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病弱的少年,半躺在榻上,即便咳嗽,也不曾皱眉,他早已习惯。只是从半掩的窗户往外看去,除了那一大片一大片血红的花海,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花草鱼虫,没有蓝天白云,不是他熟悉的世界,却有他心尖上的人。
帘子一动,他的心便也跟着动了。
是他!
“莒尧君,你还好吗?”判官依旧跟他想象的一样温柔。
少年笑得灿烂,想要起身:“啊!关谷来啦!我没事。”
“咳咳……”
“还逞能,赶快躺下休息,你看你的脸色。”
……
判官:“莒尧,我还是送你回人间吧……”
莒尧:“这段时光,是我意外偷来的,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悔。关谷,这样的归宿,我愿意的……”
……
“关谷,不若就让我死了吧。”
“……”
“漫漫说,只要不饮下那位孟婆姑娘的汤,我就不能转世轮回,这样就能留在这里了……”
“不行!”
“凡人自有命数,冥界除了前世罪孽深重之人不得转世外,亡灵不得滞留。不肯投胎就是违背天意,会被上天责罚,日日受那雷霆之苦,无休无止。我不愿你承受这样的苦难。”
“关谷啊,我愿意的。”
“可是,我不愿意!”
……
莒尧:“关谷,我觉得对漫漫很是愧疚,今后,你可要好好活着,好好护着她啊!”
……
冥王:“你竟如此对我,连个尸体都不给我留下,好好好,那我就将他彻底毁灭,这天地间,再无莒尧君……”
三味真火弥漫,小小命簿很快就消失殆尽,连灰都没有留下,那火光,却一直翻转流连,让人迷了眼!
……
“判官大人?”晴明见判官一动不动,喊了一声。
回忆戛然而止,最近,他在过去的记忆中陷得愈发深沉,仿佛这一切就发生在昨日,连莒尧微笑时藏也藏不住的酒窝都清晰可见。
如今,却只剩叹息。
“痴不痴的,都已经发生了,我还是没能阻止。”
白泽实话实说:“若他当真魂消魄散,又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亦无能为力。”
“不!您一定可以。”判官说得斩钉截铁。
凤林晚莫名其妙:“你哪里来的信心?”
众人亦如是。
“我自然知道。”
“凡人三魂七魄若是不全,轻则体弱多病,缠绵床榻,重则痴傻混沌,不知世事。当年莒尧的身体我亦多方调理却没什么效果。直到多年后悯嵬的出现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那一世他本就少了一魄,故而无法如常人般康健。”
“当年冥王大人无法接受莒尧的结局,一怒之下毁了莒尧的命簿,我自然也就无法查证这一点。”
“等一下,悯嵬又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判官的神情立刻就变幻莫测。半晌后才道:“他,就是你们来冥界真正所要找的人。”
“白泽大人,五百年来,我一直未曾放弃,如今我已找到他那丢失的一魄,若你能允在最后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告诉你们,悯嵬的下落和打算。如何?”
白泽却依旧冷静:“不如何?”
“你既然已经说出了他的名字,我们自个儿找去就是了,何必在这里跟你磨蹭?”
身为冥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判的就是生死,断的就是孽缘,却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当真是可悲。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并不同情这个人。
“可是小白,我还想听后续呢!”能在这么严肃的时刻说这话的,自然是脑回路比之他人略有不同的凤林晚大人了。
白泽:“……”
似是没有发现白泽脸都黑了,凤林晚听故事那是听得相当认真:“等一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那个莒尧不是已经死了千年了吗?怎么又变成五百年了?”
判官却沉默了,他在等另一个人的答案。凤林晚这个时候倒是难得聪慧,回头看了看白泽,一脸求知欲。
白泽:“先说说具体要我做什么?”
判官:“悯嵬曾说过,待花开并蒂绽放之日,便是莒尧魂魄齐聚之时,他答应我帮莒尧做一副泥塑之躯,但我不信他,这件事我想拜托白泽大人。”
凤林晚:“就这样?”
判官:“就这样。”
凤林晚:“有难度吗?”
白泽:“没有!”
