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已渐渐发黑,幻芜看在眼里,心道不好。
不行了,不能再让她继续。
她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挡在身前为自己护出一方天地的长绝,他此刻形容有些狼狈,举止却仍如行云流水,优雅从容。他面色也不好,可还是那样一贯的平静严肃,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这样的人,哪怕陷入比此刻还糟糕的处境,也依然会这般耀目清隽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幻芜有些懊恼。其实长绝不只是长得好看,他跟师父也是同一种人,在某些情况下出奇的相似。一样的高贵出尘,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也改变不了他们从容的做派,很多东西,尘埃还是死尸,鲜血或是性命,在他们看来也许都是一样的吧。
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仙人?他的师父就是这样,一直冷然自持,无喜无悲。他是仙人啊,早就看遍了千万年的岁月更迭,内心自是昊大广袤,就连唯一一点于自身爱恨相关的空间,也留给了别人。饶是像她这样自以为是师父最亲近的人了,也在一次次愚笨的飞蛾扑火后才明白,自己是完全碰不到他的心里的丝毫火热的。
那长绝呢?以前是他离自己太近了无心去看,还是渐渐习惯他跟在自己身后,竟在此刻才将他全部好好看了一看。现在这样隔着些距离看他,突然就觉得跟以前看着有些不一样了,只是那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也让她恍惚了一瞬。终归是仙身,是不是终有一日,他也会像师父一样,自己再也碰不到他分毫?
幻芜平静地看了长绝一会儿,他虽然看似镇定,但幻芜清楚他支撑不了太久。
幻芜闭了闭眼,突然凝起周身灵力。
窅娘是一直关注着她的,见她刚才看着长绝出神,此刻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看着周身寒气在幻芜身上游走凝于掌心,逐渐凝成一团白雾一样的光团,心道不好,她是想自尽保全那个少年?
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身死了体内的灵精也就死了。窅娘心下一惊,急忙挥出一道红绫,向幻芜飞去缠住她的腰身,就把她整个人往自己一拉。
长绝转身一拉,只扯下幻芜的一片衣角。
阿芜!他想喊却喊不出声来,周身的气血仿佛都凝滞了,只有自己的眼睛还能看见眼前的人,正在逐渐远离自己,飞向未知的恐惧。
那些鼠人看准时机,将长绝压倒在地,只待窅娘一声令下,就能将他撕扯着吃了。
幻芜被窅娘扯到眼前,还未来得及封住她的大穴,就见眼前一片白光,片刻之后再看,就见那边正要往血池里跳的,正是自己的钰郎!
长绝刚才眼见幻芜被拉到窅娘身前,突然挥出手,就见一片白光将他包裹。白光耀眼,却不刺目,甚是还有一些温暖的熟悉感,让他觉得满心的担忧和疲惫都消失了。白光散去,映入眼前是高大的木棉,一朵朵红如焰火的木棉花在枝头绽放,长绝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手中拿的那熟悉顺滑的质感是……扫帚?
自己刚刚不是还在火光鼠的地宫里么?
“小绝?发什么呆呢?”
