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蒋设还给她们带了一个坏消息回来,潘灵不肯上夹板或石膏, 哪怕他说了他掏钱, 负责后续的所有费用, 她也只是开了点止痛药就走了。
“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女人,她是不想要她的胳膊了吧!”蒋设很生气,自己一片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左宁薇和风岚都沉默了, 现在她们倒是有些庆幸,在知道刘远有家暴、性、虐倾向的时候, 没有贸然将这件事捅开, 闹大, 否则依潘灵今天的反应, 她只怕不会站出来作证。
风岚过去,拍了拍蒋设的肩:“她应该是有难言之隐, 否则哪个女人甘愿受这种罪。咱们明天想个办法,约她见面谈一谈,她要实在不愿意站出来, 那我们就回去吧。”
一个人先要自救,方能他救, 否则旁人再着急也无用。
约潘灵见面这件事还是交给了蒋设, 因为只有他与潘灵有过比较深入的接触。
第二天, 潘灵在将平平送到幼儿园返回家的路上,又看到了蒋设。
看见蒋设的第一眼,她怯弱的眸子中闪过惊慌之色, 忙不迭地环顾看四周一眼,没看到认识的人,这才松了口气,急促地说:“你……你又来做什么?我的伤不关你的事,你赶紧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求求你了。”
蒋设一听就不对劲儿,他眯起眼盯着潘灵捂得严严实实的围巾和手套以及她比昨日更加苍白憔悴的脸色,若有所思。
“想我不来找你,可以,那你今天跟我走一趟,有人想见你。”蒋设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潘灵抿紧唇,紧张不安地看着他:“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经过昨天的接触,蒋设已经摸到了她的罩门,挑眉一笑:“你若我不跟我走这一趟,那我就去找刘远。”
果然,一提起丈夫的名字,潘灵当即白了脸,眼神闪烁不定,看蒋设的目光已经带上了防备。
蒋设不想跟她浪费时间,率先往前走去:“跟上,就在前面街上的茶楼。”
听闻见面的地点是公共场所,潘灵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她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两只手扭成了麻花状。
因为想私底下好好谈谈,所以左宁薇他们特意要了一个包间。
潘灵推门而入时就看见了她们俩,她蓦地瞪大了双眼,戒备地盯着他们:“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这天下果然没白吃的午餐。”
这句话无异于是在骂左宁薇他们不是好人,别有所图了。
风岚气结,想跟她说叨说叨,却被左宁薇拦住了。
左宁薇轻轻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没必要跟潘灵计较。潘灵现在就是一只惊弓之鸟,怀疑他们再正常不过,况且,他们也确实是拿钱办事,本来就不是义务劳动,对方感不感激一点都不重要。
“潘灵,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们惦记的吗?”左宁薇淡笑着反问道。
一句话问得潘灵哑口无言,是啊,她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别人能图她什么?
见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左宁薇招呼她:“请坐,咱们开门见山,直接说正事吧。十天前你从网络上失去了踪迹,电话也打不通,林蓉女士非常担心你,她怕你出了意外,所以委托我们过来看看你。本来见你好好的,我们就该回去复命了,但不巧的是,我们看到你脖子的伤,林蓉女士见了照片不放心,让我们找出真相,所以我的同伴蒋设才会一再接近你。”
得知三人的来意,潘灵的肩膀垮了下去,目光含泪,喃喃自语道:“林姐……劳她费心了。”
顿了片刻,她抬起头,看向左宁薇:“麻烦你们回去告诉林姐,我很好,让她别挂念我!”
