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熙天,凤清城。
墨天微独自一人走出传送殿,扫了一眼殊异于真定天的建筑便收回视线,无视了周围那些人投来的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沿着石阶朝下方行去。
不知道是不是潜规则,传送殿都建在高处,而太熙天凤清城的传送殿就更不走寻常路了它建在天上。
太熙天有一座漂浮在天空之上的海洋,被称为垂云之海,凤清城便是垂云之海中最大的城池,其地位参考真定天的天涯城。
走下石阶,便到了一处平坦开阔的广场,这里是一座码头,有许许多多舟舸聚集于此,有些华美奢靡,有些却朴素简陋,倒也算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垂云之海的水非常奇特,出窍以下修士根本无法踏波、御空而行,必须乘船,这些船就是为了那些顾客准备的。
与昊辰尊者的约战日期已经非常近了,墨天微婉拒了真武宗为她准备尊者出行仪仗的好意,独自来到太熙天。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可以说是焦点人物之一,一旦出现在太熙天,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或许还有些不知所谓的人想着挑战她或是暗算她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她使用“化妆神术”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气质,可以说是非常低调了。
见有人过来,有些船主便开始招揽生意,而墨天微一概不理,拉上斗篷的兜帽便踏上了水面,速度似缓实快,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刚刚还想着拉客的船主在尴尬之余也不禁感叹,近段时间来出现在太熙天的神秘人物可真是越来越多了,连带着城中的治安都好了不少以往会出来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都收敛了,不敢冒头。
“也不知道真武宗的人什么时候来。”有靠得近的两艘小舟的船主已经议论开了,“他们应该会走凤清城吧?”
“这是自然,真武宗与太熙天相距遥远,不走凤清城,难不成真武宗要横穿时空乱流破界而来?”
“真想快快看见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景纯剑尊。”
“我亦想见识见识,那位连昊辰尊者都看不上眼的剑尊究竟是个怎样风华绝代的人物。”
……
越来越多船主加入议论之中,但却无一人知晓,他们谈论中的那位“眼高于顶”的天骄刚刚就从他们身边路过。
这时候,墨天微已经踏出了这片茫茫水域,进入凤清城的中心城区。
垂云之海上并没有海岛,只有一片片云彩以及庞大的空云兽,许多城池就建在云彩或空云兽上,位置常常变动,连带着舆图行业也成了垂云之海的一大热门行业。
不过凤清城却是垂云之海上唯一一座建在水上的城池,它的位置相对于整个垂云之海而言,永远不会变动这也是因为这座城池是太熙天内唯一一座连通诸天万界的传送城的缘故。
在这个拥有神通大能的世界想要修筑水上之城实在太简单了,一座座华美的宫阙府邸连绵起伏,高低错落,仿佛在平静的海上自行生成的一道道波澜,与整个大环境异常协调那是凤清城中权贵的居所。
而在边缘之地,则是一片连绵的仙山,呈半包围形状将半个风清城纳入怀抱之中,有仙鹤瑞兽于云雾之中飞翔起舞,各色遁光时时不绝,交织出一片灿烂的雨幕。
这些由大能专为清修之人从云海之下挪移而来的仙山并没有落在水上,而是建在数十只已经陨落的空云兽的脊梁之上,又以无上神通捆缚在凤清城边缘,才形成了如今这般壮丽景色。
至于凤清城的坊市,那却是最繁华之地,屋舍勾连,星罗棋布,纵横交织出一处处河道水网,一座座云桥自水上横跨而过,来自太熙天乃至于诸天万界的修士自云桥上缓缓行过,衣袂带起阁楼上树木飘落的花朵,又飘然而过,任落花坠入清凌凌的水中,漂向城内的其他地方,或是凤清城外更加广阔的海域。
这座城池,有点像前世记忆中的一座水城。
墨天微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但是这城里也不止她一人能踏水而行,因此路人往往只是多看了一眼便又收回视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还真是个奇特又有趣的地方。”
花了两天时间,大致游览了整座凤清城,墨天微也不得不感叹造物之神奇,这世上竟然有这等奇景。
她一点水面,跃上一座云桥,顺着云桥走入酒楼之中。
这是凤清城中最大的酒楼,作为半个吃货,来一个旅游景点旅游怎么可能不到美食街打个卡。
酒楼共九层,每一层都有云桥与周围建筑的栈道相连,可以说是八方来客,墨天微所在的是第七层,人数倒是没有那么多,不过气氛一样火热。
乐师鼓瑟吹笙,舞姬婆娑起舞,个个美貌俊逸,不似凡尘中人。
周围人酒酣耳热,一时兴起,或抚琴吹笛,或泼墨作画,或慷慨而歌,倒是比乐师舞姬的表演更加有趣几分。
墨天微坐在临窗的地方,点了一大桌子灵肴,悠闲地欣赏着此间百态。
这样的烟火气息,她其实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了。
正当她慢慢品味灵肴时,忽然有人朝这个方向走来,目标明确,正是她无疑。
墨天微察觉到了,便放下玉箸,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男人,面具外的红唇下颌可以看出此人应是相貌堂堂,年纪也不会很大。
只不过,他浑身上下笼罩着阴沉之气,一双眼眸之中更写满了阴郁,第一眼看过去让人很是不喜。
墨天微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人她不认识,管他是谁呢。
可那人却站在墨天微桌边一步远,并没有走的意思,就用那双阴郁的眼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稀奇的物件。
墨天微岿然不动,食欲半点也没受到影响。
见她如此,倒是这面具人沉不住气了,他冷冷道:“介意请我吃一顿吗?”
