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会在乎一个脱离社会的人到底是死是活，不是多无情，而是无从知晓。

　　毫无疑问，那个死在荒郊野外破烂小仓库里的家伙就是这样的存在。包租婆已经两个月没来收房租了，那个抠门的肥婆会放下每个月三百元的“巨款”只有一个解释，成为时代的悲剧浪花。用官方的说法就是——意外死亡。

　　是的，在这个年代，死亡已经不能用家常便饭形容了，而是随时随地都可能上演的即兴表演。

　　自从半年前第一个神灵走出神话世界，在地球上为所欲为的时候，这个世道就变了。神话时代正式开启，那一天足足死了三百万人！

　　神灵，就是各个神话体系中被人们吹得无所不能的存在一个接一个，如同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像嗅到腥味的苍蝇一样盯上了地球，用那种恶心至极的眼神把破坏的念头加以实施。

　　人类从食物链顶端跌落，幻想的神灵成为了站在人类头顶的存在。危险指数爆炸上升，哪怕是走在路上都有可能天降横祸。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某两个神灵互看不顺眼，掏刀子的时候没心情去注意脚底下的凡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好在人们用鲜血摸索出来了一条委曲求全的道路，至少能够保证在神灵的纷乱中苟延残喘。那是一款名为《幻世》的全息游戏，戴着头盔就能幸免于难。

　　虽然没人能够站出来解释原因，但也没人去纠结这种问题了，不是吗？

　　给社会带来最大冲击的反而是人类自身。神灵降世就像一个引子，播种下了混乱的种，结成的果子人类是吃得心满意足。

　　人类文明辛辛苦苦构建起来的秩序毁于一旦，他们毫不犹豫地践踏了规则，只把它视为束缚，反而对它的保护作用视而不见。

　　那可真是，作。

　　神话时代开启一个月后，死亡人数直线上升。据统计，其中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死亡是人为造成的！

　　天灾**。除了意外死亡，官方也不能拿出别的解释，司法体系和强制力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现在也只能拿出这样的说法自欺欺人。否则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意外死亡啊，这样说的话，那个可怜的包租婆是没办法给仓库里不成人形的家伙收尸了——嗯，虽然这样死无葬身之地的例子比比皆是。

　　可是这次的死亡却跳脱出了规律——《幻世》并不能保护每一个！至少这个碎成“这里那里到处都是”的家伙就没被保护好！

　　不是被两个神灵战斗的余波伤害，也不是被天崩地裂给殃及池鱼，更不是被神威震死。而是神灵敲敲门进来，极具目的性地点杀！

　　好吧，如果这个消息让外界知道，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那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夜晚，月明星稀。

　　刷刷刷地在白纸上记录下一大串数据和只有自己看得懂的代码，仓库里的人又戴上了游戏头盔。

　　昏暗的仓库里没有点灯，除了三面方方正正的电脑显示屏外，再也没有光源。幽冷的光映在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显得有些诡异，好似电影里的干尸一般。一些做工粗糙的机器闪着红光在自行运作，时不时发出“滴滴”的轻鸣。一个不小的游戏头盔遮盖了大半面容，但不难看出老旧办公椅上的人有多消瘦，那种不健康的状态让人担心头盔会不会把脊柱压断。

　　地面上还有几团废纸，借着显示器的冷光还可以辨认出些许潦草字迹记录的驳杂数据。

　　秦，这是他的姓，也是他的名。除了这具身体和这个字作姓名，他再也没有从父母那里获得过什么，至少在他记忆里是这样的。那个自称颜梦的女人只会在电话里冷言冷语地告诉他，父亲早已经死了。

　　嗯哼，那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秦从来不会表示什么，只是沉默。他脱离社会太久了，甚至可以说他就没有进入过社会，永远隔离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为此也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不懂感情是什么，就像缺失了感情，不会爱也不会恨，连同情绪都几乎毫无起伏。

　　但不得不承认，那个疯女人生了个天才。为了听懂动画片，秦学会了三门语言。因为在动画片里看到黑客各种强，就自学了黑客。否则，他现在恐怕就不是住在出租仓库里，而是在森林里游荡或者被精神病院关押吧。

　　黑客技术，说实话，秦的黑客技术还不赖，但他倾注精力的却是一个分支冷门——宏矩阵。

　　甚至连这个名词都还是他自己硬生生造出来的，他也说不出研究这狗屁不通的宏矩阵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一种冲动——嗯，用社会语言描述应该称为兴趣。

