摔打打才成器。就让他多历练历练是好的。”
他回答的天/衣无缝,毫无异常。任凭西闲聪明机敏,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其实在听说赵宗冕突然要去白山的时候,西闲心中头一个想起的就是关潜,如今得赵宗冕否认,才放了心。
是夜,赵宗冕坚持要留在真珠院,不管西闲用什么法子,他只是赖定了似的。
吃晚饭的时候王妃那边派了人来回,说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启程要用的各种,让王爷放心。
西闲才知道他早已跟王妃知会过了。
可这一夜直到子时,两人虽同床共枕,却都不约而同地毫无睡意。
赵宗冕听着耳畔西闲的呼吸声,心中乱乱的,又有些空且虚,不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的侍妾虽多,但从没有哪个会给他这样一种感觉,类似于难舍难分,不忍把她撇下,想这样抱守着她,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这种所谓缠绵的儿女之情原本是他最不屑一顾的,可这时候突然就无师自通地情难自禁。
“先前给你的那种山果子,因为只在冬天下雪的时候有,如今开了春就没有了。”
赵宗冕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开口:“上回我特意进山找了一找,摘了几个,都是烂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语带遗憾。
而旁边西闲没有出声回答,这更显得他方才所说是一场没什么意义跟趣味的自说自话。
就在赵宗冕想要按捺心绪强逼自己睡去的时候,西闲道:“原来上次王爷上次突然出去了两三天,回来后面有恼色,是因为没找到果子吗?”
赵宗冕听了她的回答,忽然就有些高兴,虽然也不知这高兴是从何而来。
“是啊,原来那天你留心到了?”赵宗冕答了声,转头看向西闲。
“因为没有人知道王爷去了哪里,府里的人都在猜测呢。”
赵宗冕无声一笑:“等再到冬天的时候,我多给你摘些存着。”
西闲无言。
这种果子是有孕的女子最爱吃的,等下一个冬天,难不成她还有孕?亦或者口味早就变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又过了半刻钟,西闲才道:“王爷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你这一趟去白山一定是有什么事急着料理……可不管是什么,王爷、且记得一定要保重身子。”
赵宗冕微震,却竟有些不敢看向西闲,只低声道:“你放心,没什么事儿。”
西闲“嗯”了声,然后动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要换一个侧卧的姿势还是怎么样,总之她是向着赵宗冕的身边靠近了数寸。
赵宗冕自然是发现了,他也慢慢地转过身来。
望着面前的人,仍旧是那张秀丽动人的面孔,因为将为人母,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温柔。
赵宗冕突然有些心头惘然……这就是当初他在京城大街上见到的小女子?
他好像很懂她,但总又觉着是猜不透她的。
赵宗冕看着看着,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出声。
西闲本有些不好意思地合着眼睛,听到他的笑声便睁开眼睛:“王爷在笑什么?”
赵宗冕本要回答,转念一想:“没什么,我……对了,等我离开后,你别再绣那什么肚兜了,这样的手若再伤了,我可不答应。”
西闲见他转移话题,便也不露痕迹,只应道:“下次不会伤着手了,何况还有几个月,总归是会做好的。”
赵宗冕笑笑:“你喜欢也罢,只是别太耗神。”
西闲不由道:“先前在家里的时候,几天就能绣出一个来,现在几个月绣一个,能劳神到哪里去呢。”
赵宗冕皱眉问道:“以前你也绣过这东西?”
西闲听到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想了想,便忍笑道:“想想好像什么都绣过,是跟绣庄里约好了的。自然得交差。”
“绣庄……”赵宗冕蓦地明白过来,却又怒道:“你家里把你当绣娘使唤了?”
西闲道:“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我自个儿也得吃饭,虽不能跟男子一样出入家门经营,这也算做是自食其力罢了,王爷是瞧不起我们吗?”
