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逸云披着沾满不详气息的黑色长袍走到重兵把守的死牢前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牢狱的长官验过秦逸云的令牌后就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打开一层层复杂的魔法锁和精钢锁。
秦逸云深吸一口气,从容不迫地戴上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这张面具没有表情,却静谧得令人感到恐惧,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不协调感,明明没有什么错误,但却让人忍不住感到恐慌。
或许是沾染太多血腥,还缠绕着诸多死者生前的哀嚎与诅咒的缘故吧。
秦逸云这样想着,跟随狱警一步步走进这个建造在山体里的死牢深处,幽邃寂寥。
“你先回去吧。”秦逸云的声音在面具下有些沉闷,但在这昏暗的阴冷通道里又显得格外诡异。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修罗停下了脚步,从狰狞龙首型头盔里看了秦逸云的背影两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秦逸云也没说什么,一直跟随狱警走到死牢的最深处。皮肤有些黝黑的狱警转身看了戴上面具的秦逸云一眼,才郑重其事地打开最后的一道矮小的门。
他庄严肃穆,仿佛这开门是什么神圣的仪式一般。如果说是仪式,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时间到了。”这是狱警第一次在秦逸云面前开口说话,声音在静谧的阴冷通道里显得有些阴森。
不一会儿,一个白色的身影就从矮小的门里弯腰走出来。白子幽,她依然穿着昨天的华丽礼服,那是准备登基为皇的华美衣袍,可惜现在的身份却是阶下囚。
宝蓝色的眸子越过了狱警,直勾勾地看着秦逸云,看了两三秒的无动于衷才露出一个纯良温婉的笑容:“嗯,走吧。”
她这样说,就好像是欣然赴约的热恋期少女。
秦逸云在面无表情的面具下面无表情着,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认出了他,但无所谓了,不是吗?
黑色的长袍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白衣素裙亦步亦趋一言不发。默契的步调看起来就像一场愉快的旅行,整个阴冷通道里除了狱警锁门的声音,就只剩下白子幽手腕间镣链碰撞的声响。
死牢外的黑色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一黑一白的身影先后上车。只有两个座位,其余位置被祭奠用的鲜花占据。这是森林体验活动回来后,秦逸云和白子幽第一次共乘一车。上一次,两人是相亲相爱的恋人,这次一个是死刑犯,一个……是行刑官!
没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了。
白子幽一路挂着温暖的微笑,透过车窗看着帝都夜灯初上,看着行人来来往往,又看着一切从车窗外一闪而逝。
“停车。”秦逸云沉声命令道,声音透过面具更加沉闷,但石像一般的老车夫依然听到了命令,并且立即执行。
马车停在了白府的侧门,这里处于帝都为数不多的突然空白区,没有行人,也没有住人,甚至是夜市的喧闹都听得不真切。
秦逸云推门下车,束立在那里等待自己的烦人下车。
可是却只是伸出来了一只白皙柔美的素手进入秦逸云的眼帘,白子幽坐在那里巧笑嫣然:“这样对待淑女可不绅士哦。”
秦逸云动动嘴唇,还是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轻轻托住白子幽的手,就像贵族绅士扶着自己的夫人参加舞会一般温文尔雅。
白家,占地面积也不小。
秦逸云默不作声地走在石板路上,两边都是清幽的小树林。白子幽牵着秦逸云的手并不打算放开,而是主动带着他往陌生的前方走去。
“吱呀~”白子幽就像以前一样熟门熟路地推开一扇木门,伸手点亮今晚白家大院唯一的一盏灯。
“这可是人家的闺房呢,第一次带男人进来哦。”她笑着转过头,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身后这个人是要取她性命的。
她坐在梳妆台前,轻车熟路地打点自己的妆容,可是不到一分钟就失去了兴趣,放下了粉盒。转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秦逸云,微不可查地叹口气。
胡乱拿了一条白色的长巾,又牵起秦逸云的手,快活地跑出房间,一路轻跑向后院。
“要看紧你的犯人哦,行刑官大人。”她轻笑着站在水潭旁边,接着就毫不顾忌地褪去自己的衣袍。
洁白的外袍,素色的晚礼服,贴身的里衣……在双腕镣链叮叮当当作响的时候,她就像故意要在秦逸云面前展现自己青涩'身体的全部秘密,一点不剩。
她垂首低笑,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一样跳入水中,没有溅起多余的水花,在水潭里宛如美人鱼一般自在。她扭动身躯,从清澈的水里看到岸上爱人清澈的眼睛,这让她感到满足——即使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行刑官看守犯人,还是爱人注视自己的魅力。
但无论如何,她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虚荣心也好,占有'欲也好,统统被一个眼神满足了一切渴求。
她从水里站起来,镣链摆到了身后,金色的长发成股流下潭水。她站到了对岸,又莲步轻移,千娇百媚地走回来,走向秦逸云。
风情万种,不过如此。
而秦逸云却像雕像一般无动于衷,冰冷得连冰霜贤者都感到苦恼。
白子幽轻轻撩起放在岸边的白色长巾,伸向秦逸云:“能帮我擦头发吗,先生?”