　　在八个月前却让他找到了一个有趣的课题，《幻世》！

　　秦用自己造的磁场信号捕捉器观察到《幻世》游戏头盔形成的不可见宏矩阵“场”，让他起兴趣的是，这个场的形状完全符合理论上虫洞的场！

　　一种心潮澎湃的感受激荡了秦沉寂多年的心境，他觉得就冲这心血来潮感觉都值得他深究。

　　而半年前第一个神灵降世的时候，秦更是发现了场的逆向变化，他有理由相信神灵降世和幻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他的猜测也仅限于此。在幻世里，他是一个仅仅11级刚出新手村的小剑士，距离排行榜第一的月之痕·天问十万八千里，更是无权接触神话秘辛。现世中也无权无财，也没资格接触官方秘密实验资料。

　　秦也只能闷头进行自己的探索，直到这一天。

　　敲门的不一定是绅士，也可能是死亡。

　　那个面容俊美无双的西欧男人确实很符合人类审美观，刀削斧刻的面容硬朗又不失温和。修长的身材按完美的黄金分割比划定，只是长长的头发和现代主流男性美感相悖，背后灰沉沉的三对宽大羽翼更是证明了他的身份。

　　神灵！

　　那个陌生的神灵面无表情地伸手摇晃秦的游戏头盔，粗鲁无礼。

　　一对璨若星辰的眸子迅速睁开，漆黑而平静，淡漠得毫无情绪，冷得令人发寒。就像两颗无机质的黑钻嵌在眼眶，让人迷醉的同时不免怀疑它们的真实性。或许，这对眸子是父母给秦这副皮囊唯一的亮点吧。

　　“你……”秦的声音嘶哑地厉害，太久没有说话的他都快忘记自己会说话。他冷峻地宛如雕刻，说起话来也让人觉得只是石像开口一般天方夜谭。“你来杀我？”

　　毫无感情，也没有情绪。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神灵，受到生命威胁的也不是自己。他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在阅读实验数据的旁观者一般淡漠无情。

　　“晨光之星，路西法。”一个念头贯穿了秦的思维。

　　这是启示，神灵独有的交流手段。

　　很可惜，秦对这个赫赫有名的路西法并不感冒，哪怕是这种奇妙的交流手段也没有让秦出现什么表情。黑黢黢的眼珠子没有一丝波动，深不见底，只是用这无机质的宝石空洞地注视着这个自称路西法的神灵。

　　路西法似乎有些惊异于这个凡人的淡漠，他灰沉沉的羽翼周围环绕着的三分之一星辰光辉闪了闪，好像在呼吸。这种淡漠让路西法想到另一个人，那是不太妙的回忆，甚至现在翅膀上还隐隐作痛。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路西法的启示再次入侵了秦的念头，没头没尾的话让人不解路西法的意思。

　　“神灵跳脱出规律找上登陆《幻世》的玩家，如果不是你对我从未发表的理论感兴趣，那就是抱有敌意。虽然没有破门而入，但是私闯民宅一点都不礼貌。现在没有直接杀我，不是因为感兴趣，而是在等待指令——显然，你并不是神话时代的幕后黑手，操控一切的另有其人。”

　　黑客的逻辑能力毋庸置疑，不是擅长推理的侦探，但拿出一套不讲证据的逻辑完全不在话下。

　　秦面无表情，路西法默不作声。

　　“叮铃铃……”这种古板的原配电话铃声大概只有秦还在用吧，搭配这种古董的滑盖手机倒也相映成趣。

　　秦无视眼前的路西法，伸手捏起桌角快要落地的手机，接起电话。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这部手机会响，那就只有那个自称颜梦的母亲来电。

　　“秦。”冰冷的女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呼喊自己儿子的名字也没有一丝感情，如同机器。

　　“嗯。”

　　“时间不多了。”这是秦第一次从那个女人的声音里听出些许的波动，那种复杂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曾经冰冷无情的颜梦。

　　这个母亲是人假扮的吧？

　　秦还在怀疑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嘟嘟嘟”的余音中再也无法去品味这个母亲告别辞到底涌现了多少种纠缠不清的情绪。

　　这里面蕴含的大量信息也不是秦能够瞬间处理完的，他也没时间去处理。就像颜梦说的，时间不多了。

　　路西法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让空间产生一阵难以察觉的震动，仿佛骨骼错位一般的扭曲感，又在瞬间恢复平静。

　　路西法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从容不迫地拉开破旧仓库的门，优雅地离开。留下血肉模糊的秦碎成一地残渣。

　　“晚安，天谴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