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闷闷的,像是压了一只胖猫一样。
幻芜猛地喘出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一样急促喘息起来。
头顶上是无边无际的夜空,缀着数不清的星子。幻芜一手撑地,慢慢地直起上半身。
衣襟上的已经盖了不少的沙子,随着她的身子直起,滑到她的腿上。
借着月光,幻芜看见自己眼前茫茫的沙漠,一点声音一点人烟都没有,想必是大漠深处了。
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身上还有些麻,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衣服上有很多干涸掉变成褐色的血渍,幻芜可以确定这些血不是自己的。
她只记得长绝的血流到自己心口,她就感觉在大漠正午的烈日下裹着棉被爆烤了七天似的,热得无法呼吸。然后她就像置身于梦境一样,身体很轻地飘了起来,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再追自己,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有些兴奋。
再之后……就没有画面了。
幻芜动了动手指,按向自己的心口处。
“你醒了?”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幻芜因为身体发麻而不觉得疼痛的心口扯了一下。
“嘶……”还是痛痛痛痛。
“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呢。”那个声音又说道。
幻芜慢慢地转过身子,才发现她的身后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那人也背对着她,半趺坐在沙漠里,鸦青色的交领长衫上也积了不少沙子,几乎把两只脚都淹没了。
看打扮并不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头上戴着蟹壳青的四角方巾,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空,似乎是在看星星。
“你是谁?”幻芜问道,声音虚弱无力。
那男子愣了一下,好像从未明确自己是谁一样。他缓缓转过头来,身子未动,只露出侧脸。
“师父……”幻芜在见到那张侧脸的第一瞬忍不住呢喃道,即便她很清楚那并不是荟明。
周身散发的气质不同,味道不同,背影也不一样,甚至荟明根本不会穿深色衣服。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因为那张侧脸,与荟明竟有六七分相似。
听到这声轻呼,他的唇角勾起,这下更不像了。师父笑起来如春燕略过水面一般温和淡雅,而这人笑起来,却有些妖媚,与他这身平凡质朴的打扮完全不相符。
而且他很年轻,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幻芜不说话,那男子也未答话,又抬头看了半晌,然后就站起来,直接转过身,好像有些急似的。
“要起风了,走吧。”
“啊?”饶是幻芜这般惯常没心没肺的人,也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极了。
也正是他转身,幻芜才看见他腰间系着双股黄色丝绦,上面绣着八卦阴阳图纹。
“方士?”
“啧,”那人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用来骗吃骗喝的行头罢了。”
说罢,便快步朝幻芜走来,一把拉起她的胳膊就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幻芜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他这么拉着飞上半空。
幻芜:“……!”
“啪”一声,幻芜被半扔在地上,差点吃了一嘴沙子。
被像拎破布一样拎了半天,又像扔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饶是向来惜命的幻芜也怒了。
“你你你,”幻芜气得心口突突,却憋不出什么像样的句子来骂人,你了半天只吐出一句:“你有病啊!”
“嗯。”那人还是带着笑意,不过眼里却冷淡无波。就说这一个字,让人都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你就不能尊重下别人啊!要动之前说一声啊!”
“我说过了,要起风了。”
“……你没看到我有伤吗?你就不能温和一点?!”
“又不是我捅的。”
“……”幻芜无语凝噎,默默抚上心口,默念冷静。
片刻后,幻芜挣着地站起来,觉得还是离这个奇怪的方士远些为妙:“无论你是谁,我都要走了,就此别过。”
那人并没动作,只含笑说道:“我说过你可以走了么?”
幻芜抬起的脚突然就固定住了,无法动弹,她心下微惊:“那你要怎样?”
那人缓缓地迈着步子,就像在自己家后花园里散步一样从容且愉悦:“我救了你,也不道声谢吗?”
救了你?那就是说他可能看到我之前到底干了些什么,凭他的本事,把我从祭司殿的追兵中带出来,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
“哦,那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那人还是没动作,只是踱步。
“我道谢了啊,可以放我了吧?”
那人抬起头来,像看着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般看着她:“我说过你道谢了之后就让你走么?”
幻芜:“……”
她给气笑了,不过既然没本事,就不能硬刚。
“你到底要做什么?”