秦逸云没有拒绝,有些笨手笨脚地开始帮白子幽擦头发,有的时候惹得白子幽发笑,一阵阵银铃般清脆可爱的笑声在空旷寂寥的白家大院显得有些诡异。
这里除了月光,再也找不到什么光源,只是今晚的月光格外亮堂,又格外温柔。
“谢谢。”白子幽甜甜地笑起来,伸手捏起长巾的两角,顺势把整个长巾披在自己肩膀上。“说起来真是难以想象呢,我竟然也可以这么胆大。”
白子幽转过身,跪坐在水潭的浅水细沙上,一对宝蓝色的眸子反射月光,显得比潭水还要更加清澈。
“你知道吗?这里死过不少人呢。”白子幽柔柔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挑起话茬。
“我四岁的时候,亲眼看着妈妈被人溺死在这里,因为那时候的嫡系不想看到我们有欣欣向荣的趋势。”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我看见妈妈向上伸手,从水里挣扎,却被那些人摁着脑袋往下沉。一直到没有声息才大笑着放手,还大声训斥旁系的孩子,说这就是违逆的下场。”
“父亲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想要守护自己的东西,必须要有强大的力量。从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要坚强,哪怕是咬碎了牙也要坚强地活下去。”白子幽低着脑袋,述说着不为人知的氏族黑暗历史。
“直到我带领旁系翻身的时候,这里又死人了,很多人。血染红了水潭,连周围的泥土挖出来都是红的。”
“现在也一样,我从来不后悔,是的,一点也不后悔。没能成功,只是我能力不足,到最后我都没有获得足以守护爱人的力量……真是遗憾。”
“够了!”秦逸云低喝一声,他越听越烦,不晓得这个女人为什么还有脸面说秦逸云的白子幽的爱人。如果这就是爱,那我秦逸云承受不起!
白子幽抬起头,看着幽绿眸子中的一片冰冷,不由得凄然惨笑一声:“你以为我背叛了你?”
秦逸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揭开了脸上的面具,冷漠地俯视这个仅仅披着一条白色长巾的美人,却没有一丝心动:“毫无疑问。”
白子幽脸色苍白下来,哪怕是政变失败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这么难看的神色:“你伤透了我的心。”
白子幽抱着自己的双臂,仿佛受了寒冷一般微微颤抖,低着头,掩盖自己狼狈的表情:“我是如此爱你,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拥抱你,而你却如此狠心,不留余地。”
“你的爱?呵,你不过是满心想要把我当成你的玩具,变成你想要的模样。”秦逸云蹲下来,伸手捏起白子幽白嫩柔滑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你不爱我,你只爱自己,你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个供你放置浪漫爱情幻想的对象。白子幽,你,太自私了。就像你想要掌握白家,掌握帝国一样,掌控我,掌控一个可以满足你恋爱渴求的人,仅此而已。”
“你错了,你错了,秦逸云。”白子幽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两行清泪哀然而下,宝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痛苦和哀伤,这种柔弱让人难以想象她就是那个发起政变还差点成功的人。
“我爱你,不是因为想要独占你才爱你,而是因为爱你才想要独占你。这个世界太危险,每时每刻都有人觊觎你的美色或性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替你挡掉数不清的刺杀或劫持。你说我不爱你,说我出于私欲才亲近你——不是的!秦逸云!不是这样的!我爱你的神采飞扬,我爱你的温柔善良,我爱你的美貌也爱你的灵魂!”