墨天微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对面位置,“坐。”
虽然一开始没有认出对方,但刚才对方打量她的这段时间,她其实也在观察对方,大致猜出了对方身份。
既然如此,一顿饭也不是不能请。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的打算,默默吃吃吃,直到将所有灵肴都吃光了,这才纷纷停筷。
许是吃人嘴软,面具人的态度比之前要好多了,他忽然开口,“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墨天微只是一笑,别有深意,“你和我想的也不太一样。”
“我以为你应该是个非常狂傲,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人。”他说,“毕竟你对即将和你约战的人,似乎都十分看不上眼。”
听他这么说,墨天微倒是颇为无奈。
老实说,这件事情压根就不能怪他,都怪秦神意和真武宗那辣鸡公关团队,虽然她本性确实十分傲慢,但是好歹在人前的形象还是不错的,结果现在就成了恃才傲物的代名词。
……等解决了这件事情,一定要问秦神意讨一笔名誉损失费。
“我不是针对谁。”墨天微认真说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谁,我都看不上眼。”
面具人:“……”
行吧,说你狂傲好像也是没错,我之前看错你了。
“至于你,”墨天微轻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清冷的茶香让她的心情有些愉悦,“我以为,你现在该在帝京,没想到你竟然会来凤清城。”
她笑了,“是打算提前来见见你的对手的?”
面具人,也就是昊辰尊者沉默了。
倒是让墨天微说中了,他来到凤清城就是为了提前见她的,只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才刚来一天就遇上了。
虽然墨天微遮掩了容貌与气息,但是强者与强者之间自有感应,他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感觉到这是一个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危险人物。
而且她身上那属于强大剑修的凌冽气场,更是让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这就是墨景纯。
“你与楚晏尊者的斗法灵影,我看过了。”昊辰尊者另起了一个话题,“你确实很厉害如今一百年过去,你应该更强大了。”
“那是自然。”墨天微点点头,承认了,“修行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昊辰尊者突然发现,这个墨景纯真的很难交流。
“早年我便听过楚晏尊者的名声,原以为迟早有一日会与他交手,却不想他倒是陨落在了你的手上,看来昔日那名声也多有不实。”昊辰尊者道,“也罢,不能与他一战,与更强的你一战,也不差分毫。”
墨天微收敛了脸上的笑,看向他的目光格外锋利,“楚晏尊者虽然陨落,但你……是不如他的。”
昊辰尊者一愣,旋即有些怒气,这话是什么意思?
“昊辰尊者,一心向道,不问世事,热衷战斗与冒险,人生准则是生死关头,方有突破。”墨天微悠悠道,“我原以为,你即便不如传闻所言,也定然有七八分相似,今日一见,却是让我好生失望。”
“左楚晏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至少有一点是我十分欣赏的他从不畏惧人言,更不在乎人言带来的压力。他修霸道,便立志压服天下英豪,在无数法会仙会上扬名;后来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便也能坦然舍下以往的声名地位,出入各种危险秘境,于生死间的大恐怖中寻求突破。”
“他从不宣扬自己为了成为第一天骄而付出什么,也不在乎以分神修为挑战尚未进阶分神的我会否惹来非议这是他的霸道,唯我独尊,与人无关。”
“而你”墨天微轻轻摇头,“你确实不如他,因为你是畏惧我的。”
昊辰尊者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没跳起来,怒声道:“畏惧你?我何必畏惧你!胜负可还未定,你”
酒楼内依旧是歌舞升平,因为每个座位都有阵法隔绝外界窥探,声音与影像都不会传出去,所以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角落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若不然,你如今便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墨天微淡定地打断了昊辰尊者的话,“你何必来见我?不是因为你好奇,只是因为你心中没底,你畏惧我因为传言说我认为你不配做我的对手,你不服,却又害怕这是真的。”
墨天微看也不看昊辰尊者那青红交加的脸色,“我曾经看过你的斗法灵影。那时候的你确实配得上世人对你的评价,可现在……你自己清楚,远远不如当年。”
“修行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句话,也是送给你的。”
被墨天微这样毫不留情地打了脸,昊辰尊者心情异常愤怒,但是他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她是对的。
回想自从被选中接下约战帖以来发生的事情,昊辰尊者心中一痛,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走上了岔路,或许未来也无法回头,可是……
这一切,不都是因为眼前的人么?
而如今,他却还要在这里承受对方刻薄至极的讥讽……
凭什么?
昊辰尊者霍然起身,他觉得他真是自取其辱,再待下去,他恐怕就要控制不住火气了。
“你根本……”他死死盯着墨天微,咬牙切齿,“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墨天微不闪不避,对上他的眼睛,“可我,没必要知道。”
你的命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因为接下了约战帖,你被叶氏要求必须取胜,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但那又如何呢?
不敢与真正的迫害者抗争,却学会了将责任推到她身上……她墨天微难道就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竟还有脸讽刺左楚晏名不副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句话将昊辰尊者的心彻底扎成了筛子,他愤然拂袖而去。
墨天微倒是坦然,让人将这一桌子残羹冷炙扯了下去,又上了一桌新的。
她知道昊辰尊者被她彻底激怒了,之后的约战可能又要多上几分麻烦,但是无所谓,她不会输给左楚晏,更不会输给……这样一个连自己的道都无法坚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