“绑架你啊。”
幻芜觉得不能在跟这个人好好的聊天了。
不过除了没有受到什么恶劣的对待之外,她确实也跟被绑架了没什么区别。
幻芜被放开了,可以动弹,不过只要走出五步,她就会被一股无形之力退回原地,就像周身围了一圈无形的棉花似的。
即便那个方士在闭目调息,或者就是在睡觉,无论他在干嘛,幻芜都很明确,自己走不了。
而且他说完“绑架你”之后,就半句话也没再说了。好像幻芜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幻芜咬着唇,觉得现在的状况还不如从尸堆里爬出来,或者干脆被抓回祭司殿了算了,至少长绝他们还能知道自己在哪里。
想到这里,也不知长绝如何了。天边已经晕开橙黄色,要天亮了啊。
长绝却是在日落时才悠悠转醒,如果昨夜未逃,那此时大概正是幻芜和长绝将被陆离“处置”的时刻。
心口有些微微的痛感,身上倒是很爽利,脉平气稳,想必是水性灵力已经彻底融合了。
“阿芜?”他揉揉眼,让视线恢复清明,可唤出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不对劲。四周清晰起来,这里并不是密室,而是山壁间的一处窄缝。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何事?
“阿芜!”他大喊了起来,抬脚走出壁缝。
“醒了?”一个身影从窄缝口探进来,正是樊晓昙。
“阿芜呢?”长绝面上没有一丝惊异,似乎来人是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人,只有眼中的焦急之色透露着他的心绪波动。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樊晓昙一向都非常讨厌被人无视。
长绝半句话也不说,竟然直接抬脚略过自己,作势就要走。
“喂!我问你话呢!”樊晓昙疾步走上前,挡在他的身前:“你难道不应该对我在这里表示惊奇吗?或者生气骂我之前骗了你们?”
“让开。”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只有眼珠子微微朝她的方向移了一点。
“我偏不让!”樊晓昙话没说完,眼前就有一团火焰向自己打来,她下意识地侧身退了两步,就见自己原本身在的那个位置已经燃起了火焰。
“你,你竟然攻击我?”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的颤抖,连尾音都尖利了。
长绝直接走过她的身边,边走边说:“你若是不告诉我阿芜在何处,就不要挡着我的路,不然下次我就不敢保证你有没有后退的时间了。”
樊晓昙周身泛起寒意,这感觉和昨夜见幻芜那模样很相似,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没有再上前。
“这才是真正的你吧?”樊晓昙突然开口说道。
“平日里温和有礼的那副模样,只是在幻芜面前装样子呢吧,真正的你应该就是这样冷酷狠厉的,对不对?”
樊晓昙原本以为他并不会回应,却没想到长绝竟然站住了,然后转过头看着她:“真正的样子?呵,你说得不错,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我确实就这副样子。”
“无关紧要……哈哈哈,我对你是无关紧要,不过你呢?在你心心念念的幻芜心里,你又有多重要?!”许是真的被刺激到了,她也很想刺激刺激这个淡漠如斯的男子。
“你不是想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告诉你,昨夜白羽来救你们,可是你迟迟不醒,成了他俩的拖累,所以她扔下你,跟白羽逃了,就这样。”樊晓昙说完,带着满足的笑意等待着长绝的回应。
可他并未停下脚步,甚至连停顿也无,他走到入口那处缝隙边,侧头问道:“往那边走了?”
“你听到我这般说,竟然不愤怒?就算你不相信,也不质问我一句?”樊晓昙没等到她期待中的愤怒无措之态,反而激起了她的愤怒。
长绝的头多侧了一点,肩膀也侧过来,面上带着一些应付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无奈又不解之色:“你说的都不是实情,我为何要愤怒?而且,明知你在骗我,我又何必继续浪费时间,再等来另一堆虚言?”
“你就那么相信她?”樊晓昙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嫉妒?惆怅?还是苦涩?她也无法表达清楚了。
“有时候我连自己都未必相信,可我相信她。”长绝这话说得很轻柔,眼神里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暖意,就像幻芜此刻就在他眼前似的。
“可她自己亲口说过,她不喜欢你。”樊晓昙心里好似空空的,却又很重,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撞走了她心里原本拥有的一些期待,却又填进了一些她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