“觊觎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我想要保护你,才这样或那样渴求力量。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喜欢单纯的女孩子,我就心甘情愿做你的小傻子。我知道你不喜欢勾心斗角,那些阴谋诡计我就一力承担。我的委曲求全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为了你,我才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就是为了有力量去守护你,守护我们的未来!你不晓得,你永远都不会懂,因为你没有尝过失去挚爱而无能为力的滋味!”白子幽大喊起来,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淌。
“你说我背叛你。秦逸云,秦逸云,是你背叛了我,而不是我背叛了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的对立面,竟然扭头不看我!”白子幽宝蓝色的眸子透着绝望和疯狂,她伸出双手握住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秦逸云,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秦逸云,秦逸云,求你转脸看我,全当的可怜我好吗?求你看我!”
秦逸云仿佛被恐惧抓住,悚然呆立在那里。他从来没想过,谋反也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可是爱情本就是自私的,谁挡着爱情,谁就是爱情的敌人。哪怕是所谓的皇室正统,礼教血脉,皇族嫡系,名正言顺,也不过是世俗的坚石。
而自己左右于世俗和爱情之间,畏惧了失败后秦家的万劫不复,而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助埃尔,全然没有考虑过白子幽,把她孤零零地丢在了深渊……
秦逸云悚然变色,脸色刷地惨白下来。他的人生观无疑是受到巨大的冲击,爱情观被冲得七零八落。
是的,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
从君臣角度上来说,秦逸云没有做错,拱卫皇室嫡系,捍卫礼教,甚至可以说挽救了帝国的命脉。从家族角度来说,秦逸云选择了最为稳妥也最为理智的阵营,至少在埃尔在位期间,秦府地位无虞。可是……可是从爱情观出发,秦逸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你为什么哭呢?”一双冰凉柔软的手抚上秦逸云的脸庞,温柔细心地擦去他的泪流满面,“不要哭泣啊,我的爱人。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说话的,对不起。”
爱情,使人卑微。
秦逸云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一股巨大的情感冲击了他的大脑。是痛还是感动?他分不清楚。是爱还是恨?他也说不明白。
白子幽探进秦逸云的怀里,微凉有柔软的薄唇深深吻上秦逸云的双唇,极力地奉献自己的狂热。
“只可惜年龄太小了呢,”良久才退出来的白子幽面色飞红,轻轻抚摸着爱人的脸庞,“秦逸云,未来一定有人代替我爱你,不论是男是女,必定要为你痴狂。答应我,成年之前不要做太多了,对身体不好。”
秦逸云只能傻愣愣地点点头,他被自己哽住,好像要哭出声却又硬生生忍住,只是泪水并不听他的,一个劲地流淌。
“上次的告白,能再说一次吗?我想听——哪怕是虚情假意也好。”
秦逸云哽了许久,才压下哭泣的冲动:“多幸运的事情。”
哪怕是尽全力去克制,也无法避免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让我在最好的年纪遇见最好的你。”
“你的美貌令我沉迷,你的善良使我惊叹。“
“你的温柔比百年纯酿还要醉人,你的忠贞宛如长诗。”
“你是我冰山的雪莲,你是我草原的金郁兰……”
一只冰凉的柔嫩小手捧起秦逸云的脸庞,对上的是白子幽那痴狂迷恋的眼神,秦逸云只觉得羞愧万分。他觉得自己不配,配不上这份诚挚热烈的爱情。
“我纯洁的爱人啊,”白子幽呢喃着,眸子里满是动情的迷离,一字一句宛如梦呓,她扑在秦逸云的怀抱里温驯纯良,充满热烈与痴狂,“我愿爱你——到疯狂。”
接着,秦逸云就感受到自己宽敞的行刑官衣袍晃动,有些沉重,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他的脸色瞬间更加惨白。
白子幽已经拔出刺进自己心脏的寒脉匕首,软软地匍匐在秦逸云怀里:“不……不要动……逸云哥哥,不许动,我……我要睡觉了。”
她慵懒着声线压抑着疼痛,压抑着生离死别的悲泣,假装是午间在树荫下的校园小憩,寻找爱人的温暖怀抱,做一个美梦。
她用最后的力气拥抱着秦逸云,抚平爱人愤怒或哀痛的颤动:“去吧,去我的房间里寻找……我把我最后的爱放在那里了……晚安呐,晚安,我的爱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