“阿芜?”长绝循声看去,才发现是幻芜正站在秋千上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不认识我啦?”幻芜一身白色纱衣,犹如天边一朵无暇白云,又似一只舒展着白色羽翼的小鸟般灵动活泼,张开双臂就扑向自己。长绝担心她摔着,伸手就去接,直接将幻芜抱了个满怀。
幻芜披散着长及臀下的墨发,浓密的发如瀑布一般包裹住她大半身躯,越发显得她娇小可爱。她鬓边只簪了一朵半开的木棉花,一张不施粉黛的小脸笑意盈盈地将他望着,墨玉一般的眼瞳里全是自己怔愣的影子。
“阿芜?”他发出的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也不知在怕什么。
“嗯。”幻芜只是笑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一阵九合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长绝很像控制,却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哈哈,真像只小猫。”幻芜接着笑,伸出葱白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他忍不住红了脸。
“小绝,秋千。”幻芜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秋千,“抱我。”
“啊?”这会长绝是彻底愣了。
“我没穿鞋。”幻芜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只粘着他撒娇,连语气都绵软如新做的芙蓉糕。
长绝怎耐得住她这样子,虽然不好意思,还是将她横抱起来,放回秋千架上坐好。
“怎么不穿鞋呢?”幻芜坐好了,一双小脚就露在裙摆下面,长绝一低头就看见了。只见那一双小脚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无暇更甚那流云一般的裙摆。粉嫩的脚趾上一片片圆润的指甲不染蔻丹却好似上好的珍珠贝,泛着莹莹柔光。纤细的脚踝上一根红绳系着三个银色的小铃铛,随着秋千的摇摆晃动而轻响。
长绝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那双脚却好像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动,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跟煮熟了差不多。
“我在自己家呢,不想穿就不穿啦。”幻芜形容娇俏,连说话的尾音都微微上扬。
“可是……终归不好,我是说,不穿鞋容易着凉,不小心还会被划伤。”
幻芜嘴一撅,直接抬起腿把一只脚塞到了长绝手里:“已经划伤了啊。”长绝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中的柔滑扔出去,稳住心神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侧面确实有一抹红痕,在满目的白里显得特别扎眼,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残忍又美艳。
“怎么这么不小心?青猗也不管你啦,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长绝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满心只想着什么药膏好用又不刺激。
“青猗?她早就不在了啊。”幻芜收回脚,歪着头打量他,“你不是把她赶走了吗?”
长绝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一下,手中突然一空之后涌来的莫名失落感,就被幻芜说的话惊得一呆:“我把她赶走了?”
“对啊,成亲以后你嫌他们碍眼,就把他们全都赶走了,现在整个谷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啦,你还不陪我玩,我好无聊的。”幻芜一直在不停地说着什么,长绝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成亲了?你和谁?”
“当然是和你啊,夫君。”幻芜重新站在秋千上,笑颜美好胜过身后红霞一般的木棉,飞舞的衣摆像无数纷飞的蝴蝶将幻芜整个人包住。长绝突然生出一种惊惧,好像这一瞬间若不拉住她,他就再也拉不住她了。
“阿芜,下来,别玩了。”长绝喃喃出声,那声音轻柔得不能惊走一只蝴蝶。
“不要,你都不陪我玩,我后悔了,我不要嫁给你,我要去找青猗他们,我要去找我师父!”幻芜突然就不高兴了,摇摆的秋千越荡越高。
“你先下来,你要去找谁都可以……”长绝话音未落,幻芜就放开了抓着的秋千绳,突然向后倒去。原本好好的院子却突然塌了一半,幻芜身后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
长绝忙伸手去拉,只触到一片丝滑冰冷的一角,根本无法抓住,急速下坠的幻芜被飞舞的长发模糊了整张脸,她张了张嘴说了什么,鬓边的木棉花被吹了上来,吹到自己的掌中,瞬间就枯萎了。
长绝呆呆地看着那朵花,的胸口就像要炸开了一样,有什么在咆哮着想要喷薄而出。
“长绝!”额头突然一痛,一股寒意伴随着刺痛感走遍全身,长绝突然就听见了耳边幻芜的声音。
眼前还是那个黑暗腥臭的地宫,不远处高台上窅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有脸部细微的表情显露着她心绪的波动。自己身上压着的那些人全部变成老鼠,被幻芜一赶就跑走了,地宫里剩下的人也没继续往血池里跳。
“快走,我的幻境不能控制她多少时间。”幻芜之前先是半真半假的演了一出英勇就义的戏码,暗自凝了全部灵力,趁窅娘不备的一瞬,全力一击,织了个幻境给她。没时间用师父给的手套,好在今天十五自己灵力爆满,不然还不一定能顺利织造幻境。只不过,没想到连长绝也中招了。
幻芜忙用最后保底的一丝灵力唤醒了他,此刻是彻底耗尽了库存,还没拉起长绝就直接扑在他身上。
“阿芜!”长绝马上扶住她,就感觉她身上没有之前的寒气了。
“没事,我只是没有力气了,我们快走。”幻芜无比郁闷,每次十五的一关最麻烦的其实不是灵力胀满的时刻,为了防止自己被爆满的灵力胀死,必须把灵力全部用光,只是用光之后,自己会变得毫无知觉,全身颓力,在灵气充沛的荼梦谷花海里也得睡个两天才能恢复,只是这会儿,她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变成一棵草,往地上一躺多么不显眼,至少挨打的时候也许不会很痛……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