“浑身是伤,骨头都被打折了,这叫好?”蒋设双手环胸,凉凉地反问道。
潘灵难堪极了,她垂下了头,紧咬住唇,不做声。
左宁薇看了蒋设一眼,示意他别说了,潘灵目前这种状况,实在不宜打击她,刺激她。
叹了口气,左宁薇把手机掏了出来:“迟了,昨天我们就将你的情况告诉了林蓉。她想亲自跟你谈谈。”
左宁薇将林蓉的电话调了出来,然后把手机推到潘灵面前。
救命稻草已经放在她面前了,就看她怎么选择。
潘灵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手机,犹豫半晌,终于伸出了左手,但在快要触碰到手机的时候,她忽然又停了下来,一脸踌躇。
急性子的风岚看得心浮气躁,差点忍不住站起来推她一把。左宁薇见了,连忙拉住她垂在桌旁的胳膊,示意她别动。
如果潘灵连这一步都跨不出,那谁也帮不了她。
幸运的是,潘灵没有让人失望。犹豫良久,她还是拿起了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林蓉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林蓉就接了起来。
不知她在那边说了什么,才过了一两分钟,潘灵就忽然泪如雨下,然后大着嗝说:“林姐,我没事,嗯,手机摔坏了,所以不能用,你别担心我。”
这种话哪骗得过林蓉,她了然地说:“你老公摔的吧,小灵,你的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了,我就问你打算怎么办?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林姐都支持你。宁薇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特意请他们过来帮你,你可以信任他们。”
潘灵没吭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左宁薇三人。是好意还是歹意,她分得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三人对她都没有丝毫的恶意,可是……
见她那边久久不说话,林蓉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灵,你才二十几岁,就像一朵含苞怒放的花朵,正是恣意盛开的年纪,你甘愿就这么枯萎,早早地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句号,然后几十年如一日的蹉跎下去,再让自己的子女重复自己的老路吗?”
当然不愿意,她也想体面有尊严地活在阳光下!潘灵张了张嘴,想将心里的想法呐喊出来,可话到嘴边,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看出潘灵的犹豫和挣扎,左宁薇和风岚朝她笑了笑,用眼神鼓励她。
感受到她们的善意,潘灵鼻子一酸,泪珠儿滚了下来,抿紧唇,从齿缝里吐出四个字:“林姐,救我!”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潘灵握住手机,趴在桌上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电话那端的林蓉听到她的哭声,静默了好几分钟,等她平静下来,才说:“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宁薇,他们会想办法的。”
潘灵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将手机还给了左宁薇。
左宁薇清楚林蓉很关心潘灵的事,必然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她没挂断电话,而是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抬头看向潘灵。
潘灵接过风岚递来的纸巾,擦了擦鼻子,哭泣着将她的经历讲了出来。
二十岁那年,她在一款网游中认识了刘远,见他技术好,为人仗义大方,相处久了,不由心生爱慕。刘远也对她特别好,弄得公会里其他人经常拿他们俩起哄,久而久之,两人开始网恋起来。
网恋一年后,刘远不远千里,前往青省见潘灵。
虽然刘远的长相有些让潘灵失望,但他为人处世却没多大变化,还是那个豪爽、仗义的伟丈夫。两人相处得极为默契,等刘远回去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成为了现实中的男女朋友。
两地相隔,不但能熄灭这爱情之火,反倒让两人之间的感情愈加炽热。途中,两人又你来我往,互相去对方的城市,探望过对方好几次。
等潘灵大学毕业的时候,刘远恳请她去w市定居,因为他家里就他一个独子,若是离开了家乡,无人照顾父母。而潘灵还有一个姐姐留在家乡。
犹豫许久,潘灵割舍不下这段爱情,不顾父母亲朋的反对,孤身一人,跨越两千多公里的距离,来到w市投奔刘远。
起初两人也浓情蜜意了一段时间,那是潘灵在这段爱情中最幸福的时候,每天都有爱人相伴,生活似乎处处开满了鲜花。
但时间长了,她也逐渐发现了刘远的工作恐怕不是那么正经,因为偶尔半夜一个电话过来,都能将刘远叫出去,然后他会一身烟味或是酒味地回来。
潘灵心生狐疑,找了个机会问刘远,却被刘远糊弄了过去。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种下,她感到不安,甚至在激情退却后,她开始怀疑自己这冲动的为爱奔走天涯,究竟对不对,值不值?