凤林晚:“那……”
白泽:“只此一次。”
判官见他终于松口,不由会心一笑,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他已无余力再为他塑身,冥王大人还要掌管冥界,他当真不愿应了那悯嵬,对不住这天下苍生,只因为莒尧若是知道,定会难过。
判官接着说:“我不仅仅是莒尧的关谷,也是冥界的判官,并不是想死就能死的。自莒尧走后,冥王大人疯魔了一阵便去闭关了,我虽没了双眼,却也只能一个人掌管整个冥界,不眠不休,不悲不喜。”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今天是昨天的重复,明日又是今日的重复,日复一日,待我倒在这三尺书案前才算终结。可是,直到五百年前与异界那场大战以后,异君大败承诺若是和谈,愿意献上异界至宝——花开并蒂,才发生了变故。”
“传说中,那是可以召唤魂魄的莲花,无论一个人的魂魄散得多么彻底,它也能慢慢让它再重聚,起死回生。”
“我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不管是不是真的,哪怕试一试也好啊!可是……”说到这里,判官停顿下来,偏了偏头,准确地望向阎魔的方向。阎魔神色不虞。
“可是阎魔大人在和谈桌上突然发难,斩杀了异军首领,夺了花开并蒂。”
“嗯?……”众人的目光聚向阎魔。
“没错!”阎魔也敢作敢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五百年前,异界来袭,我作为先锋大将,自是冲锋陷阵,马革裹尸也不会吭半声。但我的发妻生死相随,随军出战时中了埋伏导致三魂七魄尽碎长睡不起,这是我一生的痛。”
“异界大败主动议和,我便再不能为发妻报仇,可是为了结束战事,我忍了。但当我知道异界扬言愿意进献一颗传说可以聚集魂魄的种子时,我就知道,冥王定会用来召回那个早就已经不知散落到何处的莒尧,我又怎么能甘心?”
“这颗种子我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求来的。于是我在和谈桌上违背了冥王的指令斩下异界首领的头颅,杀尽异军,将那颗种子喂给了我的发妻。”
白泽:“是那位失踪的孟婆。”
“是。”
凤林晚一脸问号地看着白泽:这个……我怎么不知道?没想到这个阎魔也是个情种来的!
判官冷静地很残忍:“就这样,我那希望的火啊,还没燃起来就灭了。所以我亲自下令驱逐阎魔前往伏名山,终身不得再入冥界。却留下了孟婆,在没奈桥边,为亡灵递上一碗忘忧汤。”
“既然你们逃过了死别,那尝尝这生离的滋味如何?”
阎魔:“判官你……我们可是兄弟,我以为这是冥王大人的意思……”
各有各的魔障,判官没有管阎魔此刻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继续道:“好在,我终是不甘心,去了一趟和谈的地方,找到了余下的半颗花开并蒂的种子。”
“我查遍了所有的古籍,终于找到了方法……”
白泽再次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据我所知,此类聚魂之物乃旁门左道,特性十分霸道却又无比娇弱,一旦落地生根,便要日日以术法浇灌,喜食灵气,即停即死,很是难活。如今看来,你体内归元殆尽,也是因为如此了?”
“是啊!”判官回答地理所当然,“所以我日日守在莒尧漫的池塘边,精心喂养。刚开始的时候甚至不敢离开池边,只能不断输送归元,冥界一切大小事务通通都交给了冥王大人,她也可以做的很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究还是等到了它发芽。”
“不知道是不是前些年输送的归元太多,后来无意中发现,每日输送一部分它也可以成活。于是我便也轻松了一些,只需要每日去一趟即可。”
“这不知不觉啊,又是五百年过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终究还是油尽灯枯了。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够再见他一面。”
“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把他带入了这样的劫难。”
五百年来,日日以体内归元浇灌不曾停歇,判官掀开长袖,仔细地摸着上面的每一处痕迹,手臂上的刀疤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宛若盛开不败的花。每一道,都是缠绵悱恻,每一道,都是浓浓情意。
凤林晚看着沦陷至此的判官,觉得心里难受:“遇上莒尧,何尝不是他的劫难?”
白泽却答:“花开两瓣,福祸自知。”
谁是谁的劫,外人哪里说得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