虽说西闲是侧妃,但这却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平心静气地说话,也是赵宗冕第一次探知了有关西闲的更多。
可越是知道的多,心里却是有些不太受用的感觉。
“我哪儿有。”赵宗冕否认。但他在心里拼命地想了想,又着实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
夸西闲能干?她自然能干,只是吃苦罢了。
说林家太清贫?林牧野没出息不能给女儿锦衣玉食的生活?这当然也不能够。何况林家虽非大富大贵,但也还算是父严母慈女孝……总得来说算是小小团圆。
也许,他只是替西闲觉着有些委屈,毕竟这样的女孩儿,本来该值得更好的。
西闲听他只说了三个字就不言语了,心中后悔自己话说多了。
毕竟赵宗冕是皇室宗亲,凤子龙孙,哪里会懂他们小门小户里的事,而且当然也不会想要知道,自己又何必跟他说这些乏味无趣的。
于是西闲道:“是臣妾多话了,夜已深了,明儿王爷还要早行,就睡吧。”
“谁嫌你多话了?”西闲的声音虽仍温和如初,赵宗冕却听出了那一丝突然又出现了的疏离,“恨不得你多跟我说说话。”
西闲默然,赵宗冕突然探臂将她搂住:“我……本王只是在想,以后一定要对小闲好些。你放心,本王会很疼你的,绝不会让你受丝毫的委屈,你说好不好?”
西闲给他轻轻地揽在胸口,有瞬间的怔忪,本以为赵宗冕不耐烦听那些市井言语,哪里料到他想的却是这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有那小家伙的缘故,西闲复又觉着鼻酸。
她低下头,很轻地答了声:“嗯。”
赵宗冕抬手抚过她缎子似的长发,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慢慢躬身下去,靠近她肚子上。
西闲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赵宗冕先是侧耳听了听,然后喃喃说道:“你这小家伙听好啦,明儿你父王有事要离开王府,你一定得乖乖听话,不许折腾你母妃,不然的话……等你出生了后,老子一定要狠狠地打你屁股。”
西闲睁大双眼,无法置信。
直到听赵宗冕说了最后一句,她突然“啊”地叫了声。
赵宗冕一惊:“怎么了?”
西闲扶着肚子,望着他道:“孩子……踢了我一下。”
赵宗冕呆了呆:“他敢踢你?疼不疼?”
西闲忍着笑道:“我想他不是要踢我,是王爷方才说的话,让他不高兴了,他想踢你呢。”
赵宗冕意外之余,也跟着笑道:“这可反了天了,还没生出来就敢踢老子了。这生出来后还了得?一定是个混世魔王。”
因夜已经深了,两个人说笑声虽不算大,外头的宫女丫头们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西闲忍着笑:“王爷。”意思是不要叫他这样口没遮拦。
赵宗冕却伏在那里,抬手作势要打西闲的肚子,换了好几个姿势却打不落手,最后只唉声叹气道:“罢了罢了,等出来的时候再打,现在都记着了。”
西闲掩口,两只眼睛都笑的弯弯的,这还是头一次这样开心。
赵宗冕看在眼里,便又直了身子重将她抱住,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两下:“先罚你好了。”
如此将到丑时,西闲才困倦的终于睡了过去。
赵宗冕却并无睡意,一直眼睁睁地看一会儿想一会儿,直到天将明。
他狠狠心不再看身边的人,逼了自己起床,又吩咐侍女们不许吵醒西闲,便干净利落地拿了袍子出门。
只是就在他走出真珠院院门的时候,屋内,西闲缓缓地睁开双眼。
西闲转头看了看身旁,空空如也,伸手探一探,却仿佛还有赵宗冕身体的余温。
心一动,肚子里的小孩子也挣扎着动了一下,似乎已经感应到自己的父王要离开自己了,突然不依起来似的。
西闲扶着腰缓缓起身,撩开床帘。
外间宫女本按照赵宗冕吩咐不敢惊动,突然见她下地,忙要过来伺候穿鞋,西闲却顾不得,雪白的罗袜踩过西域的云纹氍毹,裙摆摇曳,直到窗户边停了下来。
西闲扶着窗子往外看去,在黎明的薄曦之中,却见镇北王的袍摆一角在门口晃了晃,然后,就如同一片墨蓝色的云似的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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