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是雪，树下也是。天下是雪，天上也是。

　　“就算是梦，也会有出口的，对吧？”秦逸云抬头问森林。

　　银装素裹的森林在晨曦中沉默，只是半遮半掩沉默着。

　　“我们终会见面。”佛爷低下头，在积雪上轻飘飘的，缓缓步入森林。

　　他在和谁说话？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魔兽森林的冬天格外寒冷，除了天气带来的寒意之外，还有丰富的水元素经过某种神奇的发酵，碰撞出冰的寒冷。整个魔兽森林除了雪之外，更像是冰，那种死寂的冰。

　　但如果你真的以为它死去，那就真是大错特错。魔兽森林永远比你知道的要更加危险，随时有冬眠的熊从雪封的山洞里伸出熊掌，把掉以轻心的冒险者拍成肉饼。也有可能是隐藏在积雪之下看起来被冻僵的毒蛇突然复苏，往你的后脚跟狠狠来上一下。

　　好消息是，冬天的魔兽森林还是一如既往欢迎佛爷。麋鹿翻找积雪下被掩埋的青草，看见秦逸云便呦呦唤了两声，跑上来用脖子亲昵地蹭着小孩儿的手。

　　“带我去见它好吗？我想它是在的。”佛爷柔声说道。

　　魔兽森林在圣东大陆有着不同凡响的地位，美丽，神秘，又强大。很大程度就是因为预言之白狼活动于魔兽森林深处。

　　秦逸云所说的，自然就是指预言之白狼了。

　　麋鹿舔了舔秦逸云洁白的掌心，粗糙的舌苔带着一些湿气和青草味儿。麋鹿抖了抖短尾巴，温驯地走在前面带路。

　　狼，在神西大陆地位如何，秦逸云不知道。但有一点确实毫无疑问，狼在圣东大陆是很独特的。

　　没有谁可以用契约束缚狼类魔兽，哪怕是三阶的青眼狼也不受任何形式的契约束缚！

　　兽人帝国引以为傲的狼族轻骑兵的座狼也都是没有契约的，统统都是骑兵们自小培养感情才能驾驭。

　　这个种群就像是永远不知道缰绳为何物的高傲，它们的任何善意都像是一种施舍，而永远不可能是讨好。

　　大约是神明太偏爱这种生物了。

　　佛爷大抵是知道原因的，黑皮书有记载，转世神明因为意外丧失记忆重生的时候，收养祂的，正是狼。

　　这样也说得过去，只是一点点特权当做回馈罢了。

　　可是，佛爷却要替狼感到不公，亦或者是替狼以外的生物感到不公——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沐浴着同样的阳光，吹拂别无二致的风雨，但世界却不同了。

　　是神明在作祟。佛爷想着大逆不道的事情。

　　在秦逸云看来，神明就像一个强大的坏人，肆意干涉凡间的事情，就像插手接管他的人生轨迹一样，篡改了狼的轨迹。或许这在神明看来是一种恩惠，但对于秦逸云自己而言，这些特权就像一道道鲜红的鞭痕，嘲笑自己无能为力。

　　自由，秦逸云对自由的渴求不是毫无理由的。许多人对自由感到麻木，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自己早早丢了自由，丢在记忆尘封的角落，把一切事物都习以为常。

　　但秦逸云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是如此与众不同，知道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世界，知道头顶的苍穹之上有一位俯瞰众生的神明，甚至知道自己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像是一场荒唐游戏。

　　麋鹿带着秦逸云在魔兽森林里走了四天，又有狼出来接手了麋鹿的任务，继续向前走了三天。

　　“我来了。”秦逸云站在魔兽森林最中央领地，这是一个小谷地，四周还算开阔，积雪大约能够覆盖到大腿。

　　领路的七阶黑炎狼，打了两个鼻响就离开了。

　　除了修罗，这附近什么生物都看不到，秦逸云就好像在和空气说话。

　　“我知道你在……不过既然不想见我，那便不见吧。”秦逸云自顾自地说话，十分确信预言之白狼就在这里聆听。

　　佛爷沉默了一会儿，坐在积雪上，可是忘记积雪的深度，扑拉一下陷了下去大半截，连脸都遮住了。小孩又手忙脚乱爬起来，这回轻飘飘的坐在积雪面上，不再陷进去了。

　　佛爷又沉默了许久开始梦呓一般自言自语。

　　“你是认识我的，对吧？”