但还没等她想清楚,一个意外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怀孕了。潘灵舍不得这个孩子,对刘远也还有感情,所以考虑一段时间后,两人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就这样,两人在w市结了婚。
潘灵的父母闻讯后,气得在电话里明确表示,他们不认可这段婚姻,也不会过来参加她的婚礼。
年轻的时候,父母越是反对的事情,不少人就越喜欢干。潘灵也倔,父母不来,她就这么孤零零地嫁给了刘远,没有彩礼没有嫁妆,没有亲朋的祝福,没有温馨的婚礼。
这时候潘灵虽然遗憾自己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姻这么简单地过了,但那时刘远对她还好,细心安慰,变着法子哄她开心,让潘灵觉得自己没有嫁错人。
可这种平静幸福的日子在一个雨夜戛然而止了。
那是潘灵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刘远凌晨才回家,而且一身酒气,甚至身上还带着血腥味。潘灵捧着他沾上了不少血迹的黑色裤子,吓傻了。
等她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刘远,问他在外面做什么?可能是刘远那天晚上也出师不利,又喝了不少酒,被潘灵这一质问,火气上来,抬起手就扇了潘灵一耳光。
这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虽然次日清醒过来,刘远跟潘灵道了歉,可以后的日子,只要两人一争吵,他就会对她动手。最初只是扇耳光,后来发展到拳打脚踢,甚至拿棍子提刀。
潘灵吓坏了,哪怕孩子还嗷嗷待哺,她也受不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所以她向刘远提出了离婚,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将孩子带走。
但已经露出獠牙的刘远岂还是刚恋爱那会儿,对她千依百顺的刘远。当天晚上,刘远打了她一顿不说,还直接强、暴了她。
潘灵那时候还不像现在一样心如死灰。她受不了,第二天等刘远出门后就抱着孩子去了派出所,她要告刘远家暴、婚内强、奸。
结果警察直接将刘远叫来,口头上批评了他一顿就完事了,还让潘灵跟刘远回家。
潘灵不愿意,但警局不会收留她,刘远也先下手为强,将家里的现金、银、行卡以及证件全收了起来。没有钱,没有证件,没有亲人朋友帮忙,潘灵寸步难行,她只能跟刘远回家。
到了小区楼下,潘灵不甘心,怕进门后刘远又对她动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小区里的阿姨大妈们控诉刘远的暴行,希望能获得这些人的同情和帮助。
结果这些大妈竟然说,女人不称职,不给家里的老爷们脸面,该打。而且这些人还指责她不出去上班,天天在家吃刘远的,喝刘远的,刘远说她两句,扇她两耳光怎么啦?
所以都是她活该,浑浑噩噩地得出这个结论,潘灵整个人都差点崩溃了。但令她更绝望的还在后头,回家后,刘远直接丢了一张碟片给她。他竟把两人的房事录了下来。
刘远警告潘灵,要是她不听话,再闹的话,他直接将这盘录像上传到网络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赤身裸体的样子。而且还会打印出一大堆照片,直接寄到她父母的单位,人手一份,让那些人看看,潘家生了个多么□□的女儿,让她的父母无颜在单位抬头。
虽然两人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但这种录像和照片传出去,对女人的伤害还是很大。潘灵此刻已经深深地后悔当初没听父母的话,对不起父母,所以更不愿连累父母,害得他们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我以为我的忍气吞声能换来刘远的收手,但我猜错了,他甚至变本加厉地虐待我。以前是喝醉了酒才打我,后来发展到,他一不顺心就逮着我打,拿我出气。也就是在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刘远根本不是什么家具厂的出纳,他其实是混黑涩会的,没错,我曾经为之迷恋的这个男人实际上是个古惑仔。他们在w市放高、利、贷、做打手、拉帮结派……最近两年,政府加大力度治理这方面,加上w市经济不发达,放水的活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刘远跟的大哥收了手,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副总,他才渐渐半退出了这一行,但他曾经的哥们都还在,时不时地叫他去喝酒,我也不敢叫父母过来给我撑腰。”
左宁薇三人非常意外,因为刘远看起来真的很忠厚老实,没想到是个混社会的。
“既然刘远本身就不干净,咱们报警吧。”风岚出主意道。
潘灵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千万不要,他们游走在社会的边缘,虽然做了不少出格的事,但一直非常小心,哪怕是去要债,也从没弄出过人命,顶多是打伤了人。这种情况,报警也没用,而且受害者怕他们打击报复,不敢站出来作证的。”