　　“我是追求自由的人，就像是丹林顿那些诗人吟唱的，追逐自由的草原狼。我想，他们说得对，但也不全对。我是追求自由，甚至说是渴求也不为过，我为了追寻它而东奔西走，内心焦躁。但我想我不是狼，更像是一只小狗……”

　　说到这里，佛爷有些消沉，秀美的眉毛耷拉进猩红眼罩里，藏起来了。

　　“小时候，我认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我要顾好我的家，我就能够自由，可以横行无忌。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的国家在蒙受劫难。”是了，那时候秦逸云就是天真地认为，只要能够为秦府遮风挡雨，什么都不用再担心。

　　“我觉得，要有国才有家。我就一头扎进深水里……”讲到这一半，秦逸云便止住了，他觉得他应该坚强一些，故事内容中的失落该是收敛，免得让人笑话了去。

　　只好用风轻云淡遮掩个中哀伤，他在那些磨难中失去了很多，很多。

　　“那是一个黑潭，夺去了许多……”罗曼帝国国庆政变中参杂的东西太多太复杂，如果没有必要，佛爷都不想深究，单单的一个复国组的影子就已经够让人头大的了。

　　“后来，我发现顾全国内也是不够的。兽人帝国和罗曼帝国战争爆发，我想，自由应该就在背后。”佛爷低着头。

　　“可我并没有找到。”

　　小孩儿痛苦地摇摇头：“我总是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变成自己以前最讨厌的人。我抬眼看去，自己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再后来就是波特帝国空间了，亡灵从天而降。我就在想，是不是世界稳固了，我才有自由。于是，我也介入其中。”

　　“我学会了叱诧风云，学会了举世无双。”佛爷摸了摸眼罩，“但这不是自由，我还是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

　　“家，国，天下。家国天下。”佛爷抓了一捧雪，又细细揉碎，撒回积雪里。“唉，到底自由在高处。”

　　“是我不自由呢？还是神明让我不自由？”佛爷自问自答着，“或许都有吧。”这是他的答案。

　　他又沉默了良久，好像世外高僧在问禅寻佛。

　　“唉，罢了，我的心到底是小的，装不下那么多。”佛爷拍拍黑色的大氅，抖落细碎的雪沫子。

　　“我要走了，要去神西大陆，也就是远川大陆。你是知道的吧——请送我一程，可以吗？”佛爷半仰着脸，白皙的娃娃脸沐浴着冬日暖阳，映得唇红齿白，甚是好看。

　　“我要去到远方。”

　　他是要去远方的，不管是为了自由，还是因为神明安排的线路，他到底是要去神西大陆的。去到陌生的地方，去到远离圣东大陆的地方。

　　预言之白狼果然是在听的，也是有着无上力量的。一个灰扑扑的魔法阵在积雪上铺张开，属于空间的法则在上面扭曲，变得玄奥无比，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陌生的魔法阵，从结构到元素都是陌生，从纹理到咒文都与圣东大陆的魔法文化截然不同。它就像神西大陆一样，全然陌生，与圣东大陆迥然相异。

　　秦逸云转身面向站在背后的修罗，好像在看她。可是佛爷却没有说话，又默默转回头。

　　“谢谢。”佛爷抿了抿唇，有礼貌地道谢，他又回头，好像在留恋这个养育他十七年的土地。

　　缅怀罢了，他就大踏步坦荡走向魔法阵，再无恋恋不舍。

　　“我本是个多情人，偏偏修了无情道。”佛爷自嘲地笑了笑，走进魔法阵，“活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