这件事的复杂性倒是超出了左宁薇几人的预料,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刘远还是个混社会的,不说一呼百应吧,纠集几十个人什么的太容易了。而他们三人根本不是刘远的对手,至于警察,小地方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报警估计也没多大用,尤其是刘远很懂“分寸”,想抓住他的把柄更难了。
电话那端的林蓉也了解到了潘灵的情况,她非常抱歉地对左宁薇三人说:“我不知道是这样复杂的情况,吓到你们了。这样吧,你们别跟刘远正面杠上,找个机会,偷偷将孩子和潘灵带到安城,我来安置他们。”
他们有车,偷偷将人带走倒不是什么难事,一旦离开了w市的范围,就算刘远知道了,他也不能怎么样。只是……左宁薇看了一眼潘灵:“林姐可想清楚了,没有证件,他们离开w市也寸步难行,而且这段婚姻关系不解除,潘灵也没办法彻底摆脱刘远。”
林蓉也清楚,现代社会,没有户籍,不坐私家车,连市都出不了。但目前来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帮助潘灵了。
“宁薇,你将电话给潘灵吧。”林蓉想了一会儿说道。
左宁薇将手机递给了潘灵。
林蓉直接问潘灵:“愿意这样离开w市吗?如果你来了安城,我会给你交两年的房租,并给你提供一年的生活费,余下的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不是她不愿一直供养着潘灵母子,升米恩斗米仇,况且潘灵若不自立起来,最后根本没办法解决掉她跟刘远的事情。
潘灵闭上眼考虑了几秒,一年,足够让她找到一个生存的办法。哪怕再苦再难,但也会比现在好很多。况且就算一年后,她走投无路,被刘远抓回去,但好歹也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她唯一的顾虑是没有户口本,没有出生证明,孩子怎么办?没有证件,他连幼儿园都上不了。还有父母,万一刘远真的将两人的录像寄到家乡,父母怎么办?
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在w市,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若非林蓉担心她,请人来找她,她连w市都走不出去。
咬咬牙,潘灵郑重其事地对电话那端的林蓉说道:“谢谢你,林姐,这些钱,当我借你的,等我立足之后会尽快想办法把钱还给你。”
林蓉听到她同意了很高兴:“这些都是小事,以后再说。你跟宁薇他们好好讨论一番,商量好一个万全之策,小心点,别被刘远发现了。”
“嗯。”潘灵挂断了电话,站起来,站起来,朝左宁薇三人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了。”
左宁薇连忙扶住她:“你言重了,这是我们分内之事。潘灵,咱们现在来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走吧,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倾向于尽快离开这儿,你怎么看?”
潘灵想了一会儿,说道:“最近没事做,刘远跟他一个哥们儿去了家具厂上班,我们只要挑一个工作日离开就行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说一下,昨天刘远发现我去医院开了药,他……他怕我跑了,平时把我看得很紧,我身上就没超过十块钱,我担心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以后别让蒋设出面跟我联系了,因为w市就这么大,到处都是熟人,万一有人看到我跟年轻男人说话,传到刘远耳朵里,节外生枝。”
她考虑得蛮周全的,左宁薇点头:“好,那由我来跟你联系,我会找机会跟你在幼儿园的路上见面,这样就不打眼了。不过,潘灵,避开实属下下策,这是咱们现在没办法的无奈之举。我建议你,将刘远的不法证据都收集起来,还有他平时对你的暴力行为,这些都可以带上,也许以后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倒是提醒了潘灵,她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以前无意中拍到过一段他打我的视频,可惜我的手机坏了。不过我平日里有记日记的习惯,不知道这种能不能用?”
“当然可以,你找个机会带出来给我或者走的时候直接带上。”左宁薇含笑建议道。
双方又详细商量了一番,最后将离开的日子锁定在了后天,也就是星期四。那天是工作日,刘远会去家具厂上班,而且晚上一般都会去跟兄弟聚会喝酒,不到半夜不回家。若是计划顺利,等刘远回家,他们已经回到了几百公里外